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蕭之言很慷慨,翟哲自家的府中隻能算布置的普通。


    擔任浙江防倭總兵後,翟哲把家安置在寧波府外的白沙,與定海衛所相聚五六十裏,方便他常常迴家照看。範伊和烏蘭偶爾會來總兵府住些日子,但時間極短。


    迎著黯淡的夕陽,翟哲的棗紅馬出現在遠處的山坡時,身後的影子拉的很長。


    烏蘭遠遠的眺望見,雀躍般奔到走廊,歡唿道:“老爺迴來了!”她已是個婦人,還是當年在草原少女那般的性格。


    範伊矜持的從內宅走出來,雖然她也很開心,但需在家中仆從麵前保持形象。烏蘭這般性子,翟府上下都習慣了,其實平日裏她與大家相處的很好,又有從蒙古帶迴來的侍女為伴。翟哲常在軍中,她得空便往西湖、天台山和錢塘江等地遊玩,逛杭州這樣的繁華的城市,在江南這幾年比在大同要歡樂的多。


    “老爺!”烏蘭的步伐敏捷。她仰慕漢人的文化,但對江南那種小腳款步的風氣卻很不屑。


    “迴來了!”範伊臉上掛著淡然的笑容。其實她和翟哲很像,他們是類似的人,那些溫和的笑容有些是裝出來的,有些是真實的,但裝到自己都習慣的時候,那便融入了自己的血液,成為真實的一部分。


    綠瑩常來翟府走動,在背後給範伊嘀咕,說她妖媚惑主,範伊總是一笑置之。到了她這個年紀,很多東西都看透了,所有年少時的憧憬都化作現實。她現在是正室總兵夫人,翟哲又不是其他行伍出身的粗魯軍漢,從不在****廝混,隻有烏蘭這一個平妻與她分享,無論如何她都該知足了。


    看看左若已經納了四個小妾,孟康就更多了,隻有蕭之言才娶了一個妻子,但翟哲若是像他一樣,範伊隻怕要瘋了。


    翟哲把棗紅馬的韁繩交給烏蘭,那曾經是她的坐騎,得空她還想去溜溜。


    “這匹馬也快老了!”烏蘭撫摸著棕紅色的鬃毛細察片刻,神情從興奮轉為黯然。這匹馬身上蘊含著她在草原所有的迴憶,她從來不提,但不能不想。


    “去外麵暢快一番吧,別忘了馬是怎麽騎的!”翟哲的臉上掛著愛憐的笑容。


    “當然不會!”烏蘭飛身上馬,往莊外走去,方進等人匆忙跟在身後。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落的太遠。


    範伊隻在看著,默不作聲。


    她能感覺到翟哲對烏蘭喜歡的要多一些,但她不那麽在意,因為她是正室。翟府上下,管家、仆從都歸她打理,當然她從不虧了烏蘭。


    “夫人,辛苦了!”


    翟哲走到範伊身邊,伸手輕觸碰她的腰肢,並肩向府內走去。範伊心中生出一股暖流,有了這句話,她多少委屈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兩刻鍾左右,烏蘭氣喘籲籲的迴來,臉色潮紅,額頭沁出一層薄汗。


    “累了!”


    很久沒騎馬,她的體力大不如以前。


    一家人共聚一桌共進晚餐,小天健六歲了,範伊親自照顧,讓他坐在翟哲身邊,三歲的天行還要仆婦照顧。也許是受他母親的影響,也許是翟哲在家中太嚴肅,翟天健有些畏懼父親,吃飯時像在數米粒一般。


    一頓飯吃的很慢,幾人隨便說些各地的傳聞。連範伊也聽說江北的官兵被流賊擊敗,憂心翟哲不知何時會被調往中原戰場。這個時代,男人就是女人的一切,若沒有了翟哲,這個家很快就不是這個樣子。


    翟哲隻是笑笑,既不隨意寬慰她,也不說自己的打算,他鎮定自若的神態最能讓家人放心。轉頭時看見把碗中吃的一粒米飯都不剩下的兒子,翟哲心中一動,說:“天健六歲了,該讓他念私塾了!”


    “嗯!我也在教他。”


    “你教他不行,慈母多敗兒,改天我讓宗茂給他物色個嚴師。”


    翟哲這樣說,就是定下來了。


    “不僅要讀書寫字,武藝也要練,就算日後不會衝鋒陷陣,強身健體也是好事。”


    這邊談的是家中正事,烏蘭那邊像是毫無心思,說起她見到的錢塘江潮是如何洶湧澎湃,天台山的山峰是如何秀美險峻。像她這般沒那麽多複雜的心思,對翟府家產錢財毫的人,其實也讓範伊少了許多煩勞。


    崇禎十六年。


    蕭之言迎娶顧眉可能是寧紹軍鎮辦的唯一的一件大事,其餘的時候整個大明都聽不到這裏的聲音。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自春日步卒軍營遷徙至台州府偏僻的山區後,寧波府和紹興府的百姓耳中聽不到清晨和傍晚在軍營衛所中響起的歌聲,也見不到常常出現在官道中的信使。


    初冬來臨之際,翟哲首次拜訪了寧紹的幾家有名望的官紳,如前任禮部侍郎錢素樂和卸任太仆寺卿謝三賓等人,有一件事讓他很是頭疼。


    從九月之後,巡撫衙門的餉銀一直沒有發下來。寧紹副將張名振被翟哲派往杭州催餉,跑了七八趟,一直沒得到準信。張名振夾在翟哲和巡撫衙門之間,裏外不是人,才知道他這個副將不是那麽好當的。能要迴來點也行,關鍵是巡撫衙門好像鐵了心,一個銅錢也不給。到最後,他實在沒辦法,索性留在杭州,不好意思再迴來麵見翟哲。


    河水開始生冰,海浪依舊洶湧。


    臘月中旬,紹興府杭甬運河碼頭忙的熱火朝天,赤膊的夥夫在吆五喝六的衙役的催促下把一袋袋糧食裝上烏篷船。杭甬運河不能使大船,這些糧食運到杭州後重新換船,經京杭運河進入長江,發送往南京。朝廷敢克扣寧紹軍鎮的糧餉,但對江北左良玉、高傑和劉良佐等驕兵悍將可不敢怠慢。


    紹興水田多,若不遇見水災,每年產的糧食不少。民夫們扛運著沉甸甸的米袋,眼中有藏不住的貪婪。


    “你們是什麽人?”守在碼頭外的府兵喝叫。碼頭外很快變得亂哄哄的,民夫們停下手中動作往外看,衙役也忘記了催促。


    一個滿臉胡子茬的漢子抱著雙拳,大喇喇站在色厲內荏的府兵麵前,“爺是定海衛所的人!”


    “軍鎮士卒為何敢擅闖碼頭,不知道府衙正在辦事嗎?”


    “爺好幾個月沒拿到軍餉了,家裏好幾口人快要餓死了。”


    身後一幫漢子湧上來,把幾個持長槍的府兵擠在中間。


    “大膽,想造反不成!”


    領頭的那大漢伸手一個嘴巴子,把唿喝的那個府兵千戶半邊臉打的腫的老高,黏黏糊糊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


    “老子在京城殺韃子的時候,你們這些鳥人在哪?老子在剿白頭軍的時候,你們這些鳥人又在哪?敢對老子大唿小叫。”


    發泄完脾氣,他扭頭對跟在身後的三四百健卒下令:“打進去,把那些糧食運到寧波府去。”


    身後一幹軍士抽出早準備好的木棍對反應慢的府兵一頓亂揍,裏麵的衙役見機的快,早就一哄而散。半個時辰後,一列打著寧紹軍鎮旗號的士卒到達現場,封鎖了紹興府碼頭,讓民夫繼續搬運糧食,最後駕船一路往東,往寧波府方向而去。


    紹興知府聽說消息,先是大怒,鎮定心神想明白之後是頹然,不敢找寧紹軍鎮理論,連夜乘轎往杭州方向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老的考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老的考拉並收藏夜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