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何晟深切地意識到,他已然敗在了自家女兒的手下。


    盡管他不明白,一個深閨中的少女,如何能洞悉那些連他這權臣都未曾覺察的暗湧。


    但何晟清清楚楚知道一件事,雛鳳清於老鳳聲,如今的何令兒,已與他並肩而立,共同抵禦世間的風雨,而不再是需要父母寵愛和保護的小女子。


    禁足的命令早已是過眼雲煙。現在的何令兒想去哪裏,想做些什麽,都無人敢於幹涉。


    甚至,何晟還私下授予了她緊急情況下調動府兵的令牌,以備不時之需。


    何令兒過了幾天自由快樂的日子,庭前的大棵木槿花樹次第開放,香幽滿室,令人入夢時都心曠神怡。


    但何晟雖然明白,卻有人並不明白。


    這一日清晨,何令兒梳洗已畢,正琢磨著是否出府去轉轉,忽然一名府衛前來傳話,說府君喚她去書房,有事交代,她便披了件家常半新不舊衣裳去了。


    到了書房,她推門進去,如平常一般,喚一聲:“父親。”


    卻見何晟不在他慣常坐的那張太師椅上,正有些詫異,突然背後一聲響動,門卻緊緊關上了。


    何令兒心中一跳,靜息在原地站了一刻,屋內寂然無聲,她正要迴身去拍門,突然書架後有人咳了一聲,她愣住。


    書架後的人轉了出來,蕭疏軒竹,雋爽風姿,正是何令兒見過的那人。


    他此際身上仍是那襲竹青衣袍,對著何令兒施然一禮,無奈一笑:“何小娘子,莫非也是聽聞宰輔大人相邀而來的?”


    這一句話,倒是把前因後果,無窮意思說盡。


    何令兒苦笑:“原來如此。”


    心裏埋怨一句,這種把兩人騙來關門的招數,也虧阿娘做得出來,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般。


    上次與這人匆匆一麵,他低了頭,何令兒未曾看清他的麵容。


    此時與他近距離相對,她不禁心中暗歎:“果然龍章鳳質,難怪父母擇中了他。”


    此人一身青衣簡袍,烏黑如漆的青絲流瀉身後,隻用一根青玉簪別住,不事任何雕琢,卻有天然壓倒眾生的姿容,清秀雅致,濯濯如春日柳,軒軒如朝霞舉。


    望著這人如玉般溫潤的風姿,何令兒心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人溫雅一笑:“早聞何家千金之名,還未正式拜會。在下姓柳,名彥真,字無妄。”


    何令兒還禮:“見過無妄君,聽府君向來稱頌使君高才,今日得見,小女之幸。”


    柳彥真淡淡苦笑道:“雖是有人運籌帷幄於後,但能得你一讚,在下今日來的,倒是也不冤枉。”


    言語溫文謙和,又無一般書生的腐氣,何令兒倒是意外,她抬頭看他道:“你知道?”


    “出門之際,便想到了。”


    柳彥真對著何令兒深深一揖,是告罪的禮數。


    “隻是待見到你進門的那一刻,心中才能確認。”


    難道他出門便知道不對?


    何令兒疑惑看他一眼,見他仍是那副心如止水,超然物外的態度,好奇問:“你明知道有詐,為何還要來?”


    柳彥真眨了眨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點頭道:“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尊師重道,乃立身之本,如今既然是師長見召,我自當義無反顧。”


    “可你明知道,叫你來的並非我父親。”


    何令兒被他弄糊塗了。


    柳彥真微微一笑,仍是那副萬事不縈於懷的淡然笑容,緩緩道:“天地君親師,我待恩師如何,待恩師的親眷也是如何。來召我的人確是相府所出,這就夠了。再者說,若是此事恩師並不知情,我將其揭破,隻會徒然給恩師家宅帶來不必要的紛擾,那誠然非我所願。我孤身一人,無愧天地,來府上做客一趟,不會傷我害我,隻是耗費一些時間精力,卻能讓恩師的親眷之人心安,此誠為善。”


    何令兒聽得愕然,仔細想一想他說的,仿佛還真是這個道理。


    她從未見過如此恬靜淡泊,柔和似水滋養萬物的處世態度,不禁對麵前這個初見之人起了一絲好奇,又問道:“你說出門時便察覺了,是為什麽?”


    “今日並非恩師休沐之期,我當然早知道他不在家中了。”


    柳彥真晶瑩璀璨的眸子中,帶了一絲好笑的光,注視著她。


    何令兒不禁莞爾,她近日來諸事繁忙,如此明顯的跡象,她來之前竟然忽視了。


    想到林夫人絮絮交代過那些關於麵前人的話語,她知道林夫人是決心將她和麵前這人撮合在一起,但她拚了命地糟踐自己名聲,隻為了盼著趙元沾能夠不再糾纏,她可不願剛從一個牢籠跳出來,馬上又給自己再上一道枷鎖,雖然看著麵前的柳彥真十分無辜,她也隻能硬下心腸,先割席清楚。


    “既然如此,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為何到此,我近日來的事情,估計你也聽說了,我不守閨訓,冶遊好賭,那些都是真的。使君良才美質,人中龍鳳,前程無可限量,堪得佳人淑女為配,令兒不敢高攀,使君這便請迴罷,阿娘那邊,我會去說清楚。”


    聽了她這一番直白拒絕,柳彥真神色依然溫潤,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令兒姑娘,你誤會了。我今日前來,隻是應恩師親眷的邀請,守信前來而已。”


    “守信乃人立身之本。正如《論語》所言:‘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裏行乎哉?’,能來與你一晤,是在下的榮幸。但我所承諾的,並非婚姻之約,人生萬事如滔滔江水由西而東,不可勉強,自有定數。今日之前,我與令兒姑娘素未謀麵,又怎會以外力而定你我二人的終身之約?”


    他神色淡然,帶著堅定與撫慰人心的溫潤力量。


    雖是與何令兒初次相見,說起婚姻之約這種話題來,卻也處之泰然,和述說聖人之言時一樣語調平緩,毫無二致。


    “但是,你若自輕自賤,說自己冶遊好賭,以自汙來拒絕我,那卻全無必要。”


    他話題突地一轉:“人之性靈,本應純出自然,如促織心向暖陽,你若為暖陽,他人自然心向往之,你若為寒冰,他人也自然避之不及。人不可自輕自賤,亦不可誌驕意滿,而是應以誠待人,坦蕩直道而行,這才是你最真實的模樣,能吸引到的,也自然是愛慕你本真模樣的適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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