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的季節,蒙蒙亮的天依舊有些涼。


    沉悶的空氣裏殘留昨夜下雨時潮濕的氣息,有些黏膩,不舒服。


    小沈顧習慣性的睜開眼,牆上破舊的鍾指向熟悉的位置。


    視線裏的胳膊柔軟,帶著人的溫度。


    他翻身下床,門關上的聲音很輕,比那掠過樹梢的風聲還要輕。


    客廳裏很安靜,另一扇房間的大門還是關著的,熟悉的酣睡聲隔著牆傳到了這裏。


    廚房有個破舊的小冰箱,裏麵的東西幾乎空了,角落的米缸倒還有不少米,隻是多了些蟲子。


    潮濕的天氣,難免多蟲。


    醉醺醺的男人比清醒的時候要好,昨日給錢的時候沒有細數,多給了些。


    他攥著錢,跑到市場買菜。


    這段路好遠,習慣了也沒什麽。


    “又來了啊,真是乖孩子”賣菜的王大伯樂嗬嗬的笑著,往袋子多裝了一些菜:“昨天晚上下了雨,地上有些滑,路上小心點”


    “謝謝王大伯”小沈顧經常來著買菜,有的時候臉上帶著傷疤,王大伯一看就知道是怎麽迴事,搖了搖頭,繼續賣菜。


    早市的人流還是有些大,來來往往的人有些雜亂,空氣更悶了。


    熏臭、黏膩,腐爛的氣息。


    手上拎著的袋子有些重,勒的手心發紅,快要掉到地上。


    小沈顧提了提,將它抱在懷裏,長長的綠色葉子有些阻擋視線。


    泥濘的土裏有些小水坑,踩下去濺起的水花打濕褲腳,洗得發白的鞋子又髒了不少。


    小沈顧的個頭很小,周圍幾乎都是大人,部分帶著小孩。


    小孩很調皮,不安分的四處亂竄,撞倒了小沈顧就心虛的跑遠,乖巧的迴到大人的身邊,隨後繼續亂跑。


    袋子裏的馬鈴薯咕嚕咕嚕滾了出來,個頭大的還能看見,小的混跡在人群,藏著不讓人發現。


    小沈顧爬起身,黑色衣服上的泥土很濕,浸透到肌膚有些涼。


    他沒有時間抹掉身上的泥土,快速精準的撿起掉落的馬鈴薯,些許踩踏成爛泥的,隻能和在泥土裏腐爛。


    市場裏很吵,安安靜靜的小沈顧一身泥土,和這裏有些格格不入。


    徘徊在鼻尖的泥土味揮散不去,隨著時間幹涸成土塊,負擔倒是少了些。


    “小顧起得真早”


    破舊的樓下有幾棵常青樹,很大,枝葉茂盛的遮天蔽日。


    樹梢下還有幾個石桌,坐在石椅上的張大爺拿著蒲扇慈祥的看著他,麵前還擺著一副棋盤。


    “張大爺也是”


    普普通通的對話,簡短的溫情,小沈顧走進有些昏暗的樓道。


    打開家門裏麵還是很安靜,沙發上卻坐著一個人,很安靜,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小沈顧垂下雙眸,長長的頭發刺進眼睛,撥了撥頭發,轉身走進廚房。


    冰箱裏稍微滿了些,他卻有些空蕩,不知道為什麽,也沒人能夠告訴他。


    浴室裏的水聲很短暫,揉搓衣服的聲音有些大,窗外的天完全亮了,照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他的衣服很多、很舊,大的長到膝蓋,小的露肚臍。


    能穿就好,他沒那麽講究。


    陽台的衣服還在滴著水,支撐衣架的是幾條粗繩子。


    繩子上掛著的衣服長長一排,五顏六色,款式五花八門,男款、女款都有。


    手中的撐衣杆生了鏽,握在手裏難免會沾上味道,有些難聞。


    小沈顧身上穿著的短袖有些大,仰頭掛衣杆時,袖子總會往一邊滑。


    濕漉漉的頭發垂在肩頭,水珠打濕粉紅色的肩膀。


    他的臉很紅,漆黑的雙眸泛著一點水霧,握著撐衣杆有些使不上力了。


    在原地站了好久,他才後知後覺,自己是生病了。


    身體很沉重,困意拖著他閉上眼,抱著他的手很溫暖,他突然有些委屈,卻不知道在委屈什麽,隻能張著嘴胡言亂語:“媽……別走”


    “我不走”黎清很心酸,她的小男友太能逞強了,隻有在生病時才會露出孩子的一麵。


    醫藥箱還在熟悉的位置,他卻是小小的一隻,嘴裏喊著媽媽,卻不折騰。


    這場發燒持續了很久,黎清忙完後疲憊的抱著小沈顧睡著了。


    睡得不安穩,夢裏總有人在喧嘩,迷迷糊糊的醒來時門正在瘋狂抖動,男人的謾罵聲很大,許久才消停。


    懷裏的小團子睜開眼,在黎清的哀求的視線裏離開房間。


    客廳裏的男人很生氣,拳打腳踢絲毫不心軟,卻沒什麽力道。


    酒精已經掏空他的身體,能毆打這麽長時間已經不錯了。


    有些疲憊的男人癱在地上:“給我拿酒去”


    小沈顧很聽話,爬起身就往男人的屋內走,身形有些踉蹌。


    昨日的酒還沒喝完,也不知道他夠不夠喝。


    好在經過一番體力消耗,男人隻是喝了幾口就迴了房間:“快點做飯,餓死了”


    小沈顧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向廚房,沉默了許久的黎清將他抱在沙發上,好不容易退燒了,又多了疤痕。


    醫藥箱裏的藥品所剩無幾了,再多來幾次就沒了。


    黎清走進廚房做了些飯菜,正要敲男人的門時小沈顧出聲了:“他會生氣”


    男人最討厭有人打擾他睡覺,等他醒來就好。


    小沈顧迴到房間裏,剝了顆糖遞到她的唇邊:“吃”


    黎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吃下去的,太苦了、又很酸,苦澀的像是沒熟的果子。


    “你該吃飯了”


    “他會生氣”小沈顧重複剛才的話。


    說完,安安靜靜的待在黎清懷裏看書,看了許久,客廳裏傳來動靜。


    消失了之後他合上書:“可以了”


    桌子上的殘羹剩飯今天剩的很少,不夠他填飽肚子。


    “好吃嗎?”黎清站在桌邊問道。


    小沈顧將嘴裏的飯菜咽下去,字字清晰:“好吃”


    黎清嚐了一口,為什麽她覺得不好吃,一點味道也沒有。


    可她不懷疑,因為男人沒發脾氣。


    將殘羹剩飯掃蕩一空後,黎清將小沈顧趕迴房間裏。


    他也沒多說什麽,乖乖的待在房間裏看書。


    黎清從背後抱住他,香香軟軟的小團子已經不燒了,身體還殘留著高燒後的餘溫。


    “別看了,都成書呆子了”她毫不客氣的將書放到一邊,翻出本子和筆後,在上麵畫了個小人:“我們來畫畫”


    小沈顧垂眸看著畫上的人:“這是誰?”


    “這是我的小男朋友”黎清在他額頭親了一口:“小沈顧”


    她握著小沈顧的手,畫下了許多小人,生氣的、大笑的、調皮的,還有麵無表情,那個熟悉的模樣。


    “長大後的我是什麽樣子?”小沈顧忽然道。


    黎清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很好看,是我第一次見到就喜歡的模樣”


    白紙上的小人很可愛,旁邊空白的部分在鉛筆的勾勒下出現一個麵色清冷的少年,手腕帶著一條繩子。


    小沈顧心裏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將紙翻了一頁:“我想看書了”


    陽光有些大,灑在黃紙上泛著金光。


    “我出去一會”小沈顧抱著書離開,待在房間裏的黎清有些無聊,暗戳戳的跟在他身後。


    被發現了也不心虛,湊到他身邊一起下了樓。


    樹梢下的張大爺還在下棋,一個人的博弈,手上的扇子不停扇著風,衣服倒是規規矩矩的穿著。


    小沈顧湊到張大爺身邊,靜靜等他下完棋,抱著書本向他詢問。


    張大爺人很好,知識相比同齡人多上不少,隻是因為一些變故隻能輟學,隨後娶了張大媽,窩在這座城市的破舊一角。


    風有些涼,帶走沉悶的氣息,他的頭發有些長,黎清撐著下巴,忍不住伸手撥弄他的頭發:“不難受嗎?”


    小沈顧停頓一瞬,張大爺發覺了:“是這裏不明白嗎?”


    無意幹了壞事的黎清有些心虛的收迴手,小沈顧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張大爺講得很耐心、細致,可比她以前的老師好上不少。


    聽的久了,難免又泛起困意。


    石桌子冰冰涼涼,黎清剛趴下去時抖了一下,習慣了也就沒什麽。


    樹梢很綠、盛大,上麵長滿了許多不知名果子,卻也擋不住稀碎的光,零零碎碎的潑灑。


    一顆小紅果砸了下來,小沈顧有些茫然的抬頭,樹枝不知何時掛了許多小紅果,悄然落到他的頭上,滾到石桌上。


    張大爺拿起小紅果擦了擦:“今年的陳果長得真快,一眨眼就這麽多了”


    小沈顧咬了一口,酸酸的,還有些澀,汁水卻挺多。


    “就是有點酸澀,吃久了就會覺得甜了”張大爺的臉寫滿了滄桑,閑著的時候無意識描摹什麽。


    小沈顧知道,他是在描摹張大媽的樣子。


    前幾年張大媽得了一種病,慢慢的看不見了,臉上仍帶著慈祥。


    經過樹下的他經常看見張大爺牽著張大媽坐在這裏,互相描摹雙方的麵龐。


    前年,張大媽走了,張大爺隻有一個人了。


    綿綿的雨絲滴落在樹梢,打的小紅果四處亂竄,掙紮著跳了下來。


    張大爺扇著風上去了,小沈顧合上書,晃蕩著雙腿跳到地上,撿起陳果放到桌麵。


    有很多,吃多了,肚子就飽了。


    不知道吃了幾個,趴在桌子上的少女醒了,一睜眼,小奶包乖巧的啃著果子,垂眸翻閱桌子上的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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