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令兒強自鎮定,她知道,在這個關鍵時刻,任何慌亂都可能讓她陷入更深困境。


    “陸軍爺,我不過一個弱小女子,從小長在綺羅錦繡中,從未經曆過什麽風波,此次去大理寺,隻怕再也出不來了,當真是……”


    她聲音微顫,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又抬起手來拭淚。


    “家父若是真做了什麽,小女深居閨閣,又如何能夠得知?大理寺為什麽偏偏硬要小女過去?我從沒經曆過公堂,這該如何應對,陸軍爺可否指點一二?”


    何令兒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看向陸晉,期盼他能指點迷津。


    陸晉臉上同情之色漸濃,似是不知道怎麽安慰好,終於開口。


    “何小姐,我聽聞現今大理寺卿孫仲炎大人為人剛直,並不濫加刑罰,他若是問話,你隻如實答複便可,按說不會吃太多苦頭。”


    何令兒低聲啜泣著應下,期待的看向他。


    陸晉續道:“你要擔心的倒不是孫大人,恐怕是宮中……”


    何令兒感覺麵前一片黑暗,自己在懸崖上步步驚心摸索,稍有不慎,便會跌落深淵,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對怎麽走爛熟於心的模樣。


    她並不想給陸晉添麻煩,但此時她委實對具體情況一無所知,隻好多問問他了,或許多攀談幾句,就可以從中多窺得事情的一些麵貌。


    “我也是聽他們隨口說起,據說你家這案子可能用不上三司會審了。”


    何令兒心中一鬆,難道說事情並沒有那麽嚴重?


    但她的這一希冀,迅速被陸晉下一句話擊得粉碎。


    “跳過了三司會審,直接呈到宮中審刑院,由皇上親自督辦。”


    陸晉向外快速瞥了一眼,放低了聲音。


    何令兒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知道宮中的審刑院輕易不會出動,這個案子肯定非同小可。


    她雖然和宮中的人有些交情,但並不深厚。至於皇帝,更是隻遠遠見過一麵。她知道皇帝性情嚴苛,這個案子如此嚴重,難道真的已經到了無法挽迴的地步?


    “陸軍爺,我父親現在究竟如何了?”


    陸晉猶豫了一下,沒有迴答,臉上現出黯然之色。


    何令兒心中焦急,忍不住上前一步追問:“陸軍爺,我保證絕不泄露今天的對話,隻求你告訴我我家人的情況。


    陸晉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憐憫,終於下定決心開口:“何小姐,你家這個案子皇上極為震怒……”


    他話音未落,外麵突然傳來一聲高喝:“殿前司指揮使到——”


    陸晉臉色一變,急忙讓到一邊,整了整衣冠,看著院門口的兩列禦前司兵士。他也示意何令兒趕緊準備迎接。


    何令兒心中懊惱不已,這個指揮使來得真不是時候。她本來可以從陸晉口中多了解一些情況,現在卻隻能等到了大理寺再說了。她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衫,邁步出門。


    院中兩列禦前司兵士整齊列隊,陸晉恭敬地站在他們後麵。剛才去通報的耿姓軍士也在一旁等候。這時,院門中走進來一個人。


    這人已屆中年,形貌甚是威嚴,虯須豹眼,身材高大,身上著一件紫色羅袍,裏襯白羅方心曲領,雖是公服,袖子卻窄窄地外罩了黃銅護手,腰間束著一條犀角銙帶,上麵鐫刻犀牛與行虎圖樣,他行動便捷迅猛,幾大步便跨進院來,後麵還跟隨兩名親兵。


    這人正是當今殿前司指揮使,王河山。何令兒聽父親提過他的名字,隻是素未謀麵,她自忖現下自己是待罪之身,不知該如何論禮相見,隻得上前斂衽問好,待對方發話。


    王河山一雙眼半睜半閉,看著何令兒行完禮,大手一揮道:“何小姐,不必多禮,素來你父親自恃文官清流,不屑與我們這些粗人結交,咱們也無緣得見宰輔大人的千金,倒是今天見上了,哈哈,哈哈!”


    王河山是個大嗓門,何令兒又病體初愈,他一開口,震得何令兒耳中嗡嗡作響。


    何令兒聽他這幾句話,身上不禁打了個寒戰,她腦中閃現些平素父親和她念叨過的散碎話來,大概意思說,宰輔為文官之首,乃是一品之尊,天子素來重文抑武,殿前司指揮使雖可算得上京中頂頂要緊的職務,卻不過隻是從二品,其他職位也多是如此。也因此,朝中武將總覺得自己低了文官一頭,他們覺得文官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保家衛國,權位卻在武將之上,所以武將出身的人多少有些憤憤,是慣常的暗流湧動。


    看來這位指揮使便是不忿的其中一人了,何令兒心想。


    她雖對朝中軍國之事了解不多,但聽得出對方話語中的不滿和譏諷,隻好不卑不亢迴話。


    “大人說笑了,小女子久聞大人威名,隻是深居閨中,不曾有緣得見。”


    王河山傲然道:“某是奉聖上旨意辦差,也不是專程來見何小姐的,你昔日是相府千金,可今時不同往日,你們犯的是抄家滅族的罪過,見了本官,理應下跪行禮。”


    何令兒心中五味雜陳,她知道王河山所言非虛,但家中剛遭遇變故,對方已如此冷言冷語地嘲諷,自家翻身的希望,看來又渺茫了幾分,她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悲涼。


    世情薄涼,人心冷暖,抬頭望去,周圍盡是一張張冷峻的麵容。


    她突然看見陸晉站在隊伍最後,衣擺微微抖動,順勢看去,他垂手在後,做了一個微妙的動作,手掌下壓,手指微曲——顯是讓她快些跪拜行禮,以免激怒對方。


    何令兒壓下心中委屈,盈盈跪拜下去。


    “驟逢劇變,是小女子失儀了。”


    王河山鼻中哼哼,也不迴話。


    何令兒大病未愈,身子虛弱受不得力,她正準備起身,甫一抬頭,卻瞧見王河山身後右邊那名親兵朝她做了個鬼臉。


    何令兒吃了一驚,細看那親兵,身量矮小,手腳纖長,麵貌可喜,竟是個半大孩童。她心中微惱,但更多的是困惑和不解。這個小小的親兵竟然也在嘲笑她嗎?


    再瞧那孩童微不可見地對她搖了搖頭,她起身的動作便遲疑了半刻。


    王河山眼中看來,卻是何令兒久跪不起,氣便消了大半。


    “何小姐,快起身罷,不然倒讓人說我王某人為難婦孺之輩,今日本官是教你些禮數,等你進了大理寺獄中,該給人行禮的時候還多著呢。”


    何令兒盈盈起身,終於將徘徊在心中許久的問題問出。


    “可否請教大人,家父犯了何罪,為何要拿小女下獄審訊,還望大人明示。”


    聽了這話,王河山麵色驟變,神色又是詫異,又是憤怒,一雙豹眼牢牢瞪著她許久,似是要開口怒罵,最後卻什麽都沒說,轉頭朝旁邊重重‘呸’地吐了一口濃痰。


    他迴身對後麵親兵吩咐:“去迴報大理寺,他們要的人已經醒了,讓他們派兩個人過來,跟我們的人一同押送過去完差。”


    兩名親兵齊聲應“諾!”轉身出院。


    何令兒心中疑惑如潮水般湧起。她注視著王河山的背影,試圖從他的表情和動作中尋找線索。


    究竟是何種深仇大恨讓他如此厭惡自己的父親?又有何種隱情使得自己被牽連其中?


    正當她思索著如何開口再問時,院外突然傳來了喧嘩和叫喊聲。


    “走水啦!走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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