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哲不用管南京城內的事。


    他與鄭芝龍的協議在於,他不會幹涉鄭氏能從朝中得到的一切。但是,他不會把閩粵總督的官位送到鄭芝龍手中。


    因為他能取到大同王直至大將軍的職位和鄭芝龍沒有半點關係,而且他付出了代價。


    宗茂被貶到寧波,大將軍府給江南的士紳分權。鄭氏想要得到租戶夢寐以求的東西,當然要付出代價。


    朱聿鍵想拉攏鄭氏對付他,當然也不能空手套白狼。


    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自從得到趙玉成的稟告後,翟哲生出一縷無法抹去的擔憂。


    江南,乃至整個南明的危機,比他預想中來的要快。


    金小鼎的密報不斷送到他手裏,趙玉成與範永鬥在逐步完善江北的暗探網絡,信使的通道已經完善。


    山西的戰事轟轟烈烈,其中的悲壯讓翟哲看完書信後每每陷入長久沉默中。


    “也許,我真的無法再去拯救山西了,我的故鄉!”想起大同城的鄉音,右玉縣那些熟悉的夥伴,翟哲有種淡淡的憂傷。


    他其實一直抱有一線希望。


    抹去前世的記憶,他此生多半時間在山西和塞外度過,他對那裏感情深厚。


    坐到今日大將軍的位置上,又有幾樣事情能完全遂了自己的心願。


    五月底。


    湖廣的明軍在攻打荊州府和嶽州府。


    鄭氏兵馬擊退丁魁楚督戰的廣西狼兵,擴大在廣東的控製範圍。


    多爾袞仍然在大同城下歇斯底裏的督戰。


    吳三桂連續擊敗陝西反正的王永強的等人。


    左若在漢陽府城下打了近兩個月的仗,勝多敗少,。清兵又從河南調集了部分援軍來支援。看上去,明軍無法在兵力相當的局勢下攻破漢陽府了。


    錦衣衛快馬加鞭出南京往廣東傳旨,想盡快結束廣東的胡亂局麵。


    一番密議後,朱聿鍵肯定了鄭芝龍確實拿到了自己的密旨,承認益親王朱慈火與陳邦博暗中勾結犯下大錯。陳邦博斬首,已經伏誅。益親王朱慈火將被押送至南京,進宗人府囚禁。


    消息傳遍天下,江南一片嘩然。各地的總督巡撫都傻了眼。


    鄭芝龍究竟幹了什麽,官場中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曉?隆武帝朱聿鍵如此處置,實際是在自掘墳墓,傷了天下文臣的心。


    秦淮河畔的討論近日也改變了風氣。


    鄭森得到消息後,一直沒有再往河坊,怕見到那些士子時說些尷尬的話題。


    他想的太多了,秦淮河畔的士子,喜歡風花雪月,多過國家大事。鄭氏就是把兩廣全部都站了,他們也不會有什麽太過激反應。隻是背後罵罵,過過嘴癮。


    武昌府。


    翟哲很滿意。


    朱聿鍵這種做法,正是在不斷貶低朝廷的威信,他樂見其成。


    南京城淩亂了。


    聖旨是皇帝的發出去的,內閣的威望跌落到穀底。


    黃宗羲糾集了一批士子彈劾首輔馬士英,同時唿籲必須要懲戒鄭芝龍擅殺同僚。這是一場對鄭芝龍聲勢浩大的聲討,有浙東的士子,也有江南複社的士子。他們中有些人同樣瞧不起翟哲。


    黃宗羲出生浙東,對以浙東起家的翟哲很有好感,但他這樣的人,不可能被翟哲收買。他的出發點僅僅在於東林黨和閹黨之間的仇恨。他的父親黃尊素死在閹黨之手,那時他還是個少年。


    翟哲對此事漠不關心,同時寫信給何騰蛟和堵胤錫,勸他們加緊攻打荊州城和嶽州城。


    商盟的掌櫃和護衛押送裝滿銀子的戰船到達荊州城外,又帶來了十萬兩銀子。銀子先交到柳隨風手裏,這次押送銀子的是個年輕人,二十出頭,英氣勃勃。


    “泰熙,你怎麽來了?”


    柳泰熙是柳全的長子,二十歲之前從未接手過商盟的生意,遷徙至杭州,在江南中了舉人。他長相還是如右玉縣人那般粗獷,但行為簡直多了一份江南士子的儒雅。


    柳泰熙恭敬行禮,道:“父親讓我來的。我一是為了押送銀子,另一則,我有一件大事,要請教二伯。”


    “你有什麽大事?”


    柳泰熙抿嘴,才滿臉煩惱的說:“二伯,父親一直讓我放棄學業,經營商盟的生意,可我對生意一直毫無興趣,不知該如何是好!”


    柳隨風先是詫異,隨後笑著問:“你想幹什麽?”


    “當官!”柳泰熙一點也不避諱。


    “當官?”柳隨風搖頭,問:“你知道你家現在有多少錢嗎?那數量讓大將軍也會羨慕。”他緊隨的前麵的口氣,接著又說:“你家有錢太多,你若是想當官,難度太大。”


    “那我也要走仕途!”柳泰熙很堅定。


    “隻要你想好了,我和你父親不會阻攔你!”


    柳隨風看著年輕的士子,他年輕時也曾有過同樣的夢想。


    柳家人風頭太盛,他迴去時要勸勸柳全,不可把生意上的錢都賺完了。如鹽、火器和稻米,倚仗大將軍府的威視,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如果柳泰熙不繼承父業,走入官場,對柳家日後更有好處。


    雖然是叔侄,十萬兩銀子清清楚楚清點交接,柳泰熙沒有急於迴去。


    柳隨風沒有功夫答理他,他交了一半的銀子給堵胤錫,其餘的銀子當做自己的活動本錢。忠貞營打清虜很熱情,對軍餉要求其實不高


    戰況激烈的的湖廣不是避風頭的地方。


    五月中旬,朱聿鍵下詔書召翟哲。明軍圍困漢陽府不久,聖旨傳到武昌府命翟哲迴南京,隆武帝想辦法要把他拉進漩渦。


    翟哲充耳不聞,隻是迴信給陳子龍和柳全,盡快押送糧草和餉銀至武昌府。


    江南各府都有慷慨陳思,議論朝政的士子。有功名在身,無官職的士子,總想弄出點動靜,讓世人別忘記了他們。如果能入上位者的耳目,得到任用的機會,也不枉叫喊一通。


    陳子龍被翟哲逼的焦頭爛額,實在是沒有功夫加入那些注定沒有結果的活動。


    複社分裂的趨勢越來越嚴重。好在,陳子龍完全沒把複社看的那麽重要。


    “又要十萬兩銀子?上個月不是才發過去十五萬兩?”


    他拿著蓋著大將軍印信的文書,覺得滿嘴巴的口水都是苦澀的。


    姚啟聖認認真真的解釋:“大將軍在武昌有士卒九萬一千人,金聲桓反正後,增餉兩萬五千人,至五月初,還欠軍餉十三萬兩銀子。”


    “我知道,可是,我手中確實沒有銀子了!”陳子龍恨不得把自家的宅子賣了,以證明自己沒有說假話。


    “我知道,但軍中一旦斷餉,其後果不敢想象。”姚啟聖的彎著兩隻眼睛,一臉正色,說:“大將軍讓我告知大人,江南各地都有豪強私瞞土地,侵占官田,若不下狠手,隻怕無法滿足大軍所需。”


    “要動手了嗎?”陳子龍心頭一震。


    其實早就該動手了。大將軍府接著立降清案之機,在江南初立威嚴,延遲到半年後才對朝政動手,已經算是滯後。


    “江南各地蓄奴之風盛行,大將軍以為,有惡奴借助主人的名氣和權勢在各地欺淩百姓。大將軍的意思,請總督大人借丈量土地之機,整治蓄奴之風。”


    姚啟聖把一個個點燃的火藥球放入陳子龍的口袋,隻怕其中有一個爆炸,雖然不至於傷害他,難免會沾染上一身的煙灰。


    “總督大人實行新政時,大將軍命逢總兵聽大人之命行事!”姚啟聖的話中藏著一股血腥味。


    姚啟聖走後,陳子龍陷入沉思中。


    翟哲遠在湖廣遙控江南的政事,此時借助鄭芝龍引發的爭議時實行新政,其用意正是不想引起太大的反響


    大明從萬曆年張居正丈量土地以來,實行一條鞭法。


    每隔十年,都會有大量的土地被有權勢的縉紳地主侵占,不少被瞞報以避稅。他在江南,富庶的鬆江府,此事早已見怪不怪。反倒是有些縉紳老老實實的上稅,被人看不起。


    陳子龍很清楚,他上任至今,在各地安排官吏,但真正還是在借助宗茂設立的係統為大將軍府效力。


    如果沒有特別的功勞,他未必能在江南總督的位子上長久的做下去。


    五月二十三日,天氣已經有些炎熱了。


    這兩年,江南的夏天都很熱,荊州和漢陽兩地加緊攻城,以求在夏日到來之前取得階段性的戰果。


    江南有響起一聲響鑼。


    這聲鑼響的很突兀,但給江南各地帶來的影響甚至超過翟哲在皇城腳下的兵變,以及鄭芝龍擅自入廣東的火並。


    因為這件事與江南百姓和縉紳的生活息息相關。


    總督府傳達命令,各縣府的府兵集中在府城外集中,由逢勤派來正兵的百總和千總指導操練。從隊列到火器,依次進行。


    江南總督府同時頒發在各地頒發命令,在各地清查違規瞞報的土地。


    陳子龍親自排查,胡睿和楊金鑫等門生故吏在各處當過縣令,讓新政得以盡快實施。


    各地府兵執刀壓陣。


    陳子龍雷厲風行,要在夏糧收取之前,完成各處土地的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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