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葉冰裳如先前一般喬裝打扮,再度來到了盛京南的賭坊之中。此時已至子時,月明星稀,萬籟俱寂,偌大的盛京城隻能偶爾聽見幾聲烏鵲的叫聲。葉冰裳行至賭坊門前,隻見兩個大紅的燈籠依舊懸掛在門前,推開大門,吵鬧的喧囂聲瞬間便將她淹沒。


    一襲黑衣的葉冰裳徑直穿過不斷吵嚷的醉醺醺的賭徒們,在僵笑著的侍者的帶領下,走入了地下的鬼市之中。隱隱綽綽的兜帽人影,幽暗的燈火,佝僂著腰背的賣家,一切還是熟悉的味道。葉冰裳輕車熟路地穿過重重攤位,來到了角落處那個黑袍老婦人所在的攤位。


    老者抬起頭顱看向葉冰裳,咧嘴笑道:“姑娘,您又來了?老身上次賣給您的毒藥,您可還滿意?”


    葉冰裳想起了“黃粱”在狐妖翩然身上發揮的極致功效,也忍不住微笑起來:“特別滿意。”


    老婦人聞言不由得挑了挑眉。這姑娘舉止儀態像個大家閨秀,本以為她拿了這毒藥隻是為了防身,沒想到此人還真不是個善茬。


    不過,不是善茬才好啊。比起隻來一次的客人,她還是更喜歡會多次迴購的迴頭客。


    這般想著,老婦人麵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殷勤了些許:“那麽客人這次過來,是想從老身這裏得到什麽?”


    葉冰裳微笑言道:“老人家,您如今手頭可有些新進的,從夷月族人那裏采買來的貨品?巫蠱,毒藥,或者是一些可以治病救人的藥物。您給我好好介紹介紹,我才可以細細挑選呐。”


    老婦人眼睛一亮道:“姑娘這迴依舊和上次一樣,想買些夷月族的稀罕物件?還想要買些治病救人的藥物?那您找我可是找對了。夷月族人不僅擅長巫蠱與毒術,對醫術也是非常在行的。”


    葉冰裳笑道:“醫毒不分家嘛。”


    老婦人頷首道:“正是此理。姑娘稍等,我來給您介紹一下。”


    她顫顫巍巍地起身,在背後的巨大包裹之中仔細摸索,並從中翻出兩個藥盒。她將兩個藥盒打開,指著其中的丹丸說道:“這個藍色的丹藥名為‘固魂丹’。顧名思義,可以保護人的魂魄。”


    “有些歹毒的邪異術法會專門對著人的魂魄下手,固魂丹便可保證神魂不會因這類法術而受到損害。在人的彌留之際給其服用固魂丹,可使其長久彌留於人世,七七四十九天內都被牢牢捆綁在人的身體之中不會隨意飄散。若是有人想要施展醫術或巫術使其起死迴生,固魂丹便是必不可少的。”


    葉冰裳略一沉吟,點了點頭道:“這個丹藥我買了。”


    老婦人心中一喜,忙不迭地接著介紹了起來:“至於這個珍珠色藥膏,它名為‘去腐生肌膏’,將其塗抹於傷口表麵,可使其快速愈合,且不會留下疤痕。”


    老婦人拿起身側地一小瓶綠色藥水,在自己的手背上滴上了一點,隻聽一陣“滋滋”響聲,藥水在那幹枯如老樹皮的皮膚上蔓延開來,留下一道灰黑色的傷口。老婦人蘸取了點藥膏塗抹在手背上,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如初,沒留下半點疤痕。


    葉冰裳點了點頭道:“這個我也要了。”前些日子她剛剛大賺一筆,如今的她可不差錢。


    老婦人大喜過望,接連給葉冰裳介紹了多種來自於夷月族人的特產。有著奇異功效的藥物,摧心斷腸的毒藥,稀奇古怪的蠱蟲以及怪模怪樣的巫毒娃娃,倒是讓葉冰裳大開眼界。


    二人興致高昂之際,葉冰裳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老人家,您這裏賣的這麽多東西,當真都是夷月族人製造的?”


    “那還有假!”老婦人胸有成竹地說道,“您在整個鬼市,甚至整個盛京,都找不到我這個攤子售賣的各種物件兒。夷月族中掌握巫蠱毒術醫術之人,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接觸到的。”


    “哦。受教了。”葉冰裳擺出的虛心請教的神情,點了點頭道,“每個夷月族人都會您所說的這些巫術毒術嗎?我還曾聽到有傳聞言道,有一些夷月族人擁有著控製飛禽走獸,可是真有此事?”


    那老婦人的笑容一滯,含糊其辭地迴答道:“當然不是每個夷月族人都掌握著這樣的能力。就像你們漢...就像盛國之中,也隻有祖上做過官的人才有著讀書識字的權利,在夷月族,也隻有貴族和僧侶才擁有識字和學習術法的特權。”


    “至於控製飛禽走獸的能力........我也隻是偶然間聽夷月族人提起過,在遠古時期,夷月王族,即月氏一族的族長與上古魔神達成了一筆交易,因而換來了可以驅使鳥獸的能力。而夷月族的其他貴族們則是通過通婚才在自己的骨血之中融入了王族的尊貴血脈,因而才能和王族一樣驅使鳥獸。當然……這些也隻是道聽途說的傳聞罷了。至於有幾分真幾分假……我和您一樣是個盛京人,對於這個神秘的族群也是一知半解。”


    葉冰裳眨了眨眼睛,做出滿臉好奇的表情道:“我對夷月族人的方方麵麵都很感興趣。可惜,我在盛京還從未遇見過一位真正的夷月族人。您有著從夷月族人那裏進貨的穩定渠道,想必對這個族群的了解遠甚於我。今晚可否請您為我答疑解惑?我會出給您一個合適的價錢。”


    老婦人靜靜地看著葉冰裳,重複了一遍道:“您對夷月族的方方麵麵,都很感興趣?”


    葉冰裳微笑道:“是的。”


    老婦人嘴角弧度上揚,眼中神色意味不明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姑娘您先隨我暫離此處,你我行至一處僻靜之地,我再來給您好好講述我所知道的有關夷月族的一切。”


    葉冰裳笑得一臉天真無邪,一雙“純真”的眼眸望向老婦人,眼中滿是濃濃的好奇心,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道:“好啊!”


    老婦人帶領著葉冰裳走出鬼市,二人一前一後緩緩漫步於夜深人靜的盛京城。


    老婦人瞥了眼身後的葉冰裳,心中嘀咕: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凡人,居然這麽果斷就跟過來了?她到底有什麽倚仗?


    二人在小巷中七拐八繞,最終步入一座低矮的平房之中。老婦人推開房門,裏頭黑漆漆的,隱約可以看見一桌一椅,以及放置在牆根處的一堆瓶瓶罐罐。


    “呯!”老婦在她身後用力關上房門,隨後緩步走過去點燃了桌上的燭火。她佝僂著腰背走入了廚房,大約半刻鍾的功夫便端出來了兩杯熱茶。老婦將茶水放在桌上,葉冰裳低頭一瞥,便見茶水滿至杯口,但卻沒有絲毫溢出來的痕跡。


    “請慢用。”老婦嘶啞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不必了。”葉冰裳的手放在桌下,碰都沒有去碰那杯茶水,“我現在還不渴。”


    老婦笑了一聲,步履蹣跚地走到圓桌的對麵坐下,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您方才說想了解夷月族的方方麵麵.....不知您打算讓老身從何說起?”


    葉冰裳用手支著下巴,看向對麵的老者。她溝壑叢生的麵孔在微弱燭火映照之下顯得有些陰沉,但葉冰裳卻依舊笑得氣定神閑:“自古以來,蠻族的文明傳承,相比中原的漢人而言,總是很容易斷裂的。”


    “與堯舜同時代的百越,如今已經四分五裂。古蜀國的文明也已經湮滅於曆史長河之中。禍亂中原的五胡,也早已在儒家文化的衝擊下被漢人同化。”


    “唯有夷月族,傳承萬年,仍未斷絕。中原王朝興衰更迭,龍椅上的家族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次姓氏。唯有月氏一族,仍舊穩穩當當地坐在夷月族王族的寶座之上。以您的見解,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呢?”


    老婦眸光幽幽道:“您這個問題,可是相當之刁鑽呢。讓老身好好想想......”


    “夷月族地處偏僻,與外界交流甚少。其他族群對這個神秘莫測,且掌握了各種古怪術法的種族都異常忌憚。且夷月族所處地域也沒有什麽值得外族覬覦的地產資源。因而立世萬載都甚少受到他族侵害。”


    “方才老身說過,夷月族的其他貴族們,正是因為跟王室聯姻才有了馭使獸類的能力。而如今夷月族貴族之中,掌握此等能力之人數量相比過去百年大大減少,就連月氏一族之中也有大約半數之人並無此等異能,更不用說其他家族中人了。”


    “為了讓子孫後代皆能擁有這樣的能力,夷月族的貴族們當然會不遺餘力擁護王族,並且代代與王室聯姻。縱使夷月族曆史中也出現過昏聵的王,但對貴族們來說,隻要架空王室的權力便好,倒也不用撕破臉皮將王族趕盡殺絕。”


    “您方才一直在討論夷月族的貴族與王族,但是一個王國的基石可不是那些人。”葉冰裳問道,“夷月族的平民們,過著怎樣的生活呢?他們的意誌,是否可以幹擾到這個族群的運轉?”


    老婦聽到此話,眼中閃過譏誚的神色道:“原來您是想了解夷月族平民百姓,是過著怎樣的日子啊。不過不管在哪個種族,平民們的生活都沒什麽差別。正如您所說,他們是王國的基石。”


    “所以貴族老爺們和王室,他們要過窮奢極侈的生活,承擔這些花銷的義務,自然會落在這群‘基石’頭上。至於索取錢財的手法麽......和中原王朝也沒什麽差別。不過是繳不完的稅賦,一年更比一年高的債務,以及自己手中的那幾畝注定守不住的薄田罷了。”


    “等失去了自己手中的田地,他們就連自己的這條賤命都無法做主了。繁重的勞役,髒亂的住所,貴族老爺的皮鞭都會等著他們。等哪位僧侶大人發了話,他們便會成為祭祀儀式上的祭品。”


    葉冰裳愣了一下道:“祭品?”


    “是啊。”老婦人笑得邪性,那笑容在燭火的照射之中顯得尤為陰森,“姑娘您有所不知,有句話叫‘老百姓渾身上下都是寶啊’。皮可以做鼓麵,骨頭可以做法器,至於血和肉,在祭品們上祭台之前,它們是最先發揮作用的。貴族老爺們可是吝嗇得很,怎麽會為了祭祀平白損失青壯年的勞力呢?一定要將人的血肉都給榨取幹淨,才會用他們的皮和骨,來祈求風調雨順,生活安康啊。”


    葉冰裳露出困惑之色道:“中原王朝的曆史之中,若是一個朝代氣數已盡,定會湧現出千千萬萬的起義軍試圖將其推翻摧毀。但是在夷月族的曆史之中,這樣的情況似乎從未出現。”


    老婦嗤笑一聲道:“哪裏是未曾出現呢?夷月族雖然地方不大,但是上百年來農奴起義可是接連不斷。隻是中原王室大多隻是凡人,而月氏一族可不一樣。”


    “無論是掌控鳥獸的能力,還是從妖魔和魔神那裏學來的那些紛繁古怪的巫術,都足以對這群沒有絲毫法力的泥腿子造成致命打擊。因而這些農民起義,大多會以失敗告終。”


    葉冰裳思索著喃喃道:“當高層之人掌握了超乎尋常的力量之後,自下而上的革新,往往會變得無比艱難......”


    老婦笑容詭譎道:“中原的人不也是如此嗎?底層人發起的垂死掙紮,已經很久沒有成功過了。讀書人們的家族傳承百年,這些世家大族哪個不是手裏掌握了什麽未知的底牌?你看看中原近千年來的開國君王,又有多少位是白身呢?”


    葉冰裳猛地抬頭看向老婦,沉聲道:“如果我們能幫你們呢?”


    老婦聞聲一驚,開口道:“姑娘,你什麽意思?”


    葉冰裳平靜地重複了一遍道:“我是說,如果我們能幫你們呢?”


    “夷月貴族掌控鳥獸的能力和層出不窮的術法,確實令人防不勝防。但假若我們可以幫你們籌措金錢,武器以及......那些能使用超凡力量之人,你們推翻月氏一族的壓迫的道路,會走得比先前更加順暢嗎?”


    “月熜宵,月姑娘?”


    老婦的眼神霎時間變得無比冷厲,其聲有如凝結了三尺寒冰:“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都知道了什麽!”


    牆根放置的瓶瓶罐罐之中,安靜地臥在裏頭的毒蟲和蛇似乎是察覺到了主人心情的劇烈波動,它們掀開罐子,成群結隊地貼地爬行向葉冰裳湧來,頃刻間便要向她飛撲而去!


    就在此時,在夜色的掩護之下,先前無聲無息地在房間地板上彌漫開來的黑霧在瞬間化作一張巨網,將這群毒蟲死死困鎖起來,任其拚盡全力掙紮也不得逃脫。感知到此事的老婦大驚失色,手摸到腰間握緊了匕首正準備起身,可那詭異的黑霧忽而自她的腿上攀爬而上,將她的雙腿牢牢固定在原地。


    一道紅芒在黑暗中閃過,隻見一個身著襤褸紅衣,烏發披散,渾身傷痕,頭戴厲鬼麵具的女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屋內。她居高臨下地看了被困鎖在椅子上的老婦一眼,手中端起葉冰裳麵前的那個茶杯,一步一步向其逼近過去。


    她走到老婦的麵前,緩緩舉起了手中茶杯,在對方驚恐的眼神中,她冷笑了一聲道:“你果然在裏麵下了藥。”


    葉冰裳依舊是那副雙手托著下巴的姿態。她望著老婦的雙眼,巧笑嫣然地說道:


    “老人家,或者說,靠著易容術偽裝成老人家的月姑娘。”


    “我無意取你的性命,相反,我很樂意為你提供幫助。”


    “所以何不讓我們平心靜氣地在此討論一下,夷月族中的反抗者們的未來,究竟可以走向何方?”


    “當然,你若是執意不肯配合。”葉冰裳眼中閃過一道冷意道,“那就隻能讓我的朋友,‘請’你喝下這杯你親手往裏頭放了東西的茶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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