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惶惶的江南。


    時隔兩個月,隻不過換了方向。


    車風率斥候進入廣德府尾隨博洛大軍之後,查探清虜大軍的東向。博洛一心想迴南京,因為那裏沒有多少兵馬據守。若是南京出了差錯,不但丟了江南,他們這些人還要葬身江南


    於潛不再重要的了。


    平虜將軍麾下傳令兵飛馬狂奔,孟康率本部兵進駐臨安,朱大典率軍到達杭州。姚啟聖領來自蕭山行營驚魂未定的新兵處理完於潛的戰場,一日後進軍湖州府。


    這些新兵在於潛縣城內經曆了十幾天的折磨,雖抱有必死的決心,心中也難免有恐懼。等到清虜敗退的這一刻,人人心中有狂喜,也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四萬新兵在十天的守城戰中傷亡六千多人,這裏不少人是從鬆江府渡海而來的老鄉,各自收拾同鄉的屍體,集中葬在於潛縣城的北山上。


    翟哲在杭州見到了柳隨風,兩人密議了一刻鍾左右,柳隨風屁股還沒坐熱,又重新走迴浙閩山道。


    所有投降的士卒在杭州府下割掉辮子,他們甚至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有換,隨明軍進軍嘉興府,準備攻打軍鬆江府,王之仁率水師在黃浦江中接應。


    翟哲親自督大軍北進,平虜將軍府下統領下有正兵三萬,義軍兩萬,降軍兩萬,共七萬大軍乘海船渡過黃浦江。張名振在吳淞會所登陸,從側翼夾擊。


    這兩天,潰兵滿江南,五花八門的消息四處傳播。李成棟知道多鐸退向鬆江府,但一直沒有接到他,猶如驚弓之鳥。


    黃浦江中船帆遮擋住江麵流水,對岸明軍的旗幟遮擋住黃燦燦的稻田。


    又到了稻熟蟹肥的季節,大軍分批渡江,翟哲手書一封命信使先送往李成棟勸降。


    他在黃浦江畔見到了蕭之言,也見到了那個他不願見的人。


    前日蕭之言等人在橫潦涇岸邊射殺多鐸的親兵後,見那個船夫在江心把小船翻正,又過了好一會才把喝了一肚子水,如死豬般的多鐸拖上船,劃到岸邊。


    當時蕭之言身邊隻剩下八位騎兵,怕在路上遇見清虜大股潰兵,不敢大張旗鼓的押送他迴去。把多鐸剝去衣服,捆的像個粽子從小道押送向元啟洲才收複的嘉興府。


    他命人向逢勤報喜後,自己一直留在嘉興。大軍正在向鬆江府進軍,他無需再折返個來迴。


    翟哲率大軍到嘉興城外,蕭之言前來拜見。


    見到蕭之言時,翟哲老遠就伸出右手與其擊掌相慶。


    “蕭兄,薑還是老的辣!”他拉著蕭之言的胳膊走迴大帳。他在軍中將士麵前毫不掩飾自己與蕭之言的親近。近年來他變了許多,但對朋友無需虛偽,更何況他隻有這麽一個朋友。


    蕭之言如往常一樣笑容滿麵,笑的很愜意,笑的很溫暖,他多多少少能懂些翟哲的心思,“這不是我的功勞!”


    一件名揚天下的大功,就這樣被他推到一邊。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不會強自請功。從草原馬賊到封侯拜總兵,他要再多的功勞也無用。翟哲想要名聲,但那東西蕭之言棄之若敝。


    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方進入門稟告:“多鐸帶到!”


    翟哲命親兵給蕭之言在右側看座,嚴肅神情。


    帳門掀開,兩個高大的士押送了多鐸走進來。多鐸渾身上下綁的結結實實,隻有一雙腿可以邁動,一條粗繩從他嘴中勒過,他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翟哲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抽出腰刀斷去他勒住他嘴巴的繩子。不知是刀法不精,還是他故意如此,刀尖在他臉龐劃過一條口子,鮮血像蠕動的蚯蚓動皮膚底下拱出來。


    “我們在戰場交過三次手,終於見麵了。”


    多鐸怒瞪雙目,說:“要殺就殺,休要廢話。”


    “能把你留在江南,我很高興!”翟哲收刀歸鞘,“你隻該死在一個地方。”


    他心中微微收縮,想起五月揚州屠城。他沒有親眼見識到揚州屠城,但見過多爾袞在朔州屠城,揚州城中百姓過百萬人,這是多鐸該承擔的罪過。


    “帶下去。”


    衛兵重新用繩子把多鐸的嘴巴捆上,押送出帳門。


    多鐸出帳後,方進領一個畏縮的百姓走進來。


    蕭之言站起來,擺手示意,“他就是俘獲清虜的義士。”


    “你叫什麽名字。”


    那船夫撲通跪地,連頭也不敢抬,眼睛盯著地麵,說:“小人叫王二。”


    翟哲看見此人的表現有些詫異,看向蕭之言,見他點頭確認無誤,才說:“你擒下多鐸,立下天大的功勞,可願意留在我軍中?”他留王二在軍中,正是想為他鋪路。


    王二垂著腦袋,抬起頭看了翟哲一眼,又很快低頭,用顫抖的聲音迴答:“小人隻是個船夫,平日從未殺過人,不敢為大將軍效力!”


    “竟然如此,你怎敢擒拿下多鐸?”


    王二神情有些惶恐,答道:“那人小人不知怎麽就被衝昏了腦子。”真是個老實人,一句豪言壯語也說不出來。


    “小人知道女真人在江南殺了無數漢人,小人是鬆江府人,兩個月前沒有膽子跟侯員外到崇明島。但女真大將到了眼前,小人知道自己這條命賤,不值錢,若是能拚掉一個女真大將,那一定是值得的。”


    帳中安靜。


    衛兵威武,氣勢逼人。王二在江中敢把多鐸的船弄翻,但在這軍帳中不敢抬頭說話。


    翟哲無話可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能以弱勝強,擊敗多鐸,正是有無數這樣的百姓相助。無論在杭州、於潛還是在寧紹,他真正倚仗的是數十萬的義兵。


    “你就留在我軍中,我會給你安排個合適的位置,不用上陣廝殺。”翟哲的語氣很溫柔,生怕再驚嚇到王二,但大將軍的命令不容違抗。擒拿多鐸的人一定是平虜將軍府的統領的將士,他不像蕭之言那般崇義,否則也無法走到今天。


    因為變化,才能生存至今,他將要麵對的不僅僅是清虜。


    大軍一日渡過黃浦江。


    李成棟在鬆江殺了近萬百姓,心裏害怕,沒有被翟哲的書信挽留住,率兩萬士卒如喪家之犬撤向應天府。


    多鐸遲遲不出現,女真潰兵和漢人降軍都像失去了主心骨。明軍借大勝餘威,一日進軍五十裏。太湖義軍乘勢而起,攻下吳縣,進逼蘇州。蘇州、常州各縣並沒有多少清虜駐軍,百姓割去辮子,驅逐各地官吏。


    越是接近勝利,翟哲越冷靜,他為逆轉這一刻等了十六年,所以哪怕慢一點,可能會錯過一些機會,但絕不容許再出現變故。


    在方國安和左若解決張存仁趕來之前,加上崇明島的援軍後,他有八萬兵馬,但守城戰和野戰是不是一迴事。降軍是變數、義軍也是變數,在眼下這種局勢下,打一場變數太大的戰爭是愚蠢的選擇。


    大軍經昆山、常熟繞太湖外圍行軍。翟哲沒有分兵攻取少數負隅頑抗的城市,多鐸的失敗就是前車之鑒,在雙方實力均衡的局勢下分兵,是自掘墳墓。


    譬如吳勝兆還在躲在蘇州城裏不出來,但翟哲沒有去攻打。眼下各種流言都有,清虜四五日前還是如日中天,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多鐸被俘,那就讓時間來證明這些人的失誤。


    明軍的做出的進逼南京的態勢,沿途不斷收集降軍,與十月六日到達江陰城下。


    劉良佐早已撤兵離去,閻應元率陳明遇等人出江陰城十裏迎接翟哲。翟哲沒有走進沿途任何一座求降的城池,但江陰城不一樣。


    平虜將軍的大旗由遠而近,威武的騎兵如來自修羅場的幽靈,江陰城四位主將同跪在翟哲馬前,行軍中禮,“拜見平虜將軍!”


    即使跪在地麵閻應元也是威風凜凜。


    “我來的還算及時!”翟哲下馬,親自把閻應元扶起來,笑道:“幸虧多鐸配合,沒讓我食言。”


    同類人之間總有種惺惺相惜,閻應元在江陰起兵,局勢比杭州險百倍,以孤城牽製了劉良佐三萬兵馬,殺傷五六千人,江陰義士之名早已傳遍江南。翟哲很佩服他,他以為自己處在閻應元此地位置也無法比他做得更好。


    閻應元拱手請命,“願為大將軍先鋒,收複南京!”


    “江陰義軍損失不小,不急於一時。”翟哲讓親兵讓出一匹馬給閻應元,兩人並肩同行,往江陰城中而去。


    翟哲突然問:“你與劉良佐有舊?”


    閻應元沉默片刻,答道:“末將到江陰前曾在京中認識劉良佐,他曾在江陰城下勸降,被我罵迴去。”


    翟哲指向遠處千瘡百孔的江陰城,意味深長的問:“江陰義軍視劉良佐為死仇嗎?”


    兩匹馬緩緩前行,閻應元明白翟哲的意思。這是一道門檻,他邁過去了從此就是平虜將軍的人了。從道理上他知道翟哲是對的,但從情感上他一時無法接受。


    翟哲輕歎一聲,說:“江南勢弱,清虜強大。若漢人齊心,又何懼清虜?”


    閻應元咬牙:“末將願去勸降劉良佐。”


    翟哲微笑搖頭,說:“無需如此,何必要讓你身犯險境,隻需你修書幾封,送往鎮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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