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翹聽到何令兒淡漠的迴複,驚愕得手上的東西都摔了。


    “難道府君跟你說了,你……你竟然同意了?陳留王這些天來找你,你都推了不見,反倒要嫁一個書呆子?”


    “不是書呆子,是舉子。”


    玉爻細聲插了一句,“我聽說很有才呢,府君總誇他。”


    “呸,小姑娘懂什麽。”


    玉翹不屑的嗤笑:“咱們小姐身份尊貴,那肯定要嫁皇室的,再不濟,也得是高門世家的嫡子,一個寒門舉子,再有才華能怎麽樣?等春闈中榜,得個出身,放出去做個七八品的小官一步步幹起,嗬,拿什麽跟皇子比?


    “玉翹姐姐,我聽說……英雄不論出處,咱們府君不也是靠科舉上來的?”


    “呸,你怎麽總說些糊塗話!”


    玉翹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重重敲了玉爻腦袋一記,“你要喜歡,迴頭就給你找個窮書生配了!讓你上伺候他家病臥在床的爹娘,下麵照管七八個兄弟姊妹,再生幾個小崽子,哼。等你夏天流著汗給他們漿洗衣裳,冬天頂著通紅的蘿卜手去井裏挑水時,你再跟我談什麽英雄不論出身的鬼話罷。”


    盈光滿室,微風不至,隻有屋內一縷瑞和香幽幽地侵潤衣衫,何令兒突然覺得心中有什麽堵得慌。


    她深深凝望了玉翹一眼,隨即轉開眼對著床畔,故作無謂道:“那隻不過是阿耶隨口的想頭罷了,也不值得你倆當個正經事來說。”


    玉爻聞言,乖巧地不再出聲。


    而玉翹則如獲聖旨般,笑意盈盈:“這才對了,我也說小姐眼明心亮,哪裏會放著陳留王這樣京中萬千少女的夢中情郎不選,卻去選個什麽舉子的。”


    何令兒起身,隨手披了件簡素的淡秋香妃色鑲邊羅衫,斜睨玉翹,隨口戲謔道:“我若說,哪怕是寧可選那個舉子,也絕不會嫁陳留王呢?”


    玉爻驚得捂住了嘴,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而玉翹更是驚得眉毛都快豎起來了,手裏的青瓷碗‘當啷’一聲,直接摔在地上。


    何令兒淡淡看了一眼,心裏頗為可惜,想起前一世自己屋內被大理寺與禦前司查抄一空,如雪洞一般時,想要一個這般品相的汝窯釉色天青碗,亦不可得。


    “你你你——你難不成昨夜迴來太晚,受了風寒,燒糊塗了?”玉翹說著伸手去摸何令兒額頭。


    “嘁!”何令兒輕輕打一下玉翹伸過來的手。


    “父親想為我選婿,我都未必答應。你倒是主意大,能在這園子替我做起主來,我看你的心隻怕比他還急,要不然讓你們先論辯一迴,來定我的終身可好?”


    玉翹驚覺自己忘情,訕訕地收迴手笑道:“婢子怎麽敢?”


    “那就好。”何令兒緩聲溫和道。


    玉翹想想,仍不解心中疑惑,她想努力掩飾臉上急切神色,避免‘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嫌疑,但看來並不成功。


    她拉住何令兒衣袖追問:“這,這是為什麽啊?陳留王對你可是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


    何令兒坐在榻邊,取過沐巾來淨手,嘴裏咀嚼著這幾個字,重複了幾遍,嘴角慢慢滲出一絲笑意:“他對我一片真心,你怎知道?”


    “那還用說?他那天跟你認識之後,就時常往咱們府上走動,送來的都是稀世珍寶,稀罕玩物,有些甚至我都從來沒見過,‘蒔花七郎’人生的俊俏,又是皇子之尊,京都城裏的小姐連做夢都要排隊等著嫁他,可他卻隻對你這般殷勤,你說這不是一片真心,卻是什麽?”


    何令兒搖頭:“陳留王……並非你所想象的那樣簡單。”


    “啊?”玉翹愣住,“小姐這話什麽意思?”


    何令兒轉過身來,麵對著玉翹和一旁沉默不語的玉爻,神情嚴肅。


    “你們記住,以後在府內,少談及陳留王的事。府君身在朝堂,有許多複雜糾葛需要處理,我們身在內宅,萬萬不可摻和其中。”


    兩女聽著雖不明其意,卻覺得仿佛頗有重量,均點頭應下:“是,小姐。”


    何令兒心中百味雜陳,她本十分不願想起陳留王,卻禁不住他隔幾日便來府內晃悠。她十分頭疼,卻有時迫於身份,不得不虛與委蛇見上一麵,應酬幾句。


    竟然連迴到園內,也讓她不得安寧,看來勢必要敲打一番,盡快解決玉翹的事情了。


    計劃中千萬因由未明,萬千事項待辦,可自己卻似乎還是在漆黑暗夜中苦苦摸索,見不到一線天光。


    何令兒有些頭疼,不知不覺間,她發現自己放在心中籌劃的事由越來越多,她那顆心每日愈加沉重,麵上卻不露出來,這種韜略隱忍,倒是新鮮。


    何令兒心中並不明曉,趙元沾為何要不惜以己身為餌,來陷害何府滿門。她猜了無數因由,一個個提出又否定。


    趙元沾身為郡王,官家賞識的七皇子,難道會受人脅迫?


    若真是受人脅迫,那背後又會是何等強大的一股力量?這讓她不敢深想。


    她話中暗示,先讓丫鬟們發散開去隨意想象罷,求得今日一日的清靜。朝堂糾葛,總比神道夢境又或重生轉世,來得有說服力,臆測空間也大得多。


    自從此次重生之初,她在林夫人房中那受挫一跪,她便領悟了曲道而行的道理。


    何令兒自小金尊玉貴,單純不愛拘束,房內玉翹又是個能拿主意,敢拿主意的‘倒骨刺’脾氣,所以何令兒雖是主家,有時候玉翹卻說話更有底氣些。


    今日何令兒正好借此機會樹立自己的威信,日後處理事情也會更加方便。


    她早已有了這樣的打算,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今天正好借著談論趙元沾的話題,她終於開了口。


    玉翹隱隱感覺,小姐似乎與從前不同了,但究竟哪裏不同,她也說不出來。


    “好吧……我明白了。”


    玉翹歎了口氣,“小姐……你真的不喜歡陳留王嗎?那個舉人到底有什麽好的,你見過他嗎?”


    何令兒啞然失笑:“那個人我連見都沒見過,根本是沒影的事。”


    玉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她低聲說道:“可是,我聽到你之前說,你寧願嫁給他,也不願嫁給陳留王。我還以為你……”她的話語有些猶豫。


    “你們莫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好好用心將園內事情料理清楚才是正經。”


    何令兒根本未曾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前二世,何晟確曾提過幾句這個念頭,但得知她與趙元沾兩心相悅後,便再未有任何舉動,估計隻是清流為官一點念想罷了。


    何令兒對朝中權勢製衡之事不過一知半解,她並不懂何晟身為一國宰輔,為何不與皇室或是其餘重臣聯姻,而有意選這麽一個聽起來平常的舉子。


    難不成,這人真的光輝熠熠到令人心折?


    還是何晟遇到了什麽事情,才讓他選了這看似抽身退步的一著棋?


    她想不懂。


    “那人不要緊,迴頭我迴絕了阿耶便是,說這麽多,我可要收拾去書房了。”


    “哎呀!”


    玉翹才發現已經日上三竿,忙道,“玉爻你快將小姐的那些書抱好了隨她過去,我且去廚下看看,今日午膳給小姐弄些調養身子的湯水來。”急急下去了。


    何令兒滿心都是如何讓何府避過陰謀亂禍,再沒有心思考慮什麽情愛姻緣,這幾日她實在是累得狠了,迴想著今日這些事,本打定主意,想裝作木訥無心迴絕了父親,誰知這一日她去書房,卻未曾遇到何晟,下人隻說他有公事出府去了,何令兒心想這樣更好,少了麻煩。


    誰知就在第二日一早,何令兒去書房請安的路上,遇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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