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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弓箭手!”


    李成棟振臂高唿,他不是第一次打仗,也不是第一次身陷危境。在中原先當流寇與官兵打,再隨高傑投靠官兵與李自成打,好像每次都選錯了方向,一直處於弱勢。投靠清虜後,原本以為是鹹魚翻身了,沒想到還是這般不如意。


    他在戰馬上手舞足蹈,喝叫:“弓箭手上前!”顯示出極大的不耐煩和不滿。


    雖然他怎麽表現,隻要他在這裏,北岸混亂的軍陣就有了主心骨。軍陣隨他命令而動,放開石橋正對的道路,士卒分立兩側,槍尖指向石橋方向,嚴陣以待。三四百弓箭排在槍兵之後,張弓搭箭斜指向天空,準備阻擊過河的明軍。


    南岸。


    潰兵完美的詮釋了兵敗如山倒這句話的意思。


    沒有人再敢迴頭迎敵,潰卒任由長刀劈砍在後背,心頭隻有一個念頭,“逃到對岸去。”


    石橋上的士卒堆在一起,像包裹住的粽子,兩側的石欄杆搖搖晃晃,橋下是奔騰的蘇州河。這正是李成棟最害怕的局麵,他舍不得這些士卒死,他繼承了高傑的四萬大軍,一大半的精銳都在這裏。


    石橋太狹窄,距離稍遠點的潰卒近追兵已到了眼前,再沒有希望從石橋逃走了,惶急中跳入蘇州河。


    “水裏,水裏,一個也別讓他們跑了!”陳虎威指向身後。


    一半水鬼翻身下河,靈巧的身軀在翻滾的浪花中時隱時現,沒有人看見他們在殺人,但沒有一個潰兵能成功遊到對岸,


    戰局到了現在,已經不用再精細指揮了,剩下的隻是讓山民自由自在的收割生命。


    有人在唿喊:“投降不殺!”


    左若的親兵有不少來自陝西,喊出來的口音讓不少潰卒很熟悉。


    追兵殺入敵陣,想切割開擁擠的潰兵。當刀刃離後背隻有兩三尺的距離,終於有人選擇趴伏在地上,但絕大多數人還在湧向石橋。


    到處是潰卒暴躁又惶恐的唿喊:“走啊!”


    橋當中像是被堵死了,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跳入水中,畢竟蘇州河看起來不像黃浦江那般寬闊洶湧。


    見河水中人越來越過,陳虎威率海盜從岸邊退下水,進入他們熟悉的戰場。


    石橋上,白玉石的欄杆發出“咯吱咯吱”破碎的聲音,隻聽見“哢”的一聲響,石橋兩側欄杆幾乎同時斷裂。滯澀的道路終於通了。後麵人推搡前麵人,但直行的速度沒那麽快,石橋兩側的河麵“撲通、撲通”響個不停,有些掉殺水還能冒個頭,有些人像石塊一般,掉下去便沒了聲息。


    李成棟緊咬牙根,今夜他認栽了。


    胯下戰馬隨著他誇張的姿勢前後促動鐵蹄,“快點過河!”他揮舞右臂,喊聲隻有身邊的親兵才能聽見。


    河流中的陳虎威快忙不過來了,初始河流中潰兵不多,海盜們瞄著一個個目標遊過去追殺。現在,四周全是潰兵,石橋上的清虜成群成堆的往下掉,海盜們一邊抽冷子捅上一刀,還要小心不被垂死掙紮的士卒抱住。


    石欄杆被擠裂後,南岸潰兵逃跑的速度快了很多,因為一半人被擠進了河裏。


    戰場的每一刻都很難熬。


    午夜過去,南岸沸騰的場麵慢慢冷卻,潰兵都消失了,有幾個腳步快的山民追殺的性起,持刀衝上石橋,被對岸早已嚴陣以待的弓箭手射中,撲倒在成堆的屍體中。


    左若走上前來細看,見對岸用強弓硬弩壓住的陣腳,放棄了渡河追擊的計劃。


    今夜李成棟軍的表現讓他重新估計清虜的實力和自己的實力。他原來的計劃是召來崇明島的張名振,兩軍合擊,把李成棟軍消滅在蘇州河以北,但現在他決定放棄這個計劃。


    從今夜的戰局來開,他們合軍即使能擊潰李成棟,也不是一兩天時間能做到的,這個險他不敢冒。


    傳令兵興奮的唿叫:“清掃戰場!”


    一隊步卒押送三百多趴在地上的俘虜離去,長槍兵和鳥銃手距離橋頭三四百步嚴陣以待,其餘人忙著收拾戰場,繳獲兵甲糧草。


    陳虎威率海盜在河中又忙活了兩刻鍾,見南岸邊的戰場打掃的差不多了,率一幫水鬼上岸。


    李成棟忙於收拾敗兵,在北岸救援好不容易遊過河的潰卒。對岸光線昏暗,左若的山民沒有帶多少火把,隻見人影竄動,看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無論有多少人,他現在也沒了過河繼續追擊的勇氣。


    今夜的戰鬥將他驚醒,從張名振軍突然出現在嘉定,到眼前的左若部突襲到鬆江城下,原本以為是安穩的後方的鬆江府突然變成千瘡百孔的戰場。除了這支兵馬,是否還有其他人,李成棟不知道,也不敢猜。當務之急不是擊潰眼前的兵馬,而是立刻向杭州大營的多鐸稟告,引大軍迴鬆江府圍剿。


    下半夜光景,左若的大軍退向黑暗的南岸,蘇州河邊隻留下彷徨的李成棟。這一戰,最重要的不是讓他損失了三千多精銳士兵,而是讓他暫時失去了與明軍對戰的勇氣。


    左若沒在蘇州河畔多做停留,他的下一個目標是嘉定。


    黑暗中,他召來傳令騎兵,“立刻往鬆江府城外兵營傳我命令,讓剩下的人馬立刻向嘉定縣城方向進軍,放棄華亭縣城,讓那些本地招收的壯丁自己趕路,到嘉定縣與我大軍匯集。”


    “遵命!”


    三匹戰馬踩著朝露打濕的青草遠去。


    “,每一步都要快。”左若喃喃自語。


    這裏的消息傳到杭州,博洛的大軍三四天就能趕過來。李成棟也隻是暫時被迷惑住了,隻要他率部返迴與守軍匯集,自己的處境就很危險,即使拉來張名振也隻能將將平衡。


    從蘇州河畔的伏擊地點到嘉定有五十多裏路,這大半夜的血戰瞞不過那裏,嘉定城下的三千守軍要麽會向鬆江方向撤退,要麽會來河畔查看動靜。


    斥候四處打聽消息,有了本地人做向導,左若對這裏像自家的後花園一般熟悉。


    天色慢慢放明,南岸的屍體顯露在李成棟眼中。對岸已經沒了動靜,他還是很小心,派斥候往遠處打探,直到確定方圓幾十裏外軍沒有明軍的蹤跡後,才率大軍過河。


    不到七千人的敗軍一過河,來不及收拾河畔同伴的屍骨,急速向鬆江城行軍。


    午後到達鬆江城下,離去時還算熱鬧的城鎮空空如也,有些人跟著左若部跑了,也有些人逃向別處的親戚家躲避。幾十杆“明”字旗和“魯”字旗還插在四邊門外飄蕩。


    李成棟臉上黑氣衝天,下令:“砍掉這些旗幟,立刻探尋明軍的動靜,把方圓十裏的老百姓都給我全抓過來!”


    他有滿腔怒火需要發泄。欺負不了硬茬子,隻能找軟柿子捏。


    夜幕時分,圍攻嘉定縣城的三千士卒歪盔斜甲,像過街老鼠一樣倉皇逃迴來。


    這些人見機的快,聽見了蘇州河畔的動靜,又聽說鬆江府被明軍包圍,立刻撤出嘉定縣的包圍圈。當探清明軍兩路兵馬圍追過來,立刻逃向蘇州府方向,直到過了中午確定追兵已經遠去了才慢慢返迴鬆江府。


    信使四處奔走。


    左若聯係張名振,請他率軍從吳淞會所來嘉定縣城匯合。


    李成棟急書三封給多鐸,聲稱浙東有五萬大軍渡海北上。不把這裏的軍情誇大點,他無法推卸到此次戰敗的責任。


    左若在鬆江城下隻收了三四千投軍的兵丁,到了嘉定縣城下隻能歎為觀止。


    候峒等一幹鄉紳散盡家財,竟然在這裏聚集了四五萬鄉兵。但有兵器和盔甲的不足兩千人,其餘的老百姓多拿著耕作用的鋤頭、扁擔等物。這些人中一小半還要領軍餉。


    麵對李成棟的大軍,左若能應對自如,這種局麵直讓他腦子發脹,朝候峒勸阻道:“這些人毫無用處,留在這裏隻能礙事,請老先生把他們全部遣散,以免遭了清虜的毒手。”


    若是七八天前,候峒一定吹胡子瞪眼睛。這幾天和清虜連接戰過幾次,幾萬人被一兩千人追著滿山野亂跑的場麵多次發生,才讓他明白這打仗不是人多就能解決的。


    候峒沉默了片刻,猶豫發問:“你說陳臥子在杭州督師,能否請魯王大軍北上?”他不熟悉左若,更沒見到有名望的督師和將領,心裏沒底。


    左若點頭,說:“我已經給浙東送出文書,帶來迴往複沒有十天半個月消息迴不來。”


    候峒躬身相求:“請將軍幫我守住嘉定城!”


    左若的腦袋搖的像個撥浪鼓,“我不能留在嘉定城內!”


    “你不是魯王的義師嗎?怎可棄百姓於不顧!”候峒生出怒氣。他也是沒有辦法,李成棟的三千兵馬不分日夜攻城,他在城內聚集了三四萬人仍然是漏洞百出,好不容易來了個能戰的將軍,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左若身上。


    “請老先生召集親信家丁,隨我大軍去崇明島避難,越國公正在忙於據守杭州城,無暇抽兵北上。”


    左若耐著性子解釋,他今日脾氣真是極好,也就是候峒提著腦袋舉義旗的行動讓他暗自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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