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何令兒迴府,已是深夜時分。


    杜衡在小門內接到她時,一張麵板嚴肅硬挺如同鐵板,仿佛連駕著輛馬車撞過去,都要趔趄一下反震迴來。


    何令兒看出來,帶著些許俏皮趕緊討好:“杜叔,我下次再不敢了,今日,今日真的是特別重要的事。”


    她自幼生長權貴門庭,所見所聞隻是貴族門閥間的那些事兒,那些高牆之後的世界,充滿了權謀與利益。雖偶有出府見識,但終究也隻去些場麵地方。


    然而,今晚與雲玖的旅程,卻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天地!


    那夜市的繁華、物品的精致,讓她眼花繚亂,仿佛置身於夢幻之中。夜市鋪子上有海珠巨貝珊瑚,有會動的木頭車馬,有精工細雕的琉璃瓶中船,還有各色糕餅果子甜水……


    她看得目不暇接時,卻被雲玖拉進了一間賭坊中,賭坊門麵也隻普通,裏間卻大有乾坤。她驚然發現,原來街上零星行人,這賭坊裏麵卻熱鬧喧囂,跟出海捕魚剛拉上來滿滿的網一般,無數的各色人等簇擁在原本寬闊的房舍內,吆五喝六之聲不絕於耳,吵鬧得何令兒幾乎要捂住耳朵,卻又跟住雲玖不敢露怯,隻好強顏歡笑,看著雲玖將錢一把把撒出去,屏息觀察他們擲色子推牌九的諸般技法。


    直到華燈初上,解渴的酒也幹了兩壺,雲玖才施施然瀟灑將籌碼推了,牽著何令兒出門。


    何令兒摸一摸已空了一半的錢袋,心有餘悸道:“咱們……這便迴去歇了麽?”


    雲玖輕勾唇角:“這才是開胃菜,賢弟你當真不懂紅塵樂事,隨我來。”


    說著,他又帶何令兒到了一間宛如天上宮殿般精致豪奢的三層高樓前,拉她入內。


    何令兒腳下被他拉著走,匆匆間抬頭一看,牌匾上書‘滿庭芳’三字。


    她腦中轟然震動,自己一個官家小姐,今日卻踏足了京都最大的青樓。


    若不是雲玖,她是連想也不敢想的。


    直到坐在裏間雅座,她還覺得如在雲中霧裏。


    雲玖點了最紅的花魁靈鈴姑娘唱曲,過一會一位風騷美婦扭扭地上來,見麵便笑‘雲公子,今日可惜是靈鈴身子不舒服,人吃了藥早早睡了。’


    就十幾個字說出來的功夫,朝雲玖接連拋了七八個媚眼,看來是老鴇親自迎接。


    何令兒瞠目結舌,看雲玖出手雖大方,卻也不算豪奢,難不成是為了這張臉?


    她瞄一眼周圍,果然不少姑娘臉紅紅地往這邊偷看,她再看一眼雲玖,心中感歎,原來不止女人的美貌有殺傷力,男子尤甚。


    她隨即又想,雲玖每次來,隻是都聽曲麽?


    雲玖仍是那副淡淡笑意,對周圍飛來的媚眼置若罔聞,隻點了其他幾支曲兒。


    他看著何令兒神思不屬,失魂落魄的樣子,也隻笑而不語,直到深夜,兩人才自出來。


    兩人走在街上,雲玖先開口道:“既要報恩,今日也算報了,看你並非這燈紅酒綠銷金窟中愛玩的人,今日迴去,便安心向學罷,別再想其他。”


    何令兒握著已空空如也的錢袋,心中的疑惑如泉湧出。


    這個看似浮華的男子,難道是想用這種方式趕走自己嗎?


    一個京都專擅吃喝玩樂,花錢如流水的浪蕩公子,一般書生自然不願與之結交,說不定心生鄙夷,跑得比兔子還快,縱然真想報答,錢袋也撐不住。


    但她有前世的經驗,明白絕不能將雲玖當作普通的浪蕩子看待。


    無論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他那身絕頂功夫幫忙,她都要留住他。


    不就是花錢嘛,我有錢啊!


    何況千金散盡還複來,作為一個一年來反複重生的人,她可太快樂了,這一年縱然將相府搬空了,能達成目的,那也值得。


    何令兒並不清楚自己會不會再一次重生,不過她經曆生死,對錢財早已置之度外。


    何況,若是萬一不重生呢?那自己更得花錢保相府平安了,為了改變悲慘命運,多費些銀兩,算得了什麽!


    見雲玖正想走掉,她趕緊擠出一張笑臉,拉住他道:“雲兄……小弟今日與你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不知……不知雲兄家住何處,我溫習功課隔些時日便要放一日課,反正小弟在京中也沒有其他熟人,到時候還想隨著雲兄領略京中樂事,還請雲兄千萬勿要推辭。”


    她又著急地解下腰間那枚明珠,遞了過去,道:“以此為信。”


    雲玖長久看著她,終於伸手接過那枚明珠,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好。”


    何令兒的心中瞬間充滿了喜悅,一塊石頭砰然落地,她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她興奮地拉著雲玖:“那我們說好了!隔些時日我來找你!”


    二人穿過熱鬧的街市,旁人眼中這一幕十分怪異:一個紅塵遊戲的公子哥和一個貧寒的書生並肩而行,談笑風生。


    然而這二人卻仿佛無視了世人的眼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一路過去,街市燈火漸稀,眼前景色比不上元宵那一夜的火樹銀花,魚龍花燈繁華炫目,但卻也最好,免了其後那些潛藏的驚心動魄,陰森算計,家人罹難的記憶一旦複蘇,便時時刺痛何令兒心上。


    她不願再想起趙元沾那副虛偽麵貌,甩了甩頭,卻目光禁不住被路邊一個頑意攤子吸引。


    那攤子上各色小木人刻得手法雖然樸拙,卻蘊涵一股天然之氣,它們或坐或臥,形態各異,栩栩如生。


    有的在挑水澆田,有的在磨麵舂米,有的則是手捧書本的書生,還有手持算盤懷抱元寶的富態掌櫃,每個木人都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何令兒的目光在這些木人之間流連,心中甚是喜歡,不禁露出了笑意。


    擺攤的是個中年憨厚漢子,見何令兒喜歡,笑道:“這些小木人都是我親手刻的,這位公子若喜歡,便帶些迴去把玩。我也要收攤迴家吃飯了。”


    何令兒驚道:“你竟還未吃飯,那好,你這些我便全都包……”


    一句話還未說完,戛然而止,她的手伸到荷包處握住再拿不出來。她尷尬地望著雲玖,眼中帶著求助之意。


    雲玖會意,微笑道:“今日既然讓賢弟慷慨破費,這個頑意就算我送給賢弟的。”


    說著,雲玖專注打量了片刻,伸手撿起一個木頭小人:“就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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