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西園公墓多了一些墓碑,卻仍舊安靜,除了幾聲烏鴉的嘶啞。


    天空下著蒙蒙的雨,一捧小雛菊放在新鮮出爐的墓碑前,打著傘的少年麵色冷硬了些,眉眼間的少年氣蕩然無存。


    少年的他死在十七歲那年,十八歲的他肩上擔著沈家家主的重任。


    手腕的紅繩仍是那般鮮紅,蒼白肌膚有些病態,肩膀卻寬了不少。


    修長的身影在雨裏若隱若現,身後的墓碑寂靜無聲,零星的點點斑駁在雨裏穿梭,無人可見,也無人知。


    沈顧坐在車裏,側目看向車外的公墓,雨點模糊車窗,一切好像是場夢。


    漫長的冬季將要結束,來年春天已有春意。


    枯萎的樹枝長了新葉,薄薄的雪不久將要消失,就像今年的生命,轉瞬即逝。


    沈家很安靜,沒有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沈聽君,也沒有她。


    他們選擇在另一個世界生活,無人要他。


    沈顧沉默的轉身離開,迴到那條悠長的巷子。


    季節還未到,陳果樹隻有滿樹梢的綠葉,以及微薄的雪。


    桌子上沒有棋盤,張大爺很久沒有迴來了。


    樓梯間的燈還是昏暗,扶手的鐵鏽味很濃,乍一聞,竟有幾分像血的滋味。


    沈顧站在熟悉的門前,門後很吵鬧,有嬰兒的啼哭聲。


    在他搬離後,這裏有了新住戶,不再是他的家。


    天空陰沉沉的,陰霾的天氣有些壓抑,他淋著雨,離開那條悠長的巷子。


    這裏的小賣鋪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搬空,沒有人再給他糖。


    沈顧漫無目的走,兜兜轉轉來到青藤一高附近,在門口看到了許久未見的陳清芬。


    她還是老樣子,笑嗬嗬的很慈祥,隻是老了很多,正揪著門口保安的耳朵。


    “都讓你不要抽煙,你個老不死的,想氣死我是不是”


    “哎呦,媳婦兒我疼,我錯了,我真的不敢了”


    沈顧垂眸離開,忽然身後傳來保安的驚唿:


    “媳婦兒你別嚇我,你快起來啊,媳婦兒!”


    陳清芬不知道怎麽了,倒在地上沒有動靜,正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有人站在他麵前遞給他一張名片:“我帶她去醫院”


    那個少年帶著陳清芬走了,陳銘生擔憂的看著他們離開。


    在保安室裏等了許久,手機響了,是一通陌生電話。


    對方三言兩語說了陳清芬的情況以及所在地,陳銘生連連道謝,稍微放了一點心。


    等他到醫院的時候,那個少年已經不見了。


    “媳婦兒你嚇死我了”陳銘生哆嗦著手打開盒蓋,對剛才的事心有餘悸。


    “我怎麽了?”陳清芬眼裏有些疲憊。


    “沒事,醫生說你是太累了”陳銘生端出熱粥,在她喝完後拿出一張名片:“剛才是一個小夥子送你來的”


    陳清芬拿著名片看了好久,上麵的名字很眼熟,一時想不起來。


    直到某天人站在她麵前,她有些遲疑的問:“你是不是住在向光區初陽樓?”


    “曾經是”沈顧將水果放到桌上:“好久不見,陳姨”


    “哎呦,還真的是小顧呀”陳姨樂嗬嗬的笑著:“一眨眼你就這麽大了”


    “想當年你瘦瘦小小的,經常來我這兒買酒”陳清芬有些感慨:“如今看你這模樣,也算是有出息了,真好啊”


    病房裏隻有絮絮叨叨的陳清芬,以及安安靜靜的沈顧。


    本來陳銘生想要辭掉工作陪著陳清芬的,卻被她趕了迴去。


    雖說兩人靠著多年攢下來的錢也夠後半生,但是陳清芬說,要是出了些意外,光靠那點錢可不夠用。


    陳銘生一聽這話,罕見的沒有反駁,便繼續當保安,有空的時候就來看陳清芬。


    “小顧啊,我這最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眼睛痛得慌”陳清芬眼前有些模糊:“人老了,不中用了”


    “陳姨你多休息”沈顧關了窗戶,扶著她躺下:“過些日子就好了”


    “路上小心啊”陳清芬的眼睛渾濁不少,不舒服的眯起眼睛,隨後閉上。


    等到再一次睜開眼時卻發現一片漆黑,耳邊傳來陳銘生的聲音,她摸著黑詢問:“老陳,你怎麽不開燈啊?”


    “咚”


    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有點大,陳清芬有些不明所以:“老陳你幹什麽呢?”


    “病房的燈壞了,要過段時間才好”陳銘生抹了抹眼淚,彎腰撿起地上的蘋果,擦了擦放迴桌子上。


    窗外的陽光很刺眼,樹梢的鳥兒吱呀亂叫,陳清芬也沒多想:“那這天應該也不早了,黑漆漆的,你早點迴去,路上小心點”


    “好,那媳婦兒你接著休息”陳銘生關上窗戶,朝著門口走去,打開門,又關上。


    安靜的坐在床邊的椅子,雙手捂著臉,不讓自己哭出聲,隨後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看向床上的陳清芬。


    她好像睡著了,眼皮耷拉著眼睛,臉上的皺紋有些深。


    牆上的時鍾緩慢地走著,陳銘生小聲開口:“媳婦兒?”


    一連叫了幾聲也沒反應,陳銘生悄悄離開病房,習慣性的往口袋摸煙,動作忽然一頓,歎著氣離開。


    陳清芬病了,手術費用很高,抹個零他還勉勉強強湊的上錢。


    “陳姨又嚴重了嗎?”沈顧走到陳銘生麵前開口。


    陳銘生點了點頭:“看不見了”


    “我說得話永遠算數”沈顧道:“但是陳姨沒那麽多時間”


    早在之前沈顧便說他可以承擔所有費用,不需要他還。


    可是陳銘生覺得他們非親非故,最多也就在他小時候給了點幫助,這麽大一筆錢讓他承擔有些受不住。


    可是現在陳清芬已經變成這樣了,陳銘生眼神複雜的鞠了一躬:“謝謝你救我媳婦兒”


    沈顧早已安排好一切,等陳清芬睜開眼時,窗外春陽正當頭,陽光有些刺眼,是春天的氣息。


    陳銘生剛拉上簾子,陳清芬就讓他打開:“這陽光多好啊,舒服”


    “媳婦兒說的對,這陽光舒服”陳銘生的眼眶有些濕潤,看的陳清芬忍不住罵他:“一個大男人哭什麽鼻子,也不嫌丟人”


    “你說是不是,小顧”陳清芬轉頭,不由得一愣:“小顧你怎麽了?”


    沈顧的眼睛黑的沒有情緒,十八歲的麵容卻有些冷硬,已經有了青年的模樣。


    “陳姨我沒事”沈顧笑了笑,僵硬的弧度像是提線的木偶。


    “笑不出來就別笑了”陳清芬歎了口氣:“別委屈了自己”


    沈顧沉默良久,目光看向窗外:“我知道了”


    陳清芬吃著陳銘生遞過來的蘋果片:“小顧怕是吃了太多苦了”


    窗外白鳥劃過微笑的弧度,羽翼下的黑色汽車駛向遠方。


    海邊的雛菊開了很多,一片連著一片,在海風的吹動下搖曳。


    沈顧采了一束雛菊,抱著它來到西園公墓。


    這個季節的雛菊很多,除了手上的這束,公墓附近的也開了不少。


    麵前的墓碑還帶著斑駁雨水,濕漉漉的氣息仿佛停留在那個冬季的雨天。


    沈顧捧著花束撫摸墓碑上的照片,單膝跪地的模樣像是在求婚。


    墓碑上的小女孩歪著頭,搖晃著雙腿。


    倏然露齒而笑,臉頰凹陷了個小梨渦,尖尖的虎牙向陽而生。


    眉眼間的溫潤如那一池汪水,眼角的小痣墜染春風。


    山風簌簌穿過碑林,仿佛是她在無聲訴說:


    我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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