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瑛蹙眉,“妾身正要去德善堂請安,勢必要路過此處。”


    “是嗎?當真巧言!”


    蘇淩風負手而立,嗓音低沉,帶著氣勢:


    “祖母和母親本就容不下琉璃,你大清早遣婆子前來清點,一是讓琉璃知曉這些都是侯府之物,非是她一人所有,再則這一件件的珍品讓院內外的下人都看了個仔細,免不了要傳進二老耳中,更加厭棄琉璃,轉而遂了你的願。”


    他襲爵後,外間和宮裏送來了不少女子,高門大院裏的醃臢事,手段算計,他沒少見。


    殷瑛歎氣,消瘦的雙肩垂下,似有萬般委屈卻又不得言。


    此時清風院的管事蘇嬤嬤道:


    “侯爺請息怒,府中家大業大,貴重物件兒極多,出庫登記乃是理所應當,昨日夫人心念侯爺,便想事後補上,並無不妥,今日又在卯時主子未起前來讓丫鬟婆子補上,可見並不想讓太夫人和老夫人細察啊。”


    殷瑛沒有像以往那般強硬,而是無奈:


    “昨日我同母親雖未進院子,但那些珍寶母親定也瞧見了,何須我來玩弄這些小心思?這些年我操持侯府,便換來侯爺這般揣度嗎?”


    蘇嬤嬤,“侯爺確實錯怪夫人了。”


    這般會打理家業的女子,就算是在上京城的貴女中,也是極為少見。


    蘇淩風一向敬重蘇嬤嬤,見她都這麽說了,才消停。


    此時殷瑛似是想起了什麽,抬手讓銀霜將東西抬上。


    “這是我嫁妝僅剩的一些海珠,本想是同祖母和母親請過安後再送來,眼下正好,若能得白姑娘青睞,便是它們的造化,隻是如今看來,即便白姑娘瞧得上,侯爺定也不會讓此等上不得台麵的海珠辱了白姑娘的眼罷。”


    此話有些刁鑽。


    但有了方才的誤解,蘇淩風隻從這話中感受到了做了諸多事,卻隻落下了埋怨的委屈。


    這種委屈點到即止,蘇淩風心上一軟。


    他輕咳,“這些東西,你自己留著吧。”


    殷瑛自然樂得如此,側首喚了聲,“素錦。”


    解釋道:“白姑娘初來侯府,普通丫鬟伺候怕是不夠細致,這是我剛入府便來伺候的一等女使,最是心細,又是家生子,蘇嬤嬤也是放心的。”


    後一句話,是在打消蘇淩風的顧慮。


    恰在此時,洛氏近身伺候的孫媽媽前來尋人,見到殷瑛後忙福身請安。


    “夫人原來在這裏,叫老奴好找。”


    又向蘇淩風行禮,才道:“老夫人見到賬冊著實吃了一驚,說您才是侯府正經主母,既無過錯怎可將中饋隨意交出,您快快收迴去吧。”


    她身後跟來的丫鬟,手裏拖著的正是她早先讓銀霜送去的賬冊等物。


    蘇淩風全然愣住。


    “你...”


    殷瑛垂首,遣散丫鬟婆子,朝蘇淩風表態,“既是替身,便不該越俎代庖,隻願侯爺勿要隨意疑心。”


    交出了中饋,才能騰出手來給自己找後路。


    也好讓這些人知道,打理家業,可不是口頭上管管賬冊那般簡單的事。


    蘇淩風心中閃過愧疚,卻並沒有說出口。


    可殷瑛剛要離開時,他卻驟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既說到做到,侯府便不會虧待你,那些海珠想是你珍愛之物,想來喜歡得緊,我那裏還有一顆拳頭大的東海明珠,稍後我讓人給你送來。”


    “謝侯爺。”


    殷瑛遺憾,早知便多送些東西來了。


    蘇淩風揚起一抹笑,“走吧,一同去向祖母請安。”


    殷瑛垂首淡笑。


    蘇淩風以為她害羞,步履甚是輕快。


    殷瑛的餘光瞥過手腕,惡心得緊。


    蘇嬤嬤在一旁滿意笑道,“侯爺心裏還是有夫人的。”


    *


    德善堂外,太夫人近身服侍的張媽媽早就等著了。


    見蘇淩風竟同殷瑛一道來了,有些吃驚,“侯爺快些進去吧,太夫人今日老毛病犯了,正念著您呢。”


    殷瑛跟在蘇淩風身後,卻被張媽媽一攔,“夫人且慢。”


    “張媽媽這是何意?”


    侯爺進去,卻將她這個主母攔在院外?


    張媽媽福了福身,算是行過了禮。


    “太夫人吩咐,讓夫人在院外等著,眼下醫女正在裏間伺候,實在頭疼得緊,不想再被氣著。”


    “祖母有吩咐,孫媳照做便是。”


    殷瑛也不解釋,一貫的溫順。


    太夫人一病伺候的人不少,院裏院外往來的健婦婆子雜掃都垂下了頭,心裏都清楚,這是太夫人有意在下夫人的臉。


    蘇淩風心如明鏡,他迴頭看,殷瑛逆著朝陽而立,烏黑的發絲氤氳在金色的波紋中,極美,想要靠近。


    但他沒替殷瑛解圍。


    “侯爺快些進去吧,太夫人該等急了。”張媽媽笑著催促。


    蘇淩風頓時迴神,轉念一想,祖母一向和藹可親,定是殷瑛做錯了什麽,才惹得她動了怒。


    況且長輩給晚輩立規矩,也不是非要有由頭,他貿然幫襯反倒壞了府裏的規矩,便斂起神色進了裏間。


    殷瑛心中很是不屑,麵上不顯,耐心等待著。


    銀霜在她身後攥緊了帕子,有些緊張。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蘇淩風就快步而出,緊擰的眉頭,淩厲的眼神,是連半分心軟都沒了。


    “殷瑛!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祖母院裏的人痛下狠手!在你眼裏,可還有孝悌廉恥!”


    張媽媽也從裏屋出來。


    “夫人確實不該將對侯爺的氣發在太夫人身上,萬事孝為先呐,那婆子最擅長推拿,最能緩解太夫人身子上的病痛,如今,哎...想是夫人近日心中不快...”


    至於殷瑛為何近日心中不快,府裏上下自是知曉。


    刁奴一攛掇,蘇淩風又怒了。


    “你自請跪祠堂罷,祖母什麽時候好轉,你便什麽時候迴蓬萊院!”


    他以為他已經給了殷瑛麵子,可是,周遭下人俱在,此舉無疑是將殷瑛的臉麵摁在了泥地裏踩。


    張媽媽:“老奴本不該插嘴,如今也看在伺候了太夫人數十年的份兒上倚老賣老一迴,夫人不該...”


    “本不該插嘴,為何還要插嘴?”


    殷瑛乍然出聲,麵上還帶著笑。


    “老奴...”


    “既知是倚老賣老,便不該賣這個老。”


    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張媽媽噎住。


    蘇淩風愣住。


    隻聽殷瑛又道:“張媽媽莫不是覺得在祖母身旁待得時間長了,自己也成了半個主子?”


    陰陽怪氣的攛掇話,誰不會呢。


    張媽媽是見殷瑛從前對她甚是恭敬,便不自覺擺起了譜來,哪裏想到此刻她竟當著侯爺的麵突然發難,心中大慌,麵上賠笑:


    “夫人這是說的哪裏話...老奴隻是...”


    “咳咳!”


    此時一直躲在屏風後的太夫人由醫女扶著出來,順道解了圍,她坐在花廳主位,“都進來吧,站在外邊,鬧什麽 笑話!”


    正好洛氏此刻也來了,一家子一齊入了花廳。


    隻有殷瑛站在花廳中央,像亟待審判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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