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覲馬不停蹄的往軍機大殿趕,在馬上他就在腦中琢磨:


    “緊急軍情?”


    好久沒聽到軍情這兩個字了。自己一路輾轉,遇到的事大凡都是械鬥。自己呢,一點王駕的感覺也沒有,倒更像一個隻能被動應變的武鬥者。如今又聽聞軍情二字,顏覲就在猜測,會是哪一方麵的軍情?難道是深雪直龍那邊?蒼颯沙又一次殺了個迴馬槍?


    不應該啊,並沒有聽聞他來過局勢不利的消息啊。之前也就有過一次收到深雪直龍的求援信。但後來都處理妥當了。那難道是碧城緒那邊?遇到霓成晚的陰霓侵晚誓殺隊了?莫不是棣地王府?想到這裏,顏覲開始擔憂起王府內的臣公們。心裏的不安越發難平,揚鞭打馬加緊奔跑。


    終於來到了殿內,黃裳一見顏覲到來,連忙把書信交予顏覲觀瞧,並道:


    “這是碧城緒總兵的來信。”


    顏覲一聽,心道,“果然。”然後迅速展開觀瞧。信函大致內容就是:


    盾構品被伏擊,應該有奸細告。歸往顏覲的路已被阻截,自己不得已帶軍乘船入灃海,海上又遇金大印匪酋劫掠。隻得繼續逆水而上到歌川,想暫時屯兵於千歲眾淺春惢。怎料恰遇霸河先水軍正以千鈞之勢攻打帝黃眾。而自己的幾萬軍馬,被誤認為是黃蘇煆的援軍。又遭到霸河先的引頭痛擊。本就是不備之軍,因此被打得丟盔棄甲,損失慘重。不過得益於在盾構的操練,留下的全是尖兵。


    於是又隻得順流而下,於酡紅眾邊陲找一處暫且休整軍隊。然後打算再借道於花姿品與盧凜品,承蔭赤間界與盧凜屏光的庇佑,沿顏覲的路線再走一遍,到密陀來與顏覲相會。


    顏覲看完碧城緒的密信,猶如百抓撓心。一是疑惑“奸細是誰?”二是怒嗔“霸河先果真是反了!”三是在擔憂紅魔璽的計劃。這月餘的時間,紅魔璽應該還沒能實施他的陰謀。但……


    顏覲剛想推斷一下局勢。黃裳又遞出一密劄,來自花姿煙聲。顏覲一接,頗感奇怪,神色疑惑的看著黃裳。而黃裳的臉,則是愁眉不展。顏覲知道,定然又不是什麽好事。但還是立即展信觀看,花姿煙聲這封信件的大致意思是:


    由於盧凜瑰光的死,盧凜屏光反了!打算找顏覲複仇。而當初負責運送盧凜瑰光屍身的那兩位素暝晦的使者顥飛驥和月宴,卻隻迴返了一個,顥飛驥不見了蹤影。


    花姿煙聲的密函中又說了些自己曾經看走了眼,錯信了盧凜家族之類的話,文末還生硬的用‘戰略’的眼光,順便問候了一下烏重的健康。


    顏覲拿著信,半晌無言。


    然後說:


    “還有嗎?”


    黃裳沉重的道:


    “碧總兵所提到的奸細,指的就是盧凜瑰光,這個應該確證無疑了。”顏覲“嗯”了一聲,黃裳繼續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是碧總兵的第二次軍情報告。”


    顏覲一聽,甚是訝異:


    “怎麽會同一天收到兩封!?”


    黃裳道:


    “實際上,碧總兵的軍機密函是抄送了很多份的。應該就是由於盧凜屏光的叛逆,導致這不同時間寄出的密信,今天才一並送達。”


    其實黃裳也不是按時間順序把這些信函交給顏覲的,花姿煙聲的信應該最先到。顏覲接過信來,緊皺眉頭繼續閱讀。這次碧城緒的信件把自己說得特別不堪。其內容大致如下:


    他說自己在整頓兵馬的時候,得到了緗索菲的鎧甲,而後又遇到了蔚靈璣。蔚靈璣是尾隨蒼颯沙的部隊而來,並向碧城緒提供了很多有利情報。說蒼颯沙北歸的途中,趁月白軍歸心急切的心理,可以埋一支伏兵偷襲,挫敗月白士氣。而連番的敗戰讓碧城緒顏麵掃地,所以他需要一次成功。而且鑒於鎧甲和消息的關係,士氣有所提振,所以認為蔚靈璣的計策可行。但他們所打擊到的卻是搖著蒼颯沙旗幟的逐暮人。


    隨後,暴露行跡的碧城緒一方,自然被蒼颯沙猛撲反咬,兵敗如山倒。那辛苦磨練出來的尖兵也隻剩一萬左右。好消息是因為蔚靈璣的情報,碧城緒知悉了逐暮人的習性和功法特點,在碧城緒打擊逐暮人時,還是給了他們沉痛的代價,逐暮人因此潰散。


    可長劍璆鏘依然沒解救到,蔚靈璣也在潰敗中不見了蹤影。碧城緒在信中言辭懇切,沒有掩藏任何自己的過失,更沒有推諉戰敗因由,這一點讓顏覲很欽佩。可欽佩之餘,顏覲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餘光往皇甫納真身上一掃。


    皇甫納真還沒怎麽樣,竹厭畢節先慌了神。雖不知就裏,但顏覲那眼神所刺出來的鋒芒,的確讓人膽寒!


    顏覲轉過身來對皇甫納真坦言道:


    “你竟欺瞞本王!”


    竹厭畢節聽顏覲這麽一講,眉梢下塌,略一沉思,頃刻之間就懂了。他上前辯解道:


    “萱王殿下!皇甫納真並非故意欺瞞。而且,而且我們也未曾主動詢問過他啊。”


    顏覲道:


    “那也是欺瞞!他並非隻是因為由於探聽到你的行蹤之後,才來到臨香城與你見那所謂的最後一麵。事實分明是在碧城緒總兵攻打逐暮人後,他與組織離散所至!這麽長時間,為何緘口不語?難道他連自己被誰打的都不知道?滿口荒唐言,你還如此替他辯解嗎?”


    竹厭畢節道:


    “縱然皇甫納真對自己的真實來由有所掩藏,但那也是迫於形勢啊,殿下。而且,他最初也隻是隻身來會。未期在市井遭遇萱王殿下。望萱王明察!”


    現在,軍機大殿裏的氛圍就變得非常怪異了。基本是對皇甫納真劍拔弩張的樣子。還有大聲斥責並要求殺了他以告慰效忠忘萱王的將士的。


    顏覲也認識到了之前於鬧市區碰到皇甫納真時,自己對他動機和行跡的猜測是錯誤的。皇甫納真之所以來到臨香城,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碧城緒的伏擊,打垮了逐暮人團夥。自己當時的揣測有點過於一廂情願了。


    皇甫納真對瑟舞爍花精丹的需求量,並不像炎焱她們那般大,但這時他比起初見顏覲時,狀態也好不到哪去。可他仍是從竹厭畢節的身後站立出來,並對顏覲道:


    “逐暮人本就無光……他們見不到初生的太陽。而我卻見到了我溫暖我的陽光……我本就是曾經赤金部鑄師,理應服訓於虹顏晶正統。我機緣巧合加入逐暮人,並非一心想著顛覆什麽。隻是為了一個夢想,一個理由……”


    皇甫納真的話說不下去了。這時殿內哄鬧起來,賜死皇甫納真的唿聲越來越高。已經到了不殺不足以平眾怒的氛圍。而皇甫納真本人卻一點辯駁求存的心好似也沒有。竹厭畢節急得跟一個啞巴親眼看到遠處正欲投河自殺的孩子一樣。他越走越遠、越走水漫得越深。鞭長莫及、無能為力。


    此時大殿內人聲嘈雜,無人再願意聽皇甫納真那吞吞吐吐的話語。即便敬惜人才的黃裳這時也在衡量輕重,因而默不作聲。


    偏偏此刻一聲長嘯如劃過蛙群的重炮,拉著高音從門外傳來。


    這聲叫喊,淒烈而急切。所有人均紛紛往外觀瞧。


    “報!”


    門外疾奔而來一名滿身征塵的軍校。甲胄破爛不堪,血跡早已幹烈在盔甲之上。他報門而入,直言自己是碧城緒手下親兵。他所奏報的事項也極其簡單,大意就是碧城緒總兵攜敗軍在趕往密陀眾時,本欲借盧凜屏光之力來到臨香城,但萬沒曾想,竟然被他殺了一個措手不及。現在碧城緒正領十幾位殘兵,在來向顏覲領死的路上。


    軍校報事完畢,顏覲心裏五味雜陳,而卻把所有在場之人的心火又推向另一層高潮。那一浪高過一浪的聲音,所能歸納出來的,也就是很簡單的六個字——殺了皇甫納真!


    雖然軍校報告的是盧凜屏光的罪孽,但幾乎所有人都把憤怒宣泄到了皇甫納真身上,他似乎成了最可惡之人!最萬惡的叛逆!最陰險的間諜!最該死的囚徒!


    這時,皇甫納真抱拳拱手上前,竹厭畢節癡癡的望著他,見他說:


    “我已得蒙王恩,賜予花精丹,多活了這麽段時日。已不求其他。如果殿下覺得我罪當誅,逐暮人皇甫納真赴死便是。”


    顏覲聞言,目光從皇甫納真身上遊移到所有將領,又從他們身上遊移到穹頂之上。遂閉上了雙眼。


    …………


    皇甫納真死後,竹厭畢節那勤於練武的習慣,改成了天天上墳。正巧這段時日所有人似乎都無事可做,剩下的隻有等待。


    有趣的是竹厭畢節那份肄武不輟的精神,現在卻轉接到了桃印真夜身上。他像逐暮人那樣日複一日的練習著同一個招式。地點也選的奇——就在皇甫納真的墓旁。


    如果在以前,有高人評價竹厭畢節和桃印真夜之間的區別。他可能會說:“桃印真夜是個殺手,殺手隻顧目標,不擇手段。而竹厭畢節是一個好手,但也隻不過是個好手而已。機械的重複著,但沒精進。一項技能而已,這就是殺手與劍客的區別。”


    而如今卻輪到桃印真夜說:


    “我從不會說自己的愛好是練劍,你會給別人介紹自己的時候說,‘我的愛好是洗臉嗎?’”


    境界的對比,結局的轉化,自豪的殺手,成長的劍客。似乎都發生了改變。


    他們兩人各自在精進的方向以一種非常瑰麗的方式進行著,所以在臨香城,總是能看到這麽一個景象,每當天光未開,不見陽光之時,就有那麽兩個衣著迥異的人,朝遠山走去。直到夜幕降臨,一人打著小鼓,一人嗚咽著喉嚨結伴下山,神秘而鬼魅。留下了一則則奇異的民間故事。


    有人進步,就有人頹喪。


    連續的負麵事件的發生,讓顏覲身心疲憊。黃裳不時就會來關切,說得最多的還是“大”和“小”的道理。比如他會說“不能因為本來財貨就不多而拒絕消耗大的人才,這當然得對未來有個較清晰的拿捏。秦朝是靠什麽滅六國的?資源?武備?財力?要什麽缺什麽……”這類從曆史上闡述道理的。


    也會說借事喻理,諸如“……為什麽說棄車保帥,而不是棄兵保帥,棄士保帥?因為車,在整個象棋的係統裏,戰鬥力是最強的。如果危機大到會導致直接敗亡的時候,戰鬥力越強的則越能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己方知道它的重要,敵方同樣也知道。


    而兵這種單位就不在考量範疇,說起來,這雖然很殘酷,但它卻是再真實不過的事實。而且需要了然的是,旗手不是出於愛護一個兵卒,而是壓根連他們的生死都不需要去顧慮。不存在‘割舍’的糾結,他們的重要性在車這種強大的實力麵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對於‘士’的取舍,也是差不多的道理。他們是近臣,脫離了帥根本無法存活。他們是最死忠的一部分人,如果‘思考力’也算作某種成本的話,對於旗手來說,對於‘士’所需要付出的思考力成本,也是相對很低的。而且,類似於‘士’,‘相’這種群體,皆是屬於保局、保命的屬性。沒有車,大概隻是很難贏,而沒有士、相,卻是極容易死的局麵。在現實裏,那怕這些人是奸臣,他們的出發點也一定是希望帥,活著。奸臣、壞人,可不代表他們沒能力……”


    總之,經過各方的開導和勸慰,顏覲算是平複了許多哀傷。不過最具有療愈價值的,還是時間。


    時光在有的人那裏,能淡化傷痕。歲月在有的人那裏,隻能加重痕跡。記憶並非因時間而消弭,隻是迴憶和祭奠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顏覲,看上去就屬於前者。或許是由於花姿煙聲的到來吧,讓他心性調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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