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結束,也沒什麽。


    翟哲準許宗茂把魯王抬出來,隻是想借此警告隆武帝,他與鄭芝龍之間沒有廢帝的協議,眼下也絕不是掀起內訌的時候。


    但宗茂的目的顯然不隻是如此,否則魯王也不會落到張名振手裏。


    一直以來,翟哲對宗茂和逢勤二人格外偏愛。與逢勤的小心謹慎相比,宗茂一直很激進,對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一直會堅持到底。


    正是因為他的激進,才能跟上翟哲的腳步。


    如把兵仗和火器拆分給商號生產,杭州和寧紹已建成大明最大的兵器生產工坊。


    如堅定執行由平虜將軍府直接發放軍餉的策略。翟哲此舉是為了防止主將克扣軍餉,但真正執行下來,阻力不是一點半點大,換個人可能會找翟哲說難處,但在宗茂這裏,隻有堅定的執行。


    如在翟哲在杭州建立講武堂。從一開始,宗茂就意識到,講武堂是翟哲在朝廷布局中最重要的一環。講武堂的每一個老師都是他與逢勤商議精挑細選出來的,無論教習軍陣還是講授兵法。如陳子龍身為浙江巡撫之尊,也被邀請來給那些懵懵懂懂的毛頭小夥講過課。講武堂是翟哲的設想,但其中全是宗茂的心血。


    杭州府。


    宗茂在平虜將軍府穩如泰山。他沒有功名,但現在他是江南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門外傳來一陣吵鬧聲,兵丁沒能阻攔住來人,陳子龍怒氣衝衝大踏步走進來。


    “宗主管,你到底想要玩那曲?”


    他很生氣,宗茂的舉動觸犯了他的底限。他不討厭魯王,甚至對魯王有些同情,但魯監國已是半年之前的事情,大明好不容易有些轉機,再經不起內爭之禍。


    宗茂攤開手,吩咐親兵備座,不急不躁的說:“這與我有什麽關係?”


    陳子龍正在風憤怒的頂點,說:“請速把魯王請迴台州,否則江南亂矣,你這是謀反!”


    “陳大人,說話請自重!”宗茂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我隻是平虜將軍府的總管,你是在說大將軍謀反了?”


    “我!”陳子龍一時失言,他重重坐在椅子上,稍稍冷靜情緒,問:“宗主管這是要逼著我集結浙江的府兵平叛嗎?”


    翟哲改革軍製後,正兵和府兵分屬不同的係統。正兵歸武將直接統管,巡撫和總督對他們的調動權有名無實。但各地府兵閑時歸文官掌管,翟哲此舉一則為分散兵權,同時也是給陳子龍等人委以重任。維護地方治安,清剿盜賊都需用府兵。


    宗茂的態度緩和下來,走到陳子龍身側,問:“陳大人,你知道魯王現在在哪裏嗎?”


    “在鬆江!”


    “我想陳大人應該知道的,我沒有調動兵馬的權力。”


    不錯,宗茂從來沒有得到過調集兵馬的權力,從某種意義上,他能動用的實力比不上陳子龍。


    “這難道不是大將軍的意思?”陳子龍不是三歲小孩,魯王要是得不到翟哲的保護,自身安全都是個問題,又怎麽會自己跑出來。


    宗茂沒有給他正麵答複,強調道:“現在魯王在張名振的兵營。”


    張名振是魯王的死忠,去年他知道魯王退監國位時,已經木已成舟,也因此對翟哲不無怨言。


    陳子龍與張名振是有過幾麵之交,很痛苦的說:“難道真要起兵平叛。”


    “我以名人送信給大將軍,這個結現在隻有大將軍能解開。”


    在宗茂這裏沒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陳子龍離去,他很失望,也很痛心。大明還是那個大明,朝廷一樣的朝廷,連坐在首輔位子上還是一年前的馬士英。


    一年前是東林黨和閹黨的黨爭,現在是大將軍與皇帝的爭權,收複江南的喜悅漸漸消散。


    江南,有這種情緒的絕不是陳子龍一人。


    隆武的聖旨傳遍江南各府,命各地兵馬緝捕擅自離開封地的魯王。


    浙江的府兵在集結,沒有人真的希望魯王進京,除了張名振。寧紹總兵孟康接浙江巡撫陳子龍的命令,率五千士卒離開寧波府,進入杭州地界。


    張名振命親兵在杭州府邊境接到魯王,隨後擅自率軍離開駐地,駐紮在嘉定地界。這裏的百姓對魯王的印象並不差。


    逢勤一麵要堅守長江防線,命元啟洲率五千士卒監視張名振。


    宗茂離開杭州,趕往長江沿線的兵營。


    逢勤長江防線的主帥,張名振名義上歸他節製,但張名振和王之仁實際一向不把他當迴事。


    平虜將軍麾下十五萬正兵和八萬府兵的糧餉皆歸將軍府統管,唯有王之仁和張名振自成係統。他們不是翟哲的嫡係,也不是依靠翟哲的起家。他們因反剃發令團聚在翟哲身邊,但從來沒以為自己是翟哲的下屬。


    一年前,翟哲是寧紹總兵時,方國安是浙江總兵,王之仁是吳淞總兵,張名振是寧紹副將,幾人的地位相差不大。


    也許他們心裏都有那麽一絲不甘。


    但是,宗茂可不管那麽多,江南隻能有一個人說話算數,那個人就是大將軍。


    他沒去鬆江,而是直奔蘇州府,逢勤的中軍大營安置在那裏。


    從運河乘舟而上,一天一夜即到蘇州。


    宗茂走進逢勤的大營,親兵衛退去,帳中隻剩下了這兩個人。


    他們有相似的經曆,但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逢勤看上去很木訥,但一出口就直至宗茂的死穴,“魯王為何會落到張名振手裏!”如果這僅僅是宗茂的失職,那算不了什麽,隻憑張名振那五千人在江南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也許,張名振早有預謀!”


    逢勤親身給宗茂倒了一杯清水,遞過去,說:“大將軍不會這麽做!”他一向不喝茶。清水不會給他帶來任何情緒。


    他們這些親兵都了解大將軍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將軍做事一向會給人留餘地,不會把張名振誘上死路。


    他們太熟悉,所以騙不了人,這是典型的宗茂行事方式。


    “我們都是大將軍從草原一手帶大的!我們現在擁有的,都是我們用血和汗來換來的。自古未有內有朝堂掣肘,將軍在外能大勝的戰爭。”


    逢勤喝了一口水,不說話。


    “沒有大將軍的命令,你不會出兵平叛,對不對?”


    逢勤把水杯放下,從牙縫中擠出來兩個字。


    “不錯!”


    “我隻負責長江防線,張名振不聽軍令,自有朝廷來懲戒。”


    宗茂放心離去,他的確沒有調動兵馬的權力,但是他的影響力在軍中無所不在。


    鬆江府和蘇州府集結了五六萬兵馬,但沒有人奉朝廷的命令來抓捕魯王。這裏是逢勤的轄區,蕭之言和鄭森不敢派兵馬進入這裏強逼。


    魯王在張名振的營中忐忑不安的呆了四日,一種焦躁和恐懼慢慢籠罩在他身上。


    張名振不怕,他隻是不平。他忠於魯王,收複江南的功勞本該歸到魯王身上,竟然讓一直躲在福建的唐王占了便宜。


    四月十五日,夜,天上的月亮很圓。


    一場小雨之後,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氣息。


    張名振的兵營外亮起一排火把,十幾個騎兵疾馳而來。


    來人親眼披著黑色的鬥篷,遮擋住容顏,但江南有配備上如此良馬的騎兵沒有幾家。


    營寨的偏門打開,沒有人盤問,守衛把一行人引入兵營。


    黑色騎兵一直到中軍大帳門口二十步遠才停下腳步。為首一人下馬,隨來迎接的親兵走入大帳內,餘下的人守在帳外。


    “張總兵!”來人掀開鬥篷,正是宗茂。


    “宗主管!”


    宗茂把鬥篷放在身側,“魯王可好?”


    張名振盯著宗茂,像是想從他臉上看出他真實的心思,“王爺不太好!”


    宗茂哈哈一笑,說:“若能進入南京,自然就好了!”


    “錦衣衛已來過我的兵營,但被我轟了出去。”張名振顯然承受了不小的壓力,問:“大將軍那邊究竟是什麽意思,給個準信。”從魯王被從台州發出來,他心中的那團火又被點燃了。沒有翟哲的許可,魯王怎麽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唐王偏袒戰敗的何騰蛟,已失軍心。大將軍在安慶,那裏戰事膠著。大將軍對唐王雖然很失望,但不好親自出麵擁魯王!”


    “為何?”張名振像是被胡峰蟄了一下,跳了起來,“大將軍這是要至魯王於何地?”


    “若朝廷讓你交出魯王,你交不交?”


    張名振想了好一會,搖頭說:“不交!”魯王交給朝廷,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在他心中,魯王於大明有大功勞,應該坐在皇帝的寶座上,豈能淪為階下囚。


    “你敢率軍擁魯王進入南京嗎?”


    張名振震驚。


    “這是你我之間的謀劃,與大將軍無關!”


    宗茂說的是實話,但張名振豈會相信?這麽大的事情,宗茂豈能獨自做主,唯一可能是翟哲不願擔逼隆武帝退位的惡名,就像他在浙東對魯王的行徑如出一轍。


    “寧紹孟總兵明日到鬆江,會與你同行!”


    這是一顆沉重的砝碼。誰都知道,孟康是翟哲的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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