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已是聲淚俱下,繼續道:“遙想微臣幼年喪父,家境貧寒,家母迫不得已,隻好改嫁,微臣雖非繼父所生,卻是待微臣如親兒一般,言傳身教,處處費心……”


    朱棣聽著楊士奇迴憶,自是不免唏噓,忍不住道:“楊卿不必再說了,你既有心,也是盡孝……”


    楊士奇搖頭,卻是道:“此後家父去世之時,心中還掛念微臣,說是微臣如今忝為翰林,又行走內閣,若是此時因他迴鄉守製,三年為期,不免耽誤微臣前程,是以特意傳了家書過來,說是微臣既是楊姓,要與微臣斷絕父子之情,他入的乃是羅姓宗祠,自有羅家子弟為他守製,又何須微臣迴鄉,此外又尊尊教誨,說是天子聖德,不以微臣卑賤之身,對微臣垂青有加,國恩浩蕩,豈可因區區家事而舍天子而去,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況且微臣還隻是假子……陛下……微臣這裏,有家父親筆書信一封,懇請陛下禦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小說“小說章節更新最快


    聽到有書信,朱棣倒是來了興致,等這楊士奇遞來,便打開來看,果然如楊士奇所說,這是一封羅性的家之中除了一些告誡之詞,便是嚴厲的教誨,告訴楊士奇,斷不能迴家守製,既然早已命楊士奇改迴楊姓,那麽楊士奇就不是羅家之人,豈有外姓子弟為羅家守製的道理?裏頭更是嗬斥,說是定要為天子盡忠,若是不尊教誨,即便他羅性入土。都不能為安。


    這個羅性倒是夠狠,一方麵按照宗祠家法製度,楊士奇不姓羅。就沒有入羅家宗祠,不入這個宗祠,確實沒有守製的必要,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


    而另一方麵,羅性居然發下毒誓,若是楊士奇不聽話,便不能入土為安。如此一來,楊士奇若是迴鄉守製,反而就成了不孝的事了。


    朱棣看過之後。倒也忍不住為這個羅性所感動,這楊士奇並非他親生,倒是處處都為楊士奇謀劃。


    而對楊士奇來說,這件事本就是他最大的弱點。楊士奇又怎麽keneng沒有後手?這封書信送到天子手上的時候。某種意義來說,就已經徹底地解決了這個隱患。


    楊士奇並沒有去觀察和揣摩天子的心思,隻是聲音哽咽,一副泣不成聲之色。


    而朱棣卻是拿著書信,長籲短歎,最後將書信擱在禦案上,道:“羅愛卿,可是太祖時的德安同知麽?朕略知一二。後來zhidao他獲了罪,吃了不少苦頭。直到洪武十八年才有旨意赦免,革職為民,你這父親的書法,據說頗為了得,想不到他這護犢之心倒是教人感慨。”


    沉吟片刻,朱棣繼續道:“這事並不怪你,既然這是他的遺願,你遵守也沒有錯,你起來,不必傷感,生離死別本就是人之常事,又能奈何?你有盡孝之心便可以了。”


    楊士奇擦了淚,小心翼翼地坐下,道:“陛下明鑒,微臣本不想為自己辯駁,寧肯伏請陛下降罪,反而使微臣心情舒暢一些。”


    朱棣笑了,道:“這是什麽話,你並沒有罪,朕為何要降罪?你莫非以為朕賞罰不明麽?這件事就此揭過,誰也不準再提,你不必疑慮,亦毋須自責。”


    楊士奇便感激涕零地道:“微臣遵旨,陛下恩澤,微臣永世難報。”


    朱棣淡笑道:“不必如此。”


    此時,這君臣奏對倒是冷了場。朱棣便隨口道:“哦,是了,朕今日見你在廷議之中對這交趾之事並沒有表態,楊卿,你素來能拿捏主意,今日何故不發一言?”


    楊士奇道:“微臣不敢說。”


    本來楊士奇若是要敷衍過去,隨口說一句沒有主意,朱棣便不會過問此事了,畢竟朱棣已經拿定了主意,方才也隻是隨口一問而已。[.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可是楊士奇偏偏說的是微臣不敢說,這就完全不同了。


    朱棣眯起眼,道:“哦,有什麽不敢說的?”


    楊士奇的臉色有些鐵青,尷尬地事:“今日廷議,讓微臣想起了一些往事?”


    “嗯?”楊士奇越是如此,朱棣越是想要追根問底,朱棣追問道:“你說罷,不必扭扭捏捏。”


    楊士奇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才是道:“陛下……微臣想到,早在建文一年,方孝孺曾在廷議之中要求朝廷改弦更張,說是太祖一些製度雖是祖法,可是卻不切實際,不妨恢複周禮,實施井田製,如此一來才是垂拱而治的典範。”


    楊士奇頓了一下,繼續道:“哦,那是建文一年臘月時候的事,微臣那時候不過是個小小編修,有幸入殿廷議,方孝孺侃侃而談,卻是招致不少大臣的反對,爭論不休。建文天子眼看不像話,隻得罷黜此事,不過顯然建文天子也有複周禮的打算。”


    “其實這井田製倒不失為好辦法,讀書人之中有許多人都是認同的……”


    楊士奇說得很是輕鬆,可是朱棣的臉色卻是驟然變了。


    這個事,他當然不zhidao,雖然那時候,他身在北平,早已命人搜集京師的情報,打探京師的動靜,可是像這等消息卻不是朱棣所關注的。


    可是現在,朱棣卻意識到自己被人坑了。


    井田製,確實和祖製相悖。


    而朱棣的幌子無非就是建文你個龜兒子,居然敢不敬祖宗,擅改祖宗之法,聽從了一群奸臣的妖言,連宗廟都不要了。


    朱棣自己自然而然就是維護祖宗之法的化身,所以他奉天靖難,一口氣殺到了南京。


    可現在呢?


    朱棣所痛恨的奸臣居然提議恢複井田製,恢複周禮。一個朱棣要清的君側賊臣,他所倡議的東西,朱棣怎麽能采納?若是朱棣采納,豈不是告訴天下人,朱棣和建文並沒有什麽分別?朱棣誅殺方孝孺,那也錯了!


    更重要的是,從情感上來說,朱棣對方孝孺可謂是恨到了骨子裏,這樣的人所提出的倡議,朱棣本能的就是厭惡。


    方孝孺是個腐儒,正因為是腐儒,所以才不切實際地提出這種可笑的東西,便立即遭到了文武百官的群起圍攻,因為這個家夥是想在大明十三省實施井田,這等於是要沒收地主們的土地。於是天下人紛紛反對,即便是那被方孝孺忽悠瘸了的建文也不敢輕易去嚐試。


    現在提議的是在交趾施行井田,搶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所以大臣們出於對周禮的期望,所以才紛紛附和。


    朱棣眯著眼,憤怒了。


    他感覺自己被人忽悠,被人欺瞞,被人蒙騙了。


    這些人將他當成了傻子。


    方孝孺用過的東西也敢拿出來?建文天子曾經想嚐試的東西居然也甚囂塵上?


    更可怕的是,朝中大臣居然有這麽多人讚同。


    “楊卿,不,王安,去取建文元年臘月的廷議存檔來,快,要快!”


    朱棣的聲音顯然帶著不耐煩,他顯得有些浮躁。


    朱棣甚至可以想象,後世的讀書人讀到今日自己這可笑的一幕時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


    怎麽keneng不冷笑呢?自己奉天靖難,所采取的國策,居然是那些昏君和奸臣所支持的,連昏君和奸臣都做不到的事,居然讓自己做成了,這奉天靖難豈不是正好被人識破,成了叔侄爭權奪利的把戲?


    可恥,可恨,可笑!


    朱棣鐵塔般的身軀紋絲不動,他盡量使自己顯得臉色平靜,可是他的一舉一動早已落入楊士奇的眼底。


    楊士奇沒有再說話,他心裏明白,郝風樓謀劃之後,步步為營,而現在,這最後一刀卻是已經由自己完成了。


    有人死定了。


    天子平日固然也頗有胸襟,盡量地表現出大度容人,甚至可以容忍禦使和大臣出言頂撞。但是這並不代表在這種關乎於大是大非和法理上的wenti上會無動於衷。


    而且,當今天子乃是雄主,一個雄主一旦察覺自己被人耍了,被人忽悠了,他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所以,有人必須完蛋。


    王安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去而複返,將所帶來的文書呈上。


    朝廷的廷議都會命人記錄,抄錄兩份,一份存檔於宮中,另一份則是發往翰林,編撰實錄之用。


    而現在宮中這份文檔自然保存完善,並沒有絲毫的損壞。


    朱棣將它放在禦案上,捏手將文書揭開,開始認真細看起來。


    這確實是關乎於建文元年的一場廷議記錄,而當時的方孝孺倡議恢複周禮,朝中立即吵得不可開交,方孝孺雖然得到了一些清流的支持,可是絕大多數的大臣都覺得荒謬,為此還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而方孝孺的對手,打著的旗號說來也可笑祖製。


    在那時候,祖宗之法居然在對抗周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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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到,祝大家中秋節快樂,就算依然堅守工作崗位的也要吃個月餅,與家人和和美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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