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的食材,隻需要最樸素的烹飪方式。


    緊張的局麵,也需要用平常心去麵對。


    過了幾天,何令兒換了素服,挽了衣袖,跑到相府廚下,在李大廚的‘悉心指導’下,突然開始親手沾染人間煙火的努力烹飪。


    折騰了一上午,直到未時,她才興致盎然地,在或驚詫不解,或喜笑顏開的注視下,拎著個食盒出門去。


    “不是,你說有急事,這就是你的急事?”


    雲玖雖然恢複了白衣飄飄,神色慵懶的公子哥模樣,但略帶疲憊的麵容,顯示重傷初愈的他,依然未曾一刻放下參商殿的事。


    直到坐下來,吃了幾口白汁鰣魚,他才神色稍霽。


    “好吃嗎?”何令兒滿臉期待地看著他。


    “嗯。”


    雲玖答得過於簡略,表情也看不出什麽端倪。


    “白汁裏加得紹酒很香醇,一聞就是多年好酒。”


    “這菊花兔絲呢,你嚐嚐。”


    何令兒給他夾了一筷子。


    “嗯……秋日繁金似火,正是賞菊好時節,菊花不錯。”


    何令兒默默地把一盤八寶鴨子推了過去,這道菜她從早晨開始剖鴨子,活活蒸了兩個時辰,否則也不至於忙到現在。


    “我覺得……”雲玖思忖了一下,“你應該讓你的鴨子和八寶多打打招唿,如果鴨子像八寶一樣鮮嫩,而這糯米像鴨子一樣成熟……”


    何令兒克製地輕拍了一下桌子。


    “難道就無一可取之處嗎?”


    憑借雲玖多年江湖廝殺的經驗,他感受到了不遜於罔兩空空的殺氣。


    沒有說話,雲玖隻是貼心地遞上一雙筷子。


    何令兒確實隻是按照李大廚的指點,和自己的想象,做完了這些看起來像模像樣的菜,她自己一口都沒有嚐過。


    她突然將菜一推,自己站起身來,走出店去。


    好在這是熙熙樓,雲玖打了手勢讓夥計幫忙將菜和食盒收好,趕忙追了出來。


    “那個……”


    雲玖想了一想,問道:“何晟已看過了那密信,他自身難保,如今正該是瑟瑟不安的時候,難道他還會刁難你?”


    何令兒搖搖頭,何晟近日來敬著她還來不及。


    雲玖又迴憶了一下:“你府內按理說人事並不複雜……你阿娘我雖未曾見過,聽說也是性情賢良的人,她難不成要給你長長規矩?”


    何令兒又搖搖頭,阿娘雖然煩人,倒也不須費心。


    相比起步步驚魂的京城這一年,林夫人簡直是清新的風。


    雲玖嘟囔的聲音不大不小,跟在何令兒身後,正好傳入她耳朵裏。


    “要不是認識日子久了,我還要以為你才是參商殿培養的暗樁,特意來毒倒我的。”


    “如果按你所說,上元夜後,恐怕諸多事兒應接不暇,我看你身邊也隻有我這一個高手,你還是應該妥善照顧,好好養護才是,畢竟咱們已失了雪蓮,下次再遇到什麽……”


    何令兒戛然止步,一把拉住雲玖的衣袖,喉嚨動了兩下,卻隻說:“你再帶我去玩,好嗎?”


    雲玖麵露疑惑不解,卻終於點了點頭,笑道:“願意領命。”


    辛金賭坊已經鬧過了這麽大的亂子,當然是不能再去了。


    兩人在幾家小賭坊中略略贏了些銀子後,又去喝酒聽曲。


    何令兒難得地嘰嘰喳喳起來,先講自己賭坊中竟然頓悟,耳功突破秘境的神奇異能,又說那日見到靈玲姑娘的驚鴻一瞥。


    可惜今日去滿庭芳又沒有見到靈玲,何令兒不想再看見鴇母對著雲玖發癲的樣子,聽了幾首曲子,看了歌舞後,步出燈影紅樓,一邊漫無目的地往街市熱鬧繁華處走,一邊將無邊黑暗寂寥拋在身後。


    “咦,上次那個賣木人的攤位,怎麽不在了?”


    何令兒已喝了不少,臉上帶著微微酡色,左顧右盼,似乎很期待實現上次沒有包下大叔鋪位的願望。


    “床前案頭上放太多人偶,據說容易招邪,不利於安寢。”


    已經好脾氣一日的雲玖,終於無情打斷,將何令兒拉走。


    何令兒嘴裏還在絮叨,也沒注意身邊的風景,不管雲玖拉著自己往哪裏走,隻是茫然的反抗,卻又反抗的並不激烈。


    “你別拉我……我玩得正開心呢!”


    她一路辛勞,走了這麽漫長的重生之路,可終究隻是個韶齡的少女啊,麵具終有破碎之時。


    雲玖默默又一次——用胳膊把她挾了起來。


    不是相府的千金閨房繡被不夠香,也不是千金美人的姿容身材不夠曼妙動人,實在是雲玖他覺得這麽半挾半扛比較省力,而且並不需要事主的配合。


    等何令兒反應過來,一路騰雲駕霧,竟然又迴到了福壽坊那間久違的小院中。


    院裏還是上次見到的那般模樣,木榻,酒壇,沒太多變化。


    何令兒搖搖晃晃,奔著院中那棟她覬覦已久的木屋過去,正伸手試圖去拉門,卻突然被一隻有力的手拽了迴來。


    “你幹什麽?”


    何令兒被按到院中那張木榻上坐下時,腦袋還有點暈暈的。


    “令兒,你聽我說。”


    雲玖開口恍惚有些艱難。


    “我也曾見過許多人,他們第一次上了戰場上,聽到了黑壓滿天的廝殺聲,見到真實刀劍綻開皮肉的血痕,或者……第一次見到自己親如手足的兄弟死在自己麵前之後……”


    “他們有的頹廢不振很久,有的發狂把自己灌醉,也有的就此再也不願碰刀劍一下。”


    雲玖斟酌著言辭。


    “所以你這樣也很正常。”


    “我沒事!”


    原來雲玖以為自己是因為他的瀕死而受到劇烈創傷。


    “也跟你沒有關係!”


    也許有那麽一點關係,但是何令兒猶自記得雲玖第一次誤會,在賭坊後牆拒絕了自己而飛身離去後,圍觀眾人那看戲的表情,她不想認。


    “等京中事情一了,你大可離開此地,去不知什麽地方過你的悠閑日子,再也不用迴來。”


    雲玖掛在口頭的話,這次何令兒先替他說了。


    她才不是因為舍不得雲玖。


    她隻是數度重生中,一直屢遭折辱,欺騙,陰謀,她必須要讓自己強大起來,變為一個冷靜睿智的偶人,她身邊的人,她隻把他們當做通向最終結局的路人甲乙丙丁,她希望從他們那裏得到證據,問出線索,最終改變結局,獲得真相。


    她一直急著趕路,她忘記了,那些路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並不因為他們這一世死了,或許下一世還能複生,就忽略了,他們也是會流血,會痛的。


    她突然很害怕。


    如果雲玖,真的死了……


    她伏下來,抱住雲玖,嗚嗚地哭了起來。


    雲玖輕輕安撫著她。


    ‘果然是這樣。’


    雲玖心裏暗自肯定了自己的推測。


    “別哭了,你這麽能流眼淚,我這院中該挖個魚塘了。”


    何令兒迷迷瞪瞪之中,也因為這句話而噎住,暫時停下。


    “參商殿陰謀在即,與其抹淚哭泣,不如起來做點事情。”


    “什麽事情?”


    何令兒抽抽噎噎擦了一把臉,勉強將思路凝聚在正事上。


    “上次夜晚受傷,我看你實在太累贅了,我還是教你些保命之術吧。”


    雲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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