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茂先行返迴定海衛,蕭之言至少要一個月才能迴來。至於他會不會往眉樓尋花問柳,這就是不是宗茂能去過問的了。


    寧紹總兵府門前進進出出的信使和各部統領川流不息。從京城返迴的信使傳來大明各地的消息。


    皇太極兵圍錦州,命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率大軍築長圍以作持久圍困之計。新任兵部尚書陳新甲與薊遼總督洪承疇籌劃鬆山會戰,以解錦州之圍。兵部共調集大同總兵王樸、宣府總兵楊國柱、密雲總兵唐通、薊鎮總兵白廣恩、東協總兵曹變蛟、山海關總兵馬科、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寧遠總兵吳三桂,八總兵及副將以下武將兩百餘名,十三萬大軍,有騎兵四萬,火速馳援,解圍錦州。


    寧錦防線穩固,皇太極咬了幾次,被磕掉了幾顆門牙,此次圍困錦州,仍然沒想要攻打堅城,真正的意圖在於圍城打援。


    中原的局勢在李自成攻下洛陽後,已經和前幾年不可同日而語。


    “迎闖王,不納糧!”的口號在浙東的饑民口中也有傳聞。李自成麾下兵馬迅速集聚至幾十萬人,與羅汝才等人合兵一處,正在圍攻開封,其勢已成。陳新甲把關在大牢裏三年的陝西巡撫孫傳庭放出來主剿流賊,大同總兵虎大威被調集到河南協同守衛開封。


    “最大的那波浪潮就要來了!”翟哲常常半夜醒來,掌燈看大明各地的地圖與信件中的局勢對應。不僅僅是他,敏銳的人在偏安的江南也能感覺到滔天大浪正在當頭撲過來。


    從杭州府往定海的道路上,一行一百多人的漢子一邊行走,一邊好奇的四處觀望。


    元啟洲帶了十幾個軍士縱馬一路飛奔,沿途行人紛紛讓開道路,終於在蕭山地界接應上南下的李誌安等人。盧象同拿了一封翟哲的親筆信前去大名府相請,李誌安二話沒說,立刻聯絡天雄軍殘部,分三批順運河南下杭州,再奔赴寧波。


    戰馬滴溜溜嘶鳴,在李誌安一行人身前停下,元啟洲飛身下馬,跳躍在李誌安身前三四步外,說:“本來該到杭州水門去接你們,實在是最近軍中事務太過繁忙,脫不開身,差點誤了大事。”


    “無妨,我們這一百多個漢子還能連定海衛所都找不到嗎?”


    元啟洲擺擺手,咧嘴說:“你們這一行人太過顯眼,怕一到紹興地界便會惹來麻煩。”


    “為何?”


    元啟洲臉現不耐煩的神色,說:“今年紹興洪水,有饑民聚眾鬧事,紹興司理陳子龍把帶頭鬧事的幾個人抓捕起來斬首了,又在各地設立保甲,申連坐之法,你們這夥外鄉人到了紹興,怕進不了寧波府,便會被官府抓起來。”


    李誌安麵現不解之色,“這是好事,為何你這般煩躁。”


    元啟洲哼了一聲,答道:“沒說不是好事,隻是那陳子龍與翟總兵交好,他紹興饑災,不向那些糧倉爆滿的官紳借糧,偏偏要找寧紹總兵府借糧,惹來一身麻煩。”


    李誌安臉現關切之色,問:“借了沒有?”


    “借了,要不怎麽說麻煩。”元啟洲眉頭往下曲,五官糾結在一起,一份痛苦的表情,“我在浙江巡撫衙門前,求爺爺拜奶奶,連士卒缺糧暴動的話都說出來了,被巡撫大人打了一等板子,才要到了三千石糧食。”


    “哈哈哈!”李誌安爆笑,“原來如此,讓你去要糧真是難為你了。”


    “你來的正好!”元啟洲拍拍手,“從今往後,這種事就由你來替我分擔了。”


    一行人打著寧紹軍鎮的旗號,在紹興地界元啟洲向巡邏的衙役出示了蓋有總兵府印信的公文,才順利到達定海衛所。到了總兵府門前,這群人幾乎與宗茂前腳接後腳到達,柳隨風告知翟哲去台州了,元啟洲隻能把李誌安等人安置在衛所。


    夏日暴雨多,海浪大,出海行商的船隻極少,正是海盜日子最難過的時候。


    這幾個月來楊誌高代表寧紹總兵府與海盜陳虎威聯係,表示願意招安他,讓這個活躍在浙東海域的海盜頭子成了個香餑餑。幾個月的討價還價,官職從守備升到遊擊將軍,陳虎威依然不滿足,竟然想要參將的職位,又說要台州對麵的魚山群島當駐地。


    翟哲坐不住了,他可沒有時間和陳虎威繼續玩下去。


    借助紹興府水災的機會,他下令浙江防倭軍鎮水師封鎖寧波府、紹興府、杭州府和嘉興府四地出海的海港,以防倭通商的名義嚴查糧食出海。無論是哪裏的船隻,一律要接受寧紹水師的盤查。又命車風率輕騎進駐台州海門衛所,孟康率騎兵進駐寧海與石浦遊擊將軍張名振配合嚴防海道。


    隻過了半個月,陳虎威請在台州連盤約見翟哲。楊誌高引路,翟哲在水師中點了二十個精幹的士卒,率方進等一百親兵,往台州府桃渚所,離連盤的小漁村隻有幾十裏路。


    桃渚衛所守衛千總小心接待,找了幾個本地的士卒領路。台州沿海山林眾多,這裏的小漁村好多都與海盜有聯係,也常有在海邊無法謀生的年輕人投入到海盜的懷抱。翟哲很容易理解這種法則,和北境出塞為馬賊的漢人沒什麽區別。如果有本錢,他們也願意轉變為海商,這可能也是當初陳虎威為什麽想邀請楊誌高入夥。


    海盜的警惕性很高,楊誌高出發前提心吊膽,左右為難,說:“大人,陳虎威狡詐,隻帶幾十個軍士別不小心中了他的埋伏,但帶的兵馬多了又怕他跑了。”


    翟哲穿了一身便服,連盔甲也沒穿,隻佩了一柄腰刀,笑著說:“借給陳虎威一個膽子,他也不敢殺朝廷的總兵。”


    他當年在塞外混到那種程度,獨霸殺胡口商道,仍然想投入朝廷,一個隻有一千多部屬的海盜算什麽。如鄭芝龍也是當上福建總兵才慢慢獨霸閩海和南洋的貿易。陳虎威想要的不過是個獨立的經營的身份而已,否則漂在大海上始終是無根之木。


    在桃渚所住了一夜,次日清晨,翟哲要了十個熟悉道路的衛所士卒領路,隻帶了楊誌高等三十人前往連盤的小漁村。


    走到巳時左右,眾人爬上一座石頭山,山道兩側草木叢生,翻過鬱鬱蔥蔥的山林對麵是一望無邊的大海,藍色的浪濤悠閑的怕打著岸邊的礁石。小漁村落在離山邊道路四五裏路的山崖下,岸邊泊了七八隻小漁船。


    “像這種地方,水下暗礁叢生,大船無法通行,隻能乘小船進出,海盜多喜歡選這裏作為據點,以防官軍剿殺。”楊誌高指向前麵講解。他穿了一身勁裝,外套了一幅鏈子甲,腰上掛了一柄彎刀,心中早做好打算,若陳虎威犯渾,他拚了一死也要保住總兵大人離開。


    翟哲站在山頂往下麵看了一陣,命兩個衛所士卒先去報信。


    楊誌高靠在光溜溜的大石頭上,苦笑說:“陳虎威對台州人還是不錯的,當年我當麵逆著他的意思,他也沒殺我!”這句話也不知是誇還是貶。總兵大人親自來這裏,看來招安陳虎威的心思很迫切,他那點芝麻大小的仇怨自然要揭過去了。


    “陳虎威戰力強悍?”


    “嗯!”楊誌高閃過一絲懼色,點頭道:“浙海海盜顧三麻子與陳虎威起名,但台州人兇狠,陳虎威的部眾能戰,顧三麻子要聰明點,朋友更多。”


    兩人在這裏等了半個多時辰,眼見下山的衛所士卒被村裏出來的兩個漢子攔住去路,不一會功夫,從村裏出來一列赤露著上身的精壯漢子,朝山頂方向張望招手。


    翟哲看來一眼,轉身又躲到樹蔭下。


    又過了兩刻鍾左右,那兩個衛所士卒帶了一個約有四五十歲的消瘦漢子上山,下巴一縷山羊胡子,眼神閃爍不定。


    “拜見總兵大人!”那人一見麵就下跪行禮。


    “陳虎威為何不親自來接?”


    “頭領聽說總兵大人來訪,正在村中準備些海物,讓我前來接待。”


    “起來吧!”翟哲雙手背在身後。


    “請大人隨我來!”那人起身在前引路,引翟哲等人往山下走去,途中不時迴頭看翟哲帶了多少士卒。


    下山後,道路上布滿了坑坑窪窪的尖石,翟哲步伐沉穩,神態雲淡風輕,方進等親兵警惕觀察四周,腰間的戚刀早磨的雪亮。


    離村口三百多步時,便聽見村內“匡”的一聲響,從裏衝出來兩排精壯的漢子,分列兩側。上半身都沒穿衣服,露出光溜溜黝黑的皮膚,腰上別著長刀。


    翟哲停步不動,最後從裏麵走出一個身穿粗布衫的漢子,臉上靠耳處有一道刀疤,胸口的衣襟半敞,露出一半黑唿唿的胸毛。


    “在下陳虎威,拜見總兵大人!”說話的時候,陳虎威略一躬身,但並不下跪。


    “為何不下跪!”翟哲的聲音很輕,像拂在臉麵的海風。


    陳虎威猶豫了一會,單膝跪地,拱手道:“拜見總兵大人。”


    “你危害浙海多年,我看你部眾可憐的份上,給你一條生路,你為何如此不識好歹。”翟哲幾個步子走到陳虎威身前,身後的方進等人迅速跟上,逼的陳虎威不敢站起來。


    “吾等下海為盜也是逼不得已,大人要是答應我的條件,在下自然會給朝廷賣命。”陳虎威粗聲粗氣,話語直接,完全是草莽中路子。


    “嗬,答應你的條件?”翟哲輕哼一聲,“你憑什麽和我談條件?”


    “大人若是不答應,自有別人能受我!”陳虎威竟然自行直起腰來。


    翟哲額頭輕點,方進從身後閃出來,手中提著一柄手銃,喝叫:“跪下!”


    黑洞洞的銃口頂著陳虎威的腦袋,他的臉色變了,常在海中混,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閩海鄭氏中的大頭目有人使用,這種從西洋傳入的火器不用點火便能發射,但價格極其昂貴。


    陳虎威腦門上汗珠直冒,牙齒咬的咯吱響,後麵列隊的下屬慌亂一片,但不敢動。


    翟哲站在那裏不動,看陳虎威再次跪在自己的腳下。


    “黃斌卿嗎?”翟哲環臂在胸,“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十五天後,率部在石浦上岸,我給你個守備的職務,若能奮勇殺敵,當然有升遷的機會,否則,等著埋身浙海吧。”


    “記住,浙海是我的!”說完這句話,翟哲轉身往迴去道路上走去。


    直到翟哲走到兩百步外,方進才收起手銃,快步跟上。


    陳虎威從地上爬起來,身後的小嘍囉一擁而上,環繞在他左右,目送翟哲等人離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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