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四年,隆冬。


    寒氣肆虐,枯枝凝霜,厚重的雲塊在空中奔騰馳騁,正醞釀著一場大雪。


    沈初雙手揣入袖子裏麵也依舊凍得發紅,口鼻尖唿出陣陣白氣,眉毛和睫毛上都掛滿了粒粒白霜。


    沈初跺了跺凍麻的雙腳,今天比甄嬛從甘露寺到淩雲峰那天還冷。


    “不吃卡吃,?吃不卡吃,不次次不,?卡次次不,?次次不次,?卡次次不。”


    沈初一驚,古代還有人會bbox?


    抬眼望過去,是一個穿著棉衣的老婦人,拄著根細細的拐杖,似乎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上麵,也不知伸長著脖子在看什麽。


    沈初忍不住走過去試探道:“奇變偶不變?”


    老婦人迴過頭來,沒好氣地瞪了沈初一眼,“你才是雞變的,你全家都是雞變的。”


    沈初清了清嗓子以緩解尷尬,“大娘,那你剛剛是怎麽了?”


    老婦人氣唿唿地迴道:“別提了,不知道哪來兒的蒲公英把我嗆著了。”


    沈初的眉頭輕微挑起,“蒲公英?這冬日哪來的蒲公英?”


    據她所知,蒲公英的花期在五到九月份。


    老婦人用拐杖指了指沈初的斜後方,“那兒不都是嗎?”


    順著拐杖看過去,沈初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目瞪口呆,怔在那裏。


    漫天都是蒲公英的絨絮,紛紛揚揚,交織成白色的簾幕,將天地暈染得一片潔白。


    醞釀了一冬的初雪也在這時落了下來,細細密密的,如篩鹽,如飛絮,無聲無息地落著。


    沈初已經快分不清這天上到底是蒲公英還是雪花了。


    不過很快,她就區分開了,因為蒲公英突然變成刺眼的紅色。


    沈初伸手接了一粒,用手指輕輕撚開,淡淡的血腥味散了開來。


    “是人血。”


    還是新鮮的。


    老婦人又唱了一遍bbox,生無可戀地吼道:“我滴個娘哩,我剛剛吃了個啥咧!”


    一種莫名的不安縈繞在沈初的心頭,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伴隨著一陣轟鳴如雷的馬蹄聲,一群人騎著馬由遠及近,在不遠處逐漸慢了下來。


    居首之人的目光掃過沈初二人後,勒馬停住,躍下馬來。


    來人一身青色鑲邊刺繡長袍,步履輕緩優雅,眉眼之間帶著淡淡的笑意,端的是芝蘭玉樹,溫潤如玉。


    “在下大理寺少卿裴離,查案路過此地,突覺此地異樣。請問二位,這血色蒲公英是從何時開始的?”


    從他和善的笑意中,沈初感受到這人性子溫雅,容止端淨。


    不像是掌刑獄的大理寺少卿,倒像是一個儒雅書生。


    沈初答道:“就沒多久前。”


    張大奎等人也翻身下馬,走到裴離的麵前說道:“大人,我看蒲公英是從西北方向飄來的,我們去看看吧。”


    裴離點了點頭,隨即朝沈初微微一笑,“剛剛多謝姑娘解惑,我們這就告辭了。”


    在裴離轉身前,沈初急忙掏出了懷裏的木牌。


    “大人留步,我是即將上任的仵作沈初,帶我一起去吧。”


    其實離沈初去大理寺報到還有兩天,但是一想到待會兒能蹭馬,早點上班也無妨。


    裴離拿著木牌看了一眼,上麵刻著大理寺三個大字,還有大理寺獨有的圖紋,造不了假。


    隻是麵前的姑娘長得清新可愛,臉兒圓圓的,一雙大大的杏眼微微發紅,像是春日裏剛爬出來的嫩柳梢兒,著實不像是個仵作。


    在裴離還在思考之際,身後的張大奎突然驚唿出聲:“你是電!”


    沈初:?


    張大奎使了一招白鶴亮翅,“我是風。”


    李廣進使了一招黑虎掏心,“我是火。”


    孫策海使了一招海底撈月,“我是雷。”


    聲音慷慨激昂,動作蒼勁有力,一看就是排練過的。


    裴離額角抽了抽,解釋道:“他們三人是我的詳斷官,至於這風火雷電……與我無關。”


    大理寺少卿下麵配有四名詳斷官,一名搜集情報,一名逮捕犯人,一名偵查現場,剩下的就是驗屍的仵作了。


    沈初木愣愣地點了點頭,在張大奎三人期待的目光下,使了一招猴子偷桃,“我是電。”


    張大奎非常滿意地過來拍了拍沈初的肩膀,“以後大家都是姐妹了。”


    裴離在張大奎說出更令人震驚的話之前,趕緊出聲打斷。


    “正事要緊,等迴了大理寺再認識吧。”


    裴離四人把馬匹交給一旁的老婦人後,徒步往蒲公英的源頭走去,穿過枯木林後,來到了一大片空地上。


    鮮血的味道頓時在空氣中彌漫了開來,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濃烈。


    沈初繼續往前走著,越走越覺得不對勁,明明是十冬臘月,這裏卻暖潮浮動,綠意盎然,到處是一片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的景色。


    大概又走了半炷香的時間,景色突然變了,地麵是血紅色的,像是地獄屠場,屍體有的匍匐,有的蜷縮,還保留著死時的場景。


    最可怕的是,屍體上長滿了蒲公英,有的還是黃色的小花,有的已經長成了白色小絨毛的毛球。


    沈初一行人眼睜睜地看著蒲公英的絨球從白色變成了淡粉色,又從淡粉色變成了血紅色,最後再被風卷到了空中。


    裴離的眉頭微微皺起,“蒲公英在吸屍體的血。”


    沈初看向腐爛的最嚴重的那具屍體,上麵滿是蛆蟲和螞蟻,它們不斷地啃咬殘存的肌肉和腐爛的血肉,屍體周圍散發著腐爛水果的酸臭味。


    李廣進沒忍住跑到一旁,“嘔,你們……嘔……快看。”


    順著李廣進的手指看過去,是一具已經完全崩潰的屍體,露出了腐爛的內髒器官,如同黑色的淤泥一樣散落在屍體的兩側。


    沈初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克製住內心的喜悅,但彎起來的眼睛早就出賣她了。


    “一具、兩具、三具……十具,好多屍體啊。”


    大城市就是機會多啊!


    想當初她在青山縣當仵作的時候,一年都見不到這麽多屍體。


    裴離原本微微蹙眉的表情,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了下眉毛,“你好似很開心?”


    沈初連忙搖頭,“怎麽會呢?我是太過震驚導致的情緒失控。”


    雪差不多停了,放晴了的西邊天上,影影綽綽地透出夕陽的輪廓。


    裴離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朝張大奎等人吩咐道:“天色不早了,把屍體先抬迴大理寺吧。”


    “是。”張大奎等人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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