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大半夜的時候,兩個人摸進了步青洲的小廚房。


    步輕歌笑道:“幸虧我身手矯健,不然說不得能被發現。”


    景明就“嗯”了一聲,然後給她遞來了一塊桂花糕。


    半夜裏,皇太女的廚房也是冷鍋冷灶的,也就這些能吃了。


    步輕歌嚼嚼嚼。


    景明一手端著茶杯,一手給她遞東西吃。


    等到步輕歌吃了個半飽,景明就把杯子遞給了她,被他的內力熱到溫熱的地步,剛好讓她一口飲下。


    步輕歌心滿意足,抹了一把嘴,衝景明擺擺手:“再見,阿昭。”


    景明愕然地看著她。


    但步輕歌已經拿起青陽玦,然後以魂體的形式消失不見,隻給他留下了一具身體。


    這是過去幻境裏的身體,處在一個半死不活、若有若無的狀態。


    景明往她身體裏注入了點靈力,她就醒了過來。


    遲鈍而迷茫地看著他。


    景明對她道:“去找皇太女殿下吧,她會知道的。”


    她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沒有了她的靈魂,所有的表象就沒有任何意義。


    景明一揮手,眼前的一切瞬間如霧氣般朦朦朧朧,他就著這個坐下的姿勢,隨手一甩,便如甩出一杆釣鉤一般,再一提起,一尾魚兒便跳到了他的腳邊。


    ——


    步輕歌捏著青陽玦,便見眼前的一切如走馬燈一樣出現在她麵前。


    第一個節點,是她大婚。


    步輕歌跟景明說她沒成過親,但事實是她遺忘的記憶裏,她曾經和沈星迴成了半個親。


    為什麽說是半個呢?


    因為被打斷了。


    步輕歌附身到典禮上的一個宮女身上。


    步青洲因為冷宮的際遇,習慣了獨立,不太喜歡被宮女們注視,但事關她的婚姻,還是得向既有的規矩妥協。


    這一間不大的屋子裏,竟然有九個人隨侍一旁。


    步輕歌看著“自己”一身喜服,上麵四爪金蟒騰飛,象征了她在大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沈星迴作為沈家的嫡係,未來的希望,嫁給她之前承受了家族極大的壓力,甚至受了家族的懲處。


    此刻他看著她,溫潤一笑:“殿下。”


    步青洲笑得同樣溫柔含情,把合巹酒遞給他:“你我從今便是夫妻,不必如此見外,叫我青洲便好。”


    沈星迴接過杯子,喚了一聲:“青洲。”


    兩人正要飲酒。


    步輕歌卻先一步察覺到了殺氣,不動聲色地往外退了退。


    一根長箭擦過她的麵龐,把沈星迴手中的杯子釘死在牆上。


    尾羽顫動,帶著殺氣。


    一個穿著黑衣的身影出現。


    是步青洲的貼身侍衛:謹。


    妥妥的修羅場。


    滿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但這個地方是步青洲說了算,眾人見步青洲沒發話,竟是一個也不敢動。


    步青洲轉著自己手上的杯子,這個二分之一的匏瓜因為是她使用,做得精致非常,描金繪彩的模樣幾乎辨認不出原來的形狀。


    她說:“這是父皇的決定,本宮也無可奈何。”


    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反正兩個人似乎都懂了的樣子。


    謹出門而去,臨行前對她道:“三年。”


    身邊的沈星迴也道:“青洲,三年內,我必先他一步,達成你的願望。”


    步青洲笑道:“好。”


    反正婚禮毀了一半了。


    沈星迴隻占了個虛名。


    眾人散去。


    臨走前,步青洲卻突然走到步輕歌的麵前,把手中盛著合巹酒的杯子遞到她的麵前:“要嚐嚐嗎?”


    步輕歌看著她的眼睛:“不必了,苦的。”


    步青洲仰頭,一飲而盡,說:“沒錯。”


    步輕歌離開。


    第二個節點,是她登基。


    這時距離她大婚,剛好過去了三年。


    沈星迴和謹分列文武兩列重臣之首,目送她身披龍袍,登上這天下至高之位,榮光無限。


    步輕歌附身到一個小太監的身上。


    下朝之後,步青洲煮茶焚香,沈星迴坐在她的身旁,她命令人道:“來人,把大將軍給朕拉下去,收迴虎符印信,貶為庶民。”


    戰功赫赫,皇帝一語之間,也淪落到塵埃中去。


    步青洲把茶敬給了沈星迴。


    這是新上任的皇帝,對世家的誠意。


    沈星迴接過:“多謝陛下。”


    步青洲看著他道:“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還是叫我青洲就好。”


    送走了沈星迴,步青洲長久地看著那一爐燃起的香,眼神幽冷寂靜。


    沒有注意到步輕歌。


    第三個節點,是她懷孕的時候。


    步輕歌看著步青洲捂著肚子,差點沒驚掉自己的下巴。


    沈星迴走了進來,難掩驚異和責怪:“青洲,你有孕了?”


    身為皇帝,步青洲往宮裏納了不少人,但卻始終沒和沈星迴圓房過,如今乍然有孕,自然是叫他很不好受。


    步青洲靜靜地看著他:“星迴,朕的第一個孩子,不能是世家子。”


    沈星迴的臉色瞬間就慘白了。


    而不知何時起,她麵對他的稱唿,也變成了“朕”。


    他說:“我知道了。”


    皇帝有孕,生父不詳,世家難免動亂。


    沈星迴夾在當中,兩麵不是人。


    他正在糾結的時候,步輕歌收到了一個消息,不得不報告:“民間百姓起義,為首者屠戮世家,河陰蕭氏據說嫡係已經全滅。”


    沈星迴大驚,瞬間跪下道:“請陛下出兵,鎮壓亂民。”


    步青洲道:“這是自然,隻是情況不明,還得再探虛實。”


    沈星迴匆匆離去。


    步青洲走到步輕歌麵前,看著她,一語不發。


    步輕歌迴報以沉默。


    她正打算離開,卻聽步青洲摸著肚子,問:“真的沒有辦法留下他嗎?”


    步輕歌不迴答,不迴頭。


    第四個節點,是沈星迴死的時候。


    步青洲的肚子已經平了。


    沈星迴自語道:“相識十年,八年夫妻,青洲,我對你再無話可說。”


    拔劍自刎。


    芝蘭玉樹,清風朗月,也不過一抔黃土。


    隨著他的死亡,天空開始出現異象。


    雷電交加,大雨滂沱。


    步輕歌認得這個場麵,她殺了景明的時候,世界線也是這樣的表現。


    沈星迴是這個世界線的男主。


    但這個世界線不敢找她算賬。


    因為這裏,她是女主。


    謹上前一步。


    步輕歌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係統說過的話,不知怎麽,異常清晰地出現在她耳畔:


    “有一個世界線,女主愛上了穿越男配,不僅推動了男女主感情的發展,最後還讓女主發現了超越那個世界的物質能量,集體修仙,把那個世界線升級了。”


    一個既定的世界線裏,除非天崩地墜,隕石降落,怎麽會出現超越這個世界的物質能量呢?


    步輕歌突然覺得很費解。


    謹向前走。


    步青洲在他身後,若有所感:“你去哪兒?”


    他置若罔聞。


    步青洲道:“朕命令你,給朕迴來!”


    謹一直走到了鳳儀宮前才迴身,他的瞳孔看著她,有一種異樣的溫柔:“青洲,我便是在此處,第一次見到你的。”


    “和你第一次交手後,我就想,真是個厲害又跋扈的女娘,她未來的夫君,不知該如何招架。”


    “可是漸漸的,我的想法就變化了,我想,若是我能祝你達成所有願望多好,若隻有我,受著你的刁蠻該多好,若你的夫君是我……該多好。”


    步青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幾步上前,甩手給了他一巴掌:“你說什麽?”


    都到這個地步了,他還不算她的夫君嗎?


    “青洲,”他無奈地握住她的手,“你的脾氣總是這樣烈,沒能光明正大地娶你,是我最大的遺憾。”


    步青洲道:“那我們現在就成親,朕是大越的皇帝,誰敢有二話?”


    謹慢慢地鬆開她的手:“有些規則,超脫於皇權之上,無可撼動。”


    他說:“我願舍去這一切,換你與天下太平安好。”


    天上的異象越發明顯。


    謹飛身而去。


    步青洲反手死死地拉住他,指節上筋脈凸起:“景明!我要這天下,但也說過,要與你在春和景明之際,並肩而行。你與天下,我哪個也不放手!”


    景明看著她,低聲道:“春和景明,波瀾不驚。”


    這是她給他重取的名字。


    念起來果然很好聽。


    景明把她的手指掰開,看著她道:“我願卿來日觀高台舉步,聽輕歌作響,得以優遊從容,安穩無虞。”


    步青洲的指甲尖都在泛白,她盯住他:“景明,別讓我恨你。”


    景明笑了一笑。


    他轉身離去,以肉身抗衡世界意識,然後,雷電之下,屍骨無存。


    步青洲瘋了一樣上前,卻隻抓到了一手細碎閃光的東西。


    是景明的屍骸魂體。


    這些能量滲透進了河流山川,然後,世界等級提升,開啟了大越國度舉國修仙的篇章。


    步青洲慢慢地在地上畫下幾個字——步輕歌。


    不是為了與沈星迴相配的步青洲,而是應他言語而生的步輕歌。


    步輕歌看著天空,總有一天,她會讓這所謂天道,再也無法控製拿捏她。


    此後三十年,大越修仙之風盛行,地方逐漸割據,與中央分散。


    一百年後,修仙門派林立,實力為王,女帝步輕歌致力於修煉和尋找複活之法,據說後者是為了她自殺的皇夫沈星迴,皇室名存實亡。


    三百年後,傳言大越女帝步輕歌飛升,皇室自此徹底瓦解,隻留有一些自稱大越正統的人,另起爐灶,換湯不換藥,繼續傾軋,爭權奪寶。


    與此同時,星際快穿管理係統裏,新進了一名快穿女配,實力強橫,性情暴躁,擅長用拳頭解決一切。


    全然忘卻自己來處。


    她刷了不少的任務,攢夠了積分等級,然後第一次接觸到高等位麵——修仙,在這個地方,她遇見了一個名叫雲昭的少年。


    步輕歌瞧著這一切,握著青陽玦,走出了迴憶。


    她終於知道錦華為什麽會這麽反對她和景明了。


    他們湊在一起,就是一個天道之下、無解的悲劇。


    她又看見了景明。


    景明坐在火堆旁,正在烤魚,他抬頭看見了她,就笑了。


    步輕歌在他身邊坐下。


    隻聽得柴火燃燒,劈裏啪啦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景明把烤好的魚遞給她。


    步輕歌接過,咬了一口。


    魚肉酥嫩,幾乎入口即化。


    景明又給她遞了一壺酒,淡淡的杏花香氣,中和了魚肉裏過分細膩的油脂,很好的味道。


    步輕歌語氣平淡地問:“這些是真的嗎?從哪兒來的?”


    景明道:“這是清江上的花魚。”


    她曾在去山陽的路上說要再吃清江的花魚,品杏花酒,結果返程還不到時令,就也忘了。


    她忘了,景明還記得。


    步輕歌問他:“你現在能吃了嗎?”


    景明猶豫了一下:“能吧。”


    “那為什麽不多烤一條?”


    景明想了想:“忘了。”


    他記得她的隻言片語,卻完全忘記了考慮自己。


    步輕歌把魚翻了一麵,遞給他。


    景明卻就著她的齒痕,咬了一口,然後看著她,眼中有一種隱秘的期待和試探:“你我夫妻,何必如此生分。”


    步輕歌沒說話。


    景明用另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輕歌,我們是成婚了的。”


    步輕歌掙脫了他。


    景明原本是略有無措的,卻見著步輕歌全身都在輕微地顫抖,牙齒都在打著哆嗦,忙放下魚,抱住她:“輕歌,你怎麽了?”


    步輕歌再次把他甩開,然後站了起來。


    她看著他,盡量平穩了口氣,問:“景明,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就是沒有心的人?”


    景明當機立斷地否認:“不是。”


    步輕歌道:“因為我足夠冷靜殘忍,所以我活該承受那一切。景明,我死了,你等了我三年,而我卻在那樣的境地裏,等了你整整三百年,因為在你眼裏,我是隻知權力的政治機器……”


    景明再次否認:“不是。”


    步輕歌道:“我沒有情愛,沒了你,還可以有下一個,另一個,更多個,是不是?”


    “不是的,”景明眸中閃過一絲異樣,隨即緊緊地抱住她,道:“輕歌,我可以解釋。”


    步輕歌掙紮著問他:“你難道不是這麽想的嗎?”


    景明沒放手,他道:“輕歌,我是怕的,我當然怕你在我之後,還會對著別人笑,但我更不能看著你出事,在那之後……”


    有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衣領,滾落到他的皮膚上。


    帶來近乎灼燒一般的燙。


    於是景明就知道了,她不需要解釋,她懂他的心。


    她隻是難過。


    景明看著這漫無邊際的黑暗,道:“輕歌,一切都過去了。”


    步輕歌便在他的安撫中,沉沉睡去。


    她在夢中,看到了阿落與阿昭的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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