中軍大帳緊閉,方進持刀領近百個侍衛在外守衛。


    遠處的廝殺時而激烈,時而緩和,翟哲在大帳內充耳不聞。


    明軍在荊州城下人馬雖眾,但是打仗不是堆砌人數。如果何騰蛟能堅守到天明,忠貞營在出動,這也算是自救。


    人總是要靠自己的就像他自己,年輕在草原,中年在江南,何騰蛟擁有的東西曾經比他隻多不少。


    曾經並肩作戰戰友張名振都已經死了,何騰蛟這樣的人死了,他不會掉一滴眼淚。


    現在,翟哲在考慮忠貞營,若如柳隨風所說,也許他還要進一步布局。


    “大將軍,大將軍”


    堵胤錫一路小跑進入中軍。


    一路暢通,直到在大帳外,方進攔住他。無論有多麽急的事,想進入大將軍的營帳需先入內稟告,這是規矩。


    片刻之後,方進出來招手,堵胤錫走進去的模樣,不像之前那麽急。


    “大將軍,湖廣營那邊的形勢好像很不妙”


    “是嗎”翟哲的視線從案桌的文書上離開,“才一個時辰不到”


    “我看見了,清虜攻勢已經逼近湖廣的中軍,已經有從那邊逃過來的潰卒在大營外唿救”


    翟哲起身,說:“走,去看看”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戰況,但像這樣不堪一戰的兵馬,留之何用?


    忠貞營十三軍中有八位統領在大帳外等候,隨翟哲登上高處。


    夜風唿嘯,湖廣大營像一處燃燒的大火場。


    眾人皆被眼前的形勢驚嚇到。


    “湖廣軍敗了”翟哲說這句話時就像在說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他們沒能守到天明”


    “還沒有敗,中軍還在廝殺”堵胤錫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無論在湖廣還是在江南,都輪不到他說話做主,但他是真正為大明著想的人。


    “已經敗了”翟哲伸手指向幾十裏外,“你看,清兵左右兩翼已經穿透了湖廣大營,對中軍圍而不攻,他們之所以不急於拿下湖廣大營,隻怕是別有用心。”


    “大將軍”堵胤錫的雙手在顫抖。他是個文人,沒有上陣廝殺過,無法反駁翟哲的意思,“何大人還在那裏,即使湖廣軍敗了,也要把他接迴來。”


    “天還沒亮,不知清兵是否有埋伏”


    翟哲不知道,他確實猜中了勒克德渾的計策,他其實隻是不想讓何騰蛟活著迴來。


    “大將軍,見死不救嗎?”堵胤錫的聲音很尖銳,就像昨日在湖廣營中斥責何騰蛟。


    翟哲略一沉吟,下令:“袁宗第,劉體純,各率本部兵馬前去救援何大人


    “遵命”


    在兩位統領離開之前,他又叮囑道:“路上要小心”


    袁宗第和劉體純在忠貞營中勢力較弱,堵胤錫還是有些不滿意。


    “其餘兵馬堅守大營,不可給清虜可乘之機”


    兩刻鍾後。


    才出大營的袁宗第匆匆返迴,同行的還有一列兩百人的騎兵。


    袁宗第上前稟告:“大將軍,末將出營往前六七裏地,遇見了何大人”


    眾人皆驚,堵胤錫親自迎上去。他很討厭何騰蛟,但並不希望他死。何騰蛟與隆武帝關係密切,隻有何騰蛟在,湖廣才能成為朝廷的後盾。


    翟哲撚須,麵沉如水。


    何騰蛟和章曠都逃出來了,清兵尚未到達湖廣營的中軍,他們就做好了逃跑的準備。湖廣軍中派係林立,沒有一個武將能服眾,不像忠貞營有李過和高一功這樣的統領。


    郝搖旗部原是大順軍殘部,黃朝宣部是長沙總兵,還有章曠從雲貴招攬來一些人,各路兵馬在清兵猛烈的突襲下,稍作抵抗後,各自敗退。


    何騰蛟命郝搖旗守住中軍,說自己去忠貞營中求援。


    郝搖旗雖然歸何騰蛟麾下,但他與忠貞營中各位統領是老交情,以為忠貞營必然會來救援,才率部堅守中軍。偏偏趕上勒克德渾想誘忠貞營兵馬出營,命各部兵馬放緩攻勢,才讓湖廣大營一直沒有崩潰。


    何騰蛟的帽子不見了,渾身衣服被汗水浸濕,他是緊張,也是害怕。章曠雙手抱緊馬脖子,麵如土色。他雖然會騎馬,但騎術不精,這一路上五髒六腑都快被顛簸的離位了。


    他們從清兵埋伏騎兵的眼皮底下穿過。


    勒克德渾接到騎兵的消息,深思熟慮後,決下令放過這位湖廣總督。


    活著的何騰蛟是翟哲的麻煩,像這樣隨時把尚在抵抗的部下丟棄的大明督師,還是留下來對清廷更有利。


    何騰蛟下馬,氣喘籲籲,拉住迎過來的堵胤錫的雙手,說:“請速速去救援湖廣軍”


    堵胤錫見他的模樣,又生氣,又可憐,提醒道:“大將軍在這裏“


    “忠貞營時湖廣的兵馬,何須聽翟……,大將軍的命令”何騰蛟往前看一群人在百步之外,中間一人身材高大,器宇軒昂,中途改了口。


    幾人快步走到翟哲麵前,何騰蛟挺直腰板不行禮,這是他一副狼狽模樣,偏偏要裝腔作勢,看起來甚是可笑。


    他不說話,翟哲也不說話。


    朝堂有朝堂的禮儀,翟哲是大將軍,何騰蛟低他一級,理當先拜見。


    “大將軍這是見死不救嗎?湖廣軍敗,倒是遂了大將軍的心願”何騰蛟一開口就陰陽怪氣。他今日惱羞成怒,見自己平日鄙視的忠貞營統領都在看自己笑話,愈發覺得翟哲的嘴臉可惡。


    翟哲沉聲斥責:“何總督何處此言?難道沒見到我派去接應你的兵馬嗎?


    何騰蛟迴頭指向袁宗第,嘲笑道:“就那些人,大將軍就是派那些人去馳援擊敗清虜,當我是三歲小兒嗎?”


    他憋住一口氣不想在翟哲麵前丟了麵子,又想讓翟哲發兵救援湖廣軍,所以說話尤其尖刻。


    堵胤錫跌足,連李過在內,諸位統領的臉色都變了,袁宗第恨不得拔刀而起。


    想當初在闖王麾下,如何騰蛟這樣的官吏不知殺了多少,沒想到投靠大明後流血流汗,還要被人踩在腳底下碾三碾。


    堵胤錫壓低聲音勸道:“何大人,可不要說這等話,忠貞營內都是勇士


    何騰蛟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但他秉性如此,若讓他在翟哲麵前低頭還不如一刀殺了他更痛快。


    從翟哲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麽想法。


    李過和高一功等人不說話,袁宗第則注視翟哲的每一個動作,隻待大將軍一聲令下,立刻上前解決了這個兩個煩人的東西。


    翟哲還沒反應,一個身影從何騰蛟身後跳出來。


    “大將軍如此排斥異己,難道是當天下人都瞎了眼嗎?難道不怕陛下懲戒,不怕蒼天雷霆一怒嗎?”


    “將士的鮮血乃是大明的城牆大將軍讓天下人寒心矣”


    眾目睽睽下,何騰蛟和章曠一唱一和。


    這幾年翟哲的涵養漸好,否則當會被氣死過去。文人這張嘴,果然是不能得罪。事情還沒做,幾頂大帽子扣下來,翟哲儼然成了千夫所指。看這兩個人的架勢,不像是來請救兵,倒像是來吵架的。


    “何大人,一點臉也不要了嗎?”


    翟哲隻說了一句話,讓這兩人立刻閉嘴。


    “我不喜歡吵架,湖廣軍尚未完全潰敗,我會派軍去救援,請何大人同望收拾殘軍”


    章曠一句話脫口而出,“你這是要借刀殺人”真是自己心裏想什麽,以為別人就在做什麽。


    翟哲臉色一沉,輕聲吐了兩個字:“掌嘴”


    方進一使眼色,兩個親兵上前揪住章曠,把其拖到眾人中間,其中一個人舉起蒲扇般的大巴掌,對著章曠的嘴巴狠狠的扇過去。


    巴掌打在章曠的嘴巴上,也是打在何騰蛟的臉上。


    打了三四下,翟哲額首示意親兵停手,章曠的嘴巴腫的像個血饅頭。


    這幾下打的雖然重,好在挨打的次數少,隻是些皮外傷。


    翟哲似笑非笑的說:“忠貞營中各部統領並不熟悉湖廣軍各部,何大人若不願前往,也可讓章長史代勞。”


    才打完章曠,又要使喚他,這無疑是羞辱。章曠看何騰蛟,何騰蛟看章曠,王八對綠豆,都不知該說什麽。


    “難道他是想借此不去救援湖廣軍?”何騰蛟心中九曲十八彎,答道:“隨大將軍安排”


    翟哲一言定調:“那請章長史隨袁統領出戰,盡快救出湖廣軍中兵馬。”


    “我不去”章曠突然喊了一句,他害怕,他害怕清虜,也害怕袁宗第公報私仇。一個人想的太多,活得就太累。章曠每日都在想著算計別人,知道自己的處境如履薄冰。


    “軍令如山,豈可不去?”


    這邊爭論超過了一刻鍾,眼看不久就要天明了。


    “請章長史速速出營”翟哲臉上顯出厭煩的神色。


    他不知道,自己這副表情落在章曠的眼中,好像下一步就是在送他上刑場


    “我不去,你有何權力指使我?”章曠臉色蒼白如紙。


    “我奉皇命總攬對清虜的軍務你難道不是大明朝的人嗎?”


    “我就是不去”章曠提高聲調,在眾人的包圍下,他覺得很安全,有何騰蛟和堵胤錫在眼前,他相信翟哲不會把他怎麽樣了。


    “違抗軍令,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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