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蟹嘲弄瞥她一眼,突然轉了一個話題道:“你可知道大理寺為何傳你?”


    這個問題讓何令兒大感意外。她心中反複思量而不得其解的事情,如今小蟹卻主動告訴她?他是好心?還是騙子?他又想弄什麽鬼?


    當初她問小蟹家裏犯事的情況時他迴避不說,如今怎麽又主動來了?


    她心跳加速,努力保持平靜的外表:“你這小鬼嘴裏不知道藏著多少個鉤子,這會又來弄什麽玄虛。”


    小蟹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難道不信我?卻隻信你那個七郎?”


    何令兒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七郎?他說得難道……


    “至少他告訴我父親犯了什麽罪過,你又是我什麽人?你非但不告訴我,還裝作個老妖怪在門外捧著我的手去……我,我信你才是病傻了呢!”


    小蟹冷笑一聲:“我拉你的手怎麽了?你那個七郎在上元夜,難不成隻拉了你的手麽?”


    “你……你怎麽知道的?”


    何令兒如聞雷霆,身上一股冰寒之意從頭到腳浸透,身子往後畏縮直至脊梁貼上冰冷堅硬的牆壁,麵上沒有半點血色,直盯著麵前這個詭異孩童。


    她原本猜想,趙元沾必定是與這裏的主人結識,央他們出手將自己救到此處,但她可沒想到這種丟人的兒女私事,趙元沾居然也會原原本本告知他們。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小蟹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我有什麽不知道的?別說上元夜,就是你們之前騎馬相遇,還有那些出遊啊,飲宴啊,哪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突然似乎察覺自己說得太多了,轉過頭道:“不說這些了,你到底想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被傳喚。”


    何令兒震驚之餘腦中嗡嗡地,隻道“你愛說便說罷。”


    小蟹緩緩道:“很簡單。上元之夜有一名剛剛入京的延州來使……”


    延州,又是延州!


    何令兒的頭腦逐漸清醒過來。這個地名與父親的案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她全神貫注地聽著小蟹接下來的話。此人必是事件關竅,莫非此人真是與父親私下通氣的斥候?


    萬千疑點線索織梭相映,最終匯集到上元夜那一晚,種種不可解之事,正是自那時始。


    “……在驛站中被殺身亡,此人房中有書信證明,他欲向聖上告發延州節度使與何相來往通敵。”


    ‘書信若是找個書生來寫,隻怕一日能寫上千封有餘哩!你們竟以一封書信和一個死人認定這等大案,實在是腦子發了黴,糊塗得很!’


    何令兒心中怒斥,但未說出聲來,曆經世事,她已經學會了深藏不露。


    “有人見到,那晚去驛館殺他的是名女子。”


    呃,何令兒一愣,那又如何。


    小蟹輕輕道:“證人堅稱,那女子就是你。”


    二人囚室獨處,大門緊閉,但小蟹一直語聲極微輕,言語說的也簡短倉促,仿佛有一隻猛獸在身後追趕。何令兒不得不聚精會神才能聽清他說的什麽,但小蟹這句話一出口,聲音雖微不可聞,但恰如一根利針紮進她耳朵裏,又似一個驚雷在她耳邊炸開,炸得她全身僵直。


    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是……殺人兇手?


    何令兒胸中有萬般驚駭,千種質疑,幾百句關於此事細節,具體怎麽殺人,用什麽殺的人,究竟是誰指認出了她,誰能認識她這樣一個相府千金,又能‘恰巧’在現場看到她,這等等問題已經奔湧到嗓子眼,但她猶豫之下,竟然先問出了一個與這案子貌似毫不相幹的問題。


    “你為什麽要將這樣的事情告訴我?”


    確實,小蟹所說的能夠解釋為何大理寺要派人看守她,寧可等她病愈也要押她去審訊,也和陳留王所說,她家被控和戍邊節度使勾結一事不謀而合。


    就好像……她平素喜歡的拚碎片為戲,若是一塊碎片,與周圍各片跡象線索無不嚴絲合縫,吻合得天衣無縫時,那必定就是這一片了。


    小蟹如果是編造的,絕不能編造的如此細微合理。


    說到趙元沾,何令兒心裏其實悲哀無奈的認清事實,她與七郎現下的溫情脈脈,不過是覆蓋在柔和萬物上一層白芒芒朦朧的晨霧,兩人均未說透那陽光刺過後的真實殘酷罷了。


    七郎求情赦她父親免死,自己甘心獻祭,將自己的微薄殘軀從此隱姓埋名於他王府中,一輩子侍奉他,這才是內中暗流湧動的交換。


    此案從各處來看,已經萬萬沒有挽迴餘地,如今小蟹突然來揭穿真相,她一時惶惑起來,不知他存了什麽心。


    七郎相托救她的友人,想必就是此間主人了,小蟹與七郎就算非友,理應也非敵對關係,他又何必?


    何令兒委實有太多問題想不通。


    小蟹聽到何令兒所問,有細微的表情變化,臉上常掛笑意淡了幾分,眼中閃過一道光芒,那裏麵帶的意味,何令兒並不懂。


    隻聽小蟹淡淡道:“隻是不想讓你那好七郎什麽都得了去罷了。”


    何令兒吃驚:“你總不會是為了……為了嫉妒他來騙我罷?”


    小蟹聞言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他漲紅了臉,“我會嫉妒他?哈哈,哈哈,不錯,不錯,你們都說他好,我卻一點沒看出來。你既然覺得他好,以後便將他纏死了罷,少讓他出來走動……哈哈。”


    何令兒不懂小蟹在笑些什麽,莫非他不是嫉妒,那為何話裏又帶了濃濃的酸味。


    她正打算再多問幾句,此時外麵突然傳來一聲輕微咳嗽。


    這聲音雖極輕微,但竟似有千鈞之重,小蟹聽了這聲咳嗽,笑聲便如利刃切斷般戛然而止,臉色變得蒼白,中間又有一絲潮紅,瞥了何令兒一眼,又是畏縮,又是期待地向門口蹭去。


    那人又咳嗽了一聲,何令兒隻覺得聲音飄渺,聽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小蟹極快地開門,奔了出去。


    何令兒聽到他跪倒行禮道“拜見尊上。”


    後麵還低聲說了什麽,卻再也聽不到了,想是那‘尊上’止住了他的說話。


    何令兒好奇心大起,尊上究竟何許人也?


    他能調動武功奇高的黑衣人,能置辦下這別有洞天的地底恢宏建築,能安排小蟹這樣的暗探布局在京城禦前司指揮使貼身伺候,還能和皇子結識做交易……


    他是誰?他在圖謀什麽?


    何令兒心中隱隱明白,看到這主人真容,隻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說不定便再也走不出這地下暗室。但她仍壓不住心中渴念,她本能感覺,自己身邊發生的許多古怪之事,甚或家門遭遇突如其來的雷霆重罪,或許都和這極端神秘,能量極其可怖的‘尊上’有關。


    那扇鐵門,在小蟹奔出時並未關嚴,還留了一條細微縫隙。


    何令兒眼睛緊盯著那條縫隙,腳下竟不受控製地,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那謎底就在外麵,一切問題的核心,一切神秘的源頭,或許就在外麵。


    哪怕今日就死在這裏,何令兒也想知道答案。


    她終於將顫抖的手扶到了門上。


    她還沒拉開那扇門,門外已經傳來破空風聲,小蟹的臉從她眼前掠過。


    她腦袋一痛,眼前一黑,又是熟悉的一陣天旋地轉,暈去前她似乎聽到那個飄渺的聲音輕笑一聲“有趣,可惜……”,之後便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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