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少螢從後麵端了一碗湯出來,然後遞給景明道:“我知道公子不能吃魚肉,看你在一旁,著實過意不去,這是剛做的湯麵,且墊墊吧。”


    步輕歌在一旁捧著碗,吃飯又吃瓜,道:“少螢不給我們吃嗎?”


    俞少螢臉上閃過一絲薄紅,才道:“咱們在吃魚,所以我……”她轉身道,“我現在再去給你做。”


    “別別別,”步輕歌趕緊製止她,笑道,“怎麽這麽不禁逗,同你玩笑的罷了。”


    俞少螢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一段時間不見,輕歌你變得這樣狹促。”


    景明端起碗,對她道:“多謝。”


    這是一碗素麵,船上吃的本就有限,何況他大多還不能吃,所以裏麵隻放了蓴菜和香油,看上去有一種樸素平實的美好。


    景明道了謝,然後拿起筷子吃了。


    步輕歌就挑挑眉。


    她作為紀瀟的時候為什麽說自己不擅廚藝呢?因為景明是個挑剔鬼,連米的產地季節、煮米時加多少水燒多長時間都要挑,她實在沒耐心再在這個方麵應付他。


    現在看來,人挑不挑的,還得看做飯的對象。


    步輕歌打聽道:“少螢,所以你現在是和蘇鈺在一起嗎?”


    “咣”地一聲,景明把碗放了下來。


    俞少螢吃驚道:“公子吃這麽快的嗎?”


    景明:“嗯。”又道,“多謝。”


    俞少螢就笑笑:“公子不必客氣。”


    說完景明繼續去釣魚了。


    步輕歌沒注意他,繼續問:“蘇鈺如今在哪兒?”


    俞少螢頗有躊躇,她後麵和蘇鈺一起,聽蘇鈺講了一些關於景明的事情,和她認知當中的景明似乎不太一樣,她頓了頓,又看了看船家和溫元平沒注意,才問步輕歌道:“公子他真的有個未婚妻嗎?”


    步輕歌差點失笑。


    從她知道俞少螢她爹去世那天、蘇鈺要和景明遇上之後,她就知道蘇鈺肯定會對俞少螢說些什麽,卻不想俞少螢一開口,關心的竟然是景明的未婚妻。


    不管她後麵要問什麽,這已經說明一些事情了。


    步輕歌指指自己:“有啊,就是我啊。”


    俞少螢臉色微變:“是輕歌你嗎?”


    步輕歌點頭:“對啊。”


    俞少螢頓時顯出黯然無措來,道:“那,那很好……輕歌你真的很好……”她愣了一會兒才迴神,又有點迷惑,“可是蘇鈺跟我說……”


    步輕歌不逗她了,道:“可是蘇鈺跟你說,紀瀟紀姑娘曾經是他的未婚妻,而且為了他,被景明殺了,是不是?”


    俞少螢顯出吃驚的神色。


    步輕歌知道自己猜對了,便道:“我不論這二人的對錯,隻是我也知道一些關於紀姑娘的事情,紀姑娘她……嗯,言行上還是有不妥當的地方。”


    俞少螢問:“什麽地方?”


    步輕歌就解釋道:“想來你也聽說過去年江夏大水,全靠景明督造的水壩,攔住了上遊河流,這才使得下遊百姓免受災殃。”


    俞少螢點頭:可是這同紀瀟有什麽關係?


    步輕歌為了景明,當真是孜孜不倦地自我剖析:“紀瀟當日為了和景明的私怨,與地方豪強勾結,意圖加害於他。”


    俞少螢皺眉,顯然極不讚同:“不論是何私怨,怎可為此不顧百姓?”


    “有格局,”步輕歌誇讚道,隨即下結論,“所以單從這件事來看,紀姑娘便不是言行無差的,而別人說的話嘛,有句話叫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又有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少螢你為什麽不自己看看呢?”


    她充分撇清了她和景明走得近可能帶來的偏袒之感,而是把客觀事實展現給俞少螢,非常有說服力。


    俞少螢沉默了一下,才道:“但公子和蘇鈺畢竟是有舊怨,我不能在情況尚未清楚的時候,就告訴你他所在的地方。”


    步輕歌表示理解,然後又澄清了一下:“公子和我出門在外,未婚夫妻隻是個名義而已。”她笑道,“請俞姑娘千萬不要多想啊。”


    俞少螢呸了她一口:“我多想什麽?”


    二人話音未落,景明丟了一條魚到她們麵前。


    薄薄的魚身像紙片一樣,銀色細密的魚鱗上光輝閃爍。


    步輕歌看著他那濕漉漉的、明顯抓過魚的手,震驚了,她以前的認知一向是景明若是讓魚碰到了,他可能會把自己的手剁了。


    俞少螢驚喜道:“片魚!”


    步輕歌跟著又多幹了兩碗飯,果然鮮美非常。


    步輕歌的震驚卻不止於此。


    半夜裏,俞少螢已經迴去了,步輕歌起身,卻見景明在吐。


    他根本吃不下俞少螢的湯麵。


    隨手報廢了兩條帕子後,景明抬頭,看見了步輕歌。


    步輕歌清晰地看見了他脖子上的紅痕。


    心情有點複雜。


    有點像是把她用過的東西丟給了俞少螢,又有點像景明已經對俞少螢情根深種。


    但步輕歌轉念一想,這都是世界意識幹的好事,這些癡男怨女的愛恨糾纏,在她的任務和安危麵前,那根本不值一提,她也根本用不著細究。


    景明開口道:“水。”


    步輕歌勉強給他倒了:“請。”


    景明漱了口,眸色幾乎藏匿在黑暗中:“你會幫我的,對嗎?”


    這已經是第三遍了。


    但步輕歌還是篤定道:“當然。”


    步輕歌走了。


    溫元平謹慎的腳步聲響起。


    景明問:“藥呢?”


    溫元平頭也不抬地獻上。


    一堆。


    景明從中隨手挑了一瓶,吃了。


    在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裏,他全靠這些藥物才得以入眠,吃到後來,劑量重到離譜,而且他已經倦怠去分清到底吃了什麽藥了。


    溫元平忍不住抬頭道:“大人,您不是已經不吃藥了嗎?”


    從馮陽以後,景明已經斷了藥了,可最近複又撿了起來。


    溫元平對上了景明的眸子。


    景明的瞳孔如深淵,裏麵鎮壓著那些所有難以表現也不能表現的極端,呈現出的麵色卻是一種異樣的平靜,他開口:“衍之,不吃藥,我控製不了我自己。”


    衍之是溫元平的字。


    溫元平皺眉:“是為了步娘子嗎?”


    景明卻不迴答,把一個空瓶子交給溫元平:“這個滿上。”


    溫元平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您怎麽會吃這個?”


    安神的藥就算了,但這藥,他家大人身邊連個婢女都沒有,怎麽有這個需要?


    景明唇角浮出一抹笑,他笑得寂靜:“隻有這樣,她才會靠近我。”


    溫元平震驚又無奈:“那您也不能不顧及身體啊。”


    “她是我唯一的藥,”景明的聲音迴蕩在這個水氣朦朧的夜裏,滲透進岸上的蒹葭叢中,他說,“其餘的,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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