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令兒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腦中卻如飛輪般轉動。


    她重重點頭:“這就對了!”


    “我也曾隱隱覺得奇怪,他人既然都進了京,要麵見聖上,有什麽事情,明明可以直接稟報,還要寫信幹什麽!如果誰真的身上帶了這種信,那才真是自己取死之道!既顯得太過刻意,又容易遺失,還懷璧其罪,招來無數禍患。原來……原來這根本就是放出來的謠言,但因為薛不凡一死,所有人就都深信不疑。”


    人死了,當然會想,是有人為了來偷東西。


    誰能想到,兇手反其道而行,是為了掩飾,其實本沒有那東西。


    心中霹靂般煙花炸到硝煙遍地,何令兒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蒼。


    感謝有個同伴,能排解她的恐懼和疑慮,緩和她的急迫和惶茫,點撥她的疑問與關隘。


    她這件事牽絲絆藤,頗為複雜,雲玖卻迅速從一團亂麻中理出了線頭,甚至還找到了參商殿的線索。這人浪蕩不羈隻是外表,內裏卻暗存丘壑,聰明絕頂。


    她心中感歎,望著雲玖道:“有你在,真好。”


    雲玖卻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是個蠢人,我才不願幫你。是你自己努力走到今日,我才助你一臂之力的,最終結局如何,還需你自己去尋。”


    這個人真的是……何令兒已習慣了他說話方式,還寫在了自己的各世見聞錄上。


    雲玖正色總結道:“咱們來理一理目前已知的線索。其一,有一個暗黨組織‘參商殿’,首腦叫尊主,具體模樣不知。此外,還有一個功夫奇高的北宸殺手,身材瘦高,還有已死的小蟹。另外殺手數量不詳,不過依他們的圖謀來看,肯定規模不小。”


    何令兒聽到這裏,不禁懊悔:“我要是出門去看一眼那尊主的模樣就好了。”


    雲玖冷冷白她一眼:“那你的夢多半會醒的早一些。”


    何令兒訕訕地,她也明白,自己能在第二世勉強活到三月初三,已屬萬幸。


    她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對了,那兇手也是女的,會不會和我很像?”


    雲玖思索片刻:“也有可能是易容,但……此事有些奇怪,驛館門房與內侍官在深夜之中,怎會如此確認無疑?”


    “不知道……”何令兒想著這件事,不禁毛骨悚然,“可能隻有等到那薛使者來了,去驛館調查,才能找到答案。”


    雲玖沉思著繼續道:“其二,這個組織主要意圖將你何府和顧節度兩家抄家滅族,身敗名裂。至於王河山,他們似乎隻是想隨時殺了他,又或是將他掌控在參商殿的勢力下。另外的薛不凡被殺一事,應該不是針對他本人,他的死隻是一個楔子,一個發動陰謀的楔子。”


    何令兒讚同點點頭道:“確實如此。”


    雲玖接下來的話卻似乎有些遲滯,他看何令兒一眼,似是不好出口。


    “其三嘛……那位陳留王趙元沾,若是與‘他們’沆瀣一氣聯手做下這陰謀的人,在上元夜親身將你騙出城去,要顛覆你們何氏一族,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如果說他要假那組織拉攏黨羽,除去障礙,你父親又礙不到他的事,甚至如果你們聯姻,反而能成為他的助力,他為什麽寧可選擇與那參商殿聯手,卻不……他那日來送藥救你,我看他對你……”


    “不要再說了!”何令兒再也聽不下去,又羞又惱,打斷了他。


    “那人心機深沉,道貌岸然,誰知道他送我藥是什麽居心,反正我小心防備就是了。”


    一些問題她早已反複思量過,卻始終找不到答案。她不願再去想。


    “好吧。”


    雲玖眼光在何令兒臉上淡淡掃過,“我本想建議你去與那人虛與委蛇一番,套取些消息出來,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王河山已死,小蟹已死,薛不凡可能知道的並不多……”


    “我不去!”何令兒憤然拒絕,這是她難得的一點固執。


    “既然如此,那隻有個笨辦法了,你迴去取了書信,讓你父親趕緊進宮呈給皇上,自陳利害,洗脫嫌疑,其他的,便隻能見招拆招了。”


    這是純取守勢的辦法,何令兒默然片刻後點了點頭。


    雲玖看出她的心思,淡淡道:“參商殿規模宏大,絕不是一兩個人就能成事的,但凡部眾一多,良莠不齊,就算防備得再好,也總會露出蹤跡。再說那地下巢穴,也可以想法子查一查。”


    何令兒早已部署相府府兵暗中去打探,可無論怎麽努力尋找,那地下監牢就如輕煙般消失的無影無蹤,再也沒能得到一點線索。


    可想而知,既然組織如此嚴密,怎麽可能輕易被人找到,她甚至連那場所是否在京城內都不確定,但今夜已是極大的進展。


    她抬頭粲然一笑:“正是,事在人為,既然他們確實存在,咱們總能查出來。”


    一夜詳談,終於梳理清晰,無論前路如何艱難,至少眼下兩人心下一陣輕鬆。


    何令兒迴想,如果不是幾度重生,自己怎麽能靈竅通透,有個揭露陰謀命運翻盤的機會,更有雲玖這個敏銳無雙的同伴相助,實在是上天垂憐,不禁一笑。


    “你在京城內假扮浪蕩子,後來又當飛賊,真的是為了查案麽?我怎麽覺得,你倒是瀟灑快活,享受得很呢。”


    “說到瀟灑快活,我可比不上有些千金小姐,又喝酒,又賭錢,還差點撿了個樞密使的便宜兒媳婦當當,這才叫風流肆意。”


    雲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說起神神秘秘,做事超乎常理來,兩人倒是旗鼓相當,誰也不遑多讓。


    經曆了深夜賭局,刀兵相向,又在賭坊樓頂上喁喁夜話,一夜京城風起雲湧,不知不覺,天邊已微見魚肚白,光色熹微。


    京城喧囂並無夜禁,黎明時分,為生活奔波的人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新鮮的蔬菜,滿載出門的商販,各家屋頂上熱氣騰騰的煙霧,共同描繪出一幅繁忙的早市畫卷。


    何令兒望著這充滿生機的人間煙火,內心湧動著無法言喻的情感。


    她尚在人間,她心係的人也安然無恙,這便是她此刻最深的滿足。


    她有許多話想對雲玖說,她想問他進宮盜藥,他有沒有受傷;又想說自己惦念救命恩人拚命尋他,簡直合情合理,投桃報李,他不要有什麽誤會;她還想說,自己憑一句話看出她父親有事瞞著她,設計圈套套他的話,那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她還想說易小丙不錯,看來她資助福壽坊沒有資助錯,以後雲玖還可以教他些功夫……


    這一世,她深感責任重大,難題如山,曾經的生活與現在相去甚遠,如今她隻能依靠自己在這未知的世界中摸索前行。


    然而今天,她的心境卻與往常不同,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愉悅彌漫在心頭。


    雖然前方的道路依然艱難,但至少,在這漫漫長路上,她不再孤單。


    何令兒星眸微闔,掩著口打了個嗬欠。


    雲玖有些僵硬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看來我們同行的時間要長一些了,但是……等這件事情一了,咱們還是各走各路,我還是要離開京城的。”


    何令兒想起來自己忘了問什麽,是雲玖和何晟之間的恩怨。


    但下次再說吧。


    她看著雲玖刻意迴避的眼神,心中暗笑一下,淡淡道:“哦,好。”


    “不過咱們現在總是朋友了,我得先請你幫我一個忙。”


    雲玖沒有說話。


    何令兒笑道:“你看,這會天色都要亮了,如果我現在迴府去敲門,老黃一定要鬧起來的,驚動了人總是不好。不如請你送我迴府,我知道這對你的功夫來說,不過舉手之勞。”


    晨曦微光中,何令兒是被雲玖挾在胳膊底下帶迴相府,扔到她屋內那張紅木榻上的。


    她雖然心裏咒罵了雲玖千百次不懂得憐香惜玉,但當他的黑衣身影從窗口消失後,她仍是忍不住在榻上滾來滾去,把繡被蓋住了頭,壓抑不住的笑聲,幾乎要把她肚子震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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