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間裏堆滿了雜物,靠牆放著一張暗紅色木桌。也許是年久失修的緣故吧,油漆麵已經斑駁,有一條桌腿不知何時被粗暴地削掉了一塊,露出木頭的本色。


    桌角處癱放著一個軍綠色布包,旁邊是一個白色透明塑料魚缸。圓弧形的蓋子隻露出巴掌大的通風口。從這裏能清楚看見水裏的魚。


    木桌的中央放著一個白瓷碗,裏麵剩了吃一半的水煮魚,已經沒了熱氣,看樣子主人早已用完餐。


    一個女孩走到桌前,看了眼那碗,隻有兩三片雪白的魚片躺在上麵。心生疑惑,複又抬起頭:“咦?魚嘴裏怎麽塞著綠油油的茴香?”


    她走過去,才發現一條鰱魚早已沒了魚肉,從頭至尾,隻剩骨頭,卻仍在裏麵遊來遊去。


    配上綠色的射燈,十分詭異。


    出於好奇她伸出右手捏住茴香的一角,手用力一拽,竟拖出老長的葉杆,未及細看。忽的一下,魚骨架像一陣煙似的煙消雲散。


    “謔……草……”


    女孩陡然一驚,再看水裏仍有幾隻小魚,嘴裏叼著的卻是側柏的葉子……


    薛紫妗又做怪夢了,她想逃,卻被周圍的黑暗所吞噬……


    “不要!救命!誰在那?神經病啊!”


    “大小姐,您的藥來了。”丫鬟綠綺急匆匆端著藥走進房,見床上的美人小臉煞白,手絹掩口正咳個不停。


    她慌忙放下手中的藥碗,趕到小姐身邊:“奴婢扶您起來,先把藥喝了吧?”


    另一手拿起密織繡花軟枕放在小姐身後,想她靠著能舒服一些。


    堂堂一府長女,哎……


    病美人有氣無力地靠在婢女的肩上,這才徐徐喝下湯藥。


    綠綺用手帕輕輕拭去她嘴角的藥漬,又扶她躺下。


    誰知剛轉身,身後傳來猛烈的咳嗽聲,轉頭望去。手裏的手帕還來不及掩住口鼻,鮮紅的血液噴濺開來,如擰不緊的水龍頭。


    這情形可嚇壞了綠綺,她驚叫一聲,手裏的碗掉落在地上碎成幾瓣。她驚叫著衝向床邊,膝蓋半跪著,眼淚撲簌簌地流:“小姐?小姐!來人哪!快來人哪!”


    小丫頭慌亂不堪,兩隻手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床上的人從喉嚨裏止不住地往外冒血,嘴裏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小姐,你別嚇我!我去叫老爺。”綠綺轉身正要離開,卻被一隻枯槁消瘦的手死死抓住。


    她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往後躲閃,卻沒得掙脫。


    “小姐,一定是二小姐做的手腳,奴婢這就去……”


    那丫頭似乎想到了什麽。


    “別……別去……”女人胸前濕了一片,鮮紅奪目卻慘烈異常,沒等說完,便斷了氣。


    眼角還噙著淚水,雪白的手掌下汪著一大灘血,點點血跡濺到床幔上暈開,像冬日的紅梅,竟然帶有一絲異域風情。


    綠綺的心漏了一拍,愣在原地。


    待緩了片刻,便一骨碌趴在床邊,不知是悲痛過度還是極度害怕,嚎啕大哭。


    此時又進來兩個婢女,是紫煙和紫玉。紫煙嚇得癱軟在地,紫玉驚慌,隻大叫:“死人啦…不得了了…快來人啦……”


    驚叫聲引來了一群人,看上去並不著急。


    “吵什麽?叫外頭的人以為我們薛府的丫鬟奴才們都這般沒規矩。”


    丫頭們聽見夫人的聲音立時住了嘴,慌忙跪倒在地,頭也不敢抬。


    為首的是薛府老爺薛建麟,乃是九州國太子太傅,鬢角有些斑白,雙眼如炬,教習齊天卓多年,深得他的信任。


    身旁貴婦人模樣,一身金絲暗紋雲錦的衣裳,拖地的褶皺裙,頭上插著鑲嵌珍珠的金色簪子。


    正幽幽地開口:“到底是不中用了。”


    薛建麟甩了衣袖:“唉……這可如何是好?五日後可是她進宮的日子啊。”


    忽然一道魅惑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帶著得意之色:“爹爹你怕什麽?姐姐向來體弱多病,你如實上報即可。”


    “你這丫頭懂什麽?”薛建麟轉頭嗬斥二女兒薛采舒,她氣得嘟著嘴,向娘親撒嬌求救。


    薛建麟撂下一句:“我要出去一趟,任何人不準泄露大小姐的任何消息,否則嚴懲不貸。”轉身就離開了。


    當爹的得知女兒死了,第一反應是生氣,也不上前察看,種種可見一般了。


    薛采舒小嘴一撅,輕捂鼻子,表情十分嫌惡。


    “嗯~”


    薛夫人輕輕拉著女兒,一同轉身,身後的仆婦們也相繼離開。


    路上她湊近娘親耳邊說著什麽。隻見薛夫人驚得睜大了眼睛,眉頭緊皺:“舒兒,你這有些過了,你這是謀害人命啊!”


    薛采舒滿不在乎:“娘,我就算不動手,她那個病秧子也活不了幾天。”


    說著,她又搖著娘親的胳膊,撒著嬌。這一招她自小就會,得心應手,哄得二老眉開眼笑。


    薛夫人歎了口氣,也沒有辦法:“罷了,罷了。如今人死了,也就作罷吧。”薛采舒笑嘻嘻地挽著母親的手,頗為得意。


    母女倆齊步迴到前院,薛夫人衝小廝說道:“大小姐的房間先不要動,等老爺迴來再做打算,任何人不許議論泄露半個字,違者重罰。”


    “是。”眾人諾諾連聲。


    死在床上的人正是薛府大小姐薛子衿,從母胎出來就身體羸弱,這本無大礙,好生調養也可續些年頭。


    怎奈她是寤生,即倒著出生的,嬰孩的腿先出來。於是薛夫人難產受盡折磨,最後是產婆助力拽出來的。因此,薛子衿由娘胎裏出來就比常人虛弱。


    薛夫人又羞又臊,覺得臉上無光,薛府生個了長女,又如此不成器,指望不上什麽。


    所以,薛夫人很不喜歡自己這個大女兒,難產之罪仍不忘於心,加之後來有了二女兒薛采舒。


    這丫頭嘴甜討人歡心,哄得二老喜笑顏開,這兩相對比,自然就有了親疏之別。


    雖然,本就都是親生了。


    隨著年歲增加,薛子衿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薛夫人就更加不待見她。


    後來索性就半攆著挪去了後院,名曰養病,實則拋棄,連帶著府上的家奴們也怠待了這位大小姐。


    而薛建麟也隻是不痛不癢地申飭了幾句,但也沒見有什麽實際作為。


    薛子衿的貼身丫鬟隻剩綠綺一人,然而小姑娘勢單力薄,也隻能盡力照顧好她的起居生活。


    這一日挨過一日吧。


    “大小姐,嗚嗚嗚……我該怎麽辦?”綠綺趴在床邊,眼睛哭腫得像桃,許是沒了力氣,正埋頭小聲抽噎。


    “咳……咳……”


    綠綺嚇得抬起頭,環顧四周,沒了聲響,以為自己幻聽了。


    “小姐,你這輩子如此淒慘,還是快些走吧,下輩子再不要投身薛家了。”


    話音剛落,房間又靜了下來。


    “唉……奴婢無能,隻有伺候您體麵離開了。”綠綺托起薛子衿的胳膊,放在身側。


    轉身離開去打水,給她擦洗身子,待她端著盆水走進屋內,卻發現床鋪上哪還有小姐的身影。


    她慌忙放下木盆,衝到院內喊著:“紫煙?紫玉?”


    見沒人理睬,更加疑惑,“怎麽迴事?”剛轉身身後站著一人,正是她要找的小姐。


    “啊…………有鬼啊!小姐,你來索命不要找我啊……是二小姐和夫人……”


    她蹲在地上,捂著頭,害怕得直叫喚。


    “喂!別叫了!你誰啊?”薛子衿大聲喝止。女孩還是沒反應,她又繼續:“我是人!不是鬼!哪來的鬼?”


    綠綺聽聞這話,慢慢抬頭,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薛子衿嘴角勾起笑容:“喂!要不你摸摸?新鮮的人。”


    綠綺還是不敢,薛子衿箭步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也不管她如何尖叫。


    “哎?”綠綺忽然安靜下來,兩手仔細摩挲著,“哎?果真哎!怎麽迴事?小姐你沒死?”


    “手拿開!”薛紫妗仔細察看四周,這環境好陌生,到底是怎麽迴事?


    眼前人又是誰?隱約隻記得沉浸在那怕人的夢境中,再醒來時,就是眼前這副模樣。


    難不成這也是夢境?她越發警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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