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得真摯,甚至邏輯還算通順,任是誰乍然聽聞都會被唬過去。


    他看著嬴儀,眼中的慈愛宛如世界第一愛子的父親,他是最好的政客,也是最好的戲子。


    嬴儀微微仰起頭與他對視,沒說信與不信,卻啟唇說道:“父皇,我並不是為此事而來。”


    皇帝猶疑,卻見他動身踏上了台階。


    每踏一步,嬴儀眼中的猩紅便多一分,在站在高位之前與皇帝麵對麵時,他的眼中已完全充滿了怨恨與殺意。


    皇帝本能地向後退,但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嬴儀身上。隻見嬴儀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他的雙眼閃爍著明亮的光芒,亮得如同有一層水光覆蓋其上。


    他輕聲說:“父皇,我是來殺你的。”


    很久沒有人敢在皇帝麵前如此大放厥詞了,可皇帝卻升不起怒氣來,或者說,他的內心已被恐懼占據。


    是,他是天子,至高無上的天子,隻要他一動嘴,一伸手,便足以讓天下流血漂櫓。


    可他也知道,‘匹夫一怒,天下縞素。’如今嬴儀就在他的麵前,宣告著他的死訊,他還無法動作,他怎能不害怕!


    “不可!”一直被困在台下的德喜終於能發聲了,他尖利地叫道,“不可啊楚王殿下!陛下他可是你的生父啊!天下豈有子弑父的道理!”


    嬴儀看也沒看他,隻盯著皇帝:“天下也沒有父親將兒子們充做鬥獸,以母親來脅迫他們自相殘殺的道理!”


    皇帝一愣,卻是察覺到嬴儀怨恨他的理由:“你知道了?可那又如何,你母親早死,根本與你無關……等等。”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嬴儀:“你不是為你自己來刺殺朕?你是為你的兄弟們報複朕?!”


    皇帝簡直氣笑了:“我怎不知我嬴家還有如此重情重義的孩子?!”


    嬴儀也不理解他為何會對此感到驚訝:“難道我不應該為他們的命運憤怒?!冷血的暴君!”


    “你這蠢貨!若是你敢動手,你摯愛的手足都會以殺你為先!殺了你,就是最大的正義,是繼承皇位的最大優勢!”


    見嬴儀根本沒有放棄的打算,皇帝又說道:“你既然知道了朕讓嬪妃陪葬的命令,也該明白,若是你殺了朕,屆時除了皇後以外的妃子都該死,你就是害死手足們親生母親的罪魁禍首!”


    嬴儀猛地顫抖了一下,他何嚐不知,若是不能挽迴聖旨,妃嬪們依舊會被處死,到時他又如何去見二哥他們。


    皇帝敏銳地捕捉到了嬴儀的痛苦,心中一喜,繼續追擊:“儀兒,你失蹤這些日子裏,朕也看出來,你的兄弟們都很喜愛你。若是你動手害死了他們的母妃,你日後還如何與他們相處,儀兒,你也不想他們恨你吧。”


    嬴儀心如裂開般沉痛,連如青鬆般挺直的脊背也彎了下去,他也不想、不想看見兄弟們憎恨的眼神。


    “隻要你放了朕,朕就立刻燒了聖旨如何。”皇帝知道勝利近在眼前,他已經抓住了嬴儀的弱點。


    多麽可笑啊,明明是有著神力的仙人,也會被弱小的情感所困麽。


    皇帝眼中閃過一抹誌在必得的神色,若是如此,他以後甚至可以借此來試探仙緣!


    “所以,儀兒……”


    皇帝放柔了聲音,正要再次說服嬴儀,卻感覺到了胸前劇烈的疼痛。


    “陛下!”德喜撕心裂肺地喊道,皇帝卻已聽不清了,他隻看見麵前流著淚的通紅眼睛。


    嬴儀抽出兄長此前送的劍刃,他一直將它藏在袖中,原本在殺了慧嬪之後再未動用,卻不想現在還能沾上另一人的血。


    “為、為什麽……?”皇帝大口吐著血,瞪著眼前被濺了半身血後格外妖異的七兒。


    不該如此啊,皇帝意識有些模糊,卻猶自不甘,他自認操縱人心的本領天下無雙。他明明已經抓住了嬴儀的弱點,對方是極致的渴愛之人,隻是短短幾月的相處便能夠讓他鋌而走險來弑殺君王。


    自己提出燒毀聖旨的條件後,他就該老老實實放了自己啊,怎麽會動手?他不該動手!


    縱使已經難以唿吸了,皇帝依然不甘地抓住嬴儀,想要一個答案。


    “我太害怕了啊父皇,”嬴儀無神的雙眼流著淚,像是在為皇帝解釋,又像是在為自己解釋,“神的恩賜隻有這一次了,父皇,我不敢信你。”


    錯過這次,嬴儀不敢保證還有能夠限製住皇帝的機會。


    燒毀聖旨又如何,隻要皇帝還在一天,他便能寫無數封旨意。即便現在,隻要嬴儀結束神賜的機會,皇帝也可以立刻聯絡到身邊的暗衛,將嬴儀碎屍萬段。


    就這樣吧,讓一切結束在開始前。既然無論如何妃嬪也逃不過被殺死的命運,那又何必讓兄長與弟弟們互相廝殺,再搭上他們的命。


    他冷漠地站起身,任由皇帝滑落下去。金黃的龍椅在染上猩紅的血色後不見暗沉,反而更加光亮,像是皇權本就該沾血一般。


    “陛下!陛下!”


    德喜還在一旁叫著,他瞪著嬴儀,眼中的怨毒比鬼更可怕:“你這個無君無父的畜生!你殺了陛下、殺了你的君父!你這個瘋子!”


    多麽熟悉的詞啊,無數次在嬴儀夢中浮現,他聽著德喜的咒罵,竟笑出聲來。


    他諷刺地抓起皇帝的頭發,與他臉貼臉看著德喜:“是啊,我是瘋子,誰叫我的父親也是瘋子呢。”


    德喜見他如此對待皇帝的遺體,怨恨更深一層,敏銳地抓住嬴儀痛處罵道:“虧太子他們以為你是光風霽月的君子,若是讓他們看了你現在這樣,定然會殺了你!”


    嬴儀身形一僵,臉上浮起怒容,竟與皇帝有幾分相像:“閉嘴!我叫你閉嘴!”


    不會的,兄長早就知道他的陰暗、他的卑劣,兄長不會丟棄他的。


    可是二哥他們,嬴儀逃避似的丟下了手中的屍體,他不敢想以後。


    雖然早已做了決定,讓怨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可怎麽會不怕呢?怎麽會不懼呢?當往日溫和的目光都化作仇恨的火焰,要怎樣才能安然接受。


    德喜歇斯底裏地大笑著,嘲弄嬴儀的恐懼,卻讓他迴想起夢境中的情節來。


    聖旨!


    嬴儀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撲向德喜:“告訴我,聖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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