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姐,阿生,哥。”盡管自己稿子沒能迴來,李立生的題字、高淩靖的配圖、陳瑤的裝裱都還遙遙無期,楊錦還是信守承諾和三人見麵了。


    “錦兒。”陳瑤伸手摸了摸楊錦的手,“長大了。”


    李立生卻是直接給了楊錦一個擁抱,嘴裏念叨著:“小爺就知道,你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閉嘴!”陳瑤頭疼地把楊錦從李立生懷裏解救出來。


    楊錦的眼眶微微泛紅,語氣柔和:“瑤姐。”


    “你怎麽總是隻看得到她?”李立生不滿地歎了一口氣。


    “誰不喜歡溫柔又疼愛自己的大姐姐?”高淩靖說著翻了個白眼表達了自己對李立生最深切的關心。


    陳瑤揉了揉楊錦的臉,一如當年:“乖。”


    李立生羨慕地看著陳瑤,狠狠地咬了咬牙:“哼!”


    ……


    歲月樓的包間裏,四人分坐,茶香滿室。


    “我們欠你一句對不起,更欠你一個安穩人生。”陳瑤的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哀傷。


    “作出選擇的人,始終是我自己。”楊錦知道,是自己一開始不能自持到後來自甘墮落,怪旁人才是自欺欺人。


    李立生“嘩”的一聲站了起來,椅子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


    楊錦接著說道:“或許一開始和你們有關,後來確實是我自作自受。”看著李立生急切的樣子,楊錦無所謂地笑了笑,甚至將糖糕往李立生的方向推了推。其實,比起後來出生的楊家少主,李立生才是最愛這口糖糕的人。


    李立生咬了咬下唇,直直地看著楊錦。


    “你們隻知道我去了別的學院讀書,後來又換了新學府,學業並未中斷,人也活得逍遙,就不再問了,不是麽?”楊錦淡淡地道,“其實真正讓我不想再迴頭的事,就發生在我在學府讀書的時候。那年,我祖母得了不治之症。”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飄渺,“你們說,養個兒子,就這麽重要嗎?”


    三人同時沉默了。


    哪怕有神光女帝的鐵律在前,但依然有很多人執念將家業留給兒子,為此溺女嬰,殺親女的案子數不勝數。這些還是被報了官,或是揭露出來的,至於私下裏民不舉,官不究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陳瑤悄悄看了楊錦一眼,正巧和楊錦的目光撞個正著。


    胞妹出生時,陳瑤七歲,楊錦八歲,都是已經可以立住,甚至可以去承擔門楣的年紀。有了嫡子,傳承不斷;有了兒子,血脈不絕。楊錦不敢想,若那年母親生下男孩兒會是個什麽結果。


    陳瑤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容,浸入骨髓,讓人感到發自靈魂的戰栗不安。可在楊錦看向她的時候,又是那個溫柔大姐姐了。


    “祖母大約不甘心家業給了父親,再給到我,最後落到外人手上吧?”楊錦自嘲地笑了笑,同樣是兒子的骨血,同樣是自己的孫輩,卻在不經意間就分出了親疏之別,“一年一年地催著我嫁人,一日一日地盼著我成親。”頓了頓,楊錦的笑容變得猙獰,“這裏麵有多少是因為疼愛?又有多少是為了算計?難道我真不知道,多少人私下念叨著我父親絕後無嗣嗎?!他們有本事站到我麵前說!我倒想問問!我和我妹妹那麽大的兩個人,我那親爹斷了哪個後,絕了誰的嗣!讓我成親?我憑什麽犧牲自己的生活去照看一大家子的陌生人?!我為什麽要為了別人的子嗣嘔心瀝血?難道就為了等到成親幾十載,到了女兒該婚嫁的時候被婆婆嫌棄,我連累了她寶貝兒子,讓她兒子絕了嗣?還是看著妯娌帶著兒子跟我炫耀她能生兒子?抑或是女兒問我為什麽祖父更喜歡哥哥和弟弟時,我卻要啞口無言?還是告訴我那本就無辜的女兒,因為你是個女孩,你活該!”那雙從來單純平和的眸子裏爆發出令人膽寒的恨意,仿佛所有的雪花在這一刹那匯聚成了崩塌的暴雪,“不是說我爹是絕嗣麽?我絕給他們看!我會用事實告訴他們,什麽才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絕嗣!”


    “錦兒!”陳瑤顧不得打翻的滾燙茶湯,就要上前安撫。


    那邊早有察覺的李立生卻搶先一步將楊錦摟進懷裏,壓著嗓子吼道:“少跟小爺扯淡!不過是子嗣,不想要就不生!誰耐煩帶小崽子!是男是女,那是男人自己的事!要是生不出來,狗男人自己命中無子,他還想怪誰?又不是沒給他生!嫌棄我讓他絕嗣?我還嫌棄他命中不帶子呢!再說了,你不是還有妹妹?讓她想怎麽生就怎麽生去!反正三房是她當家!絕嗣是嫡支該關心的事,你又不是當家的,撐死了是個旁支,管他去死!”


    “阿生!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陳瑤真想讓李家少主來聽聽自家姑姑的發言。真是狗都沒有這麽狗!陳瑤連忙將李立生扯開,將楊錦摟進懷裏,“說什麽傻話?什麽叫別人的子嗣?難道那不是你的孩子?男女都好,或許有人會因此不夠愛她,可我相信,錦兒是會好好愛自己的孩子的。錦兒,別這麽說自己。我知道,你隻是害怕,隻是還沒有做好準備。其實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生孩子的。”


    被李立生和陳瑤軟硬兼施的安撫了一遍,楊錦眼中的赤紅慢慢褪色,人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我們的錦兒一直是個好孩子。隻不過,錦兒還沒有學會去愛,學會去做一個母親,對不對?”陳瑤的聲音溫柔又寧和,頗有些賢妻良母的韻味,隻不過說出口的話截然相反,“也許不必學會如何去做一個妻子,但作為一個母親的快樂很值得體驗。錦兒,人這一生太長太長了。哪怕到最後注定是一人獨行,我也希望你曾有人相伴相守。”


    “孩子,還好。”高淩靖想起令人討厭的家主哥哥和好欺負的少主侄子,給出了一個非常理智而中肯的評價。


    李立生扯了扯自己的頭發,一臉不耐煩地嘟囔:“男人都不好了,崽子能好到哪兒去?還沒聽說壞種出好苗的。真以為歹竹出好筍那麽容易?那還要浪子迴頭金不換做什麽?”


    楊錦在陳瑤懷裏蹭了蹭,那一聲聲嚎啕之中,也不知哭得究竟是委屈,是怨恨,還是寂寞和無助?


    “錦兒乖。”陳瑤一下一下地撫摸著楊錦的頭發,“我們在這裏。”


    “我害怕……”楊錦的聲音怯懦軟甜,就像當年躲在陳瑤身後看著李立生和高淩靖的英姿颯颯一樣,“為什麽要留下我一個?如果……如果……我好想你們……”


    是寂寞和孤獨啊。


    雖然也怨恨親情薄如蟬翼,雖然也無助於人情冷暖。


    可說到底,是被留下的人,舉目四望,形影相吊。


    是對孤影煢煢的絕望和恐懼。


    “我不要一個人……”不為萬貫家財,不為祖母謊言,不為流言蜚語,隻因為那一份曾以為會無所謂卻無法忍受一刻的孤獨。


    這幾十年來,到底是怎樣的煎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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