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狂雨亂,顏覲從噩夢中驚醒。窗外,沒有雨也沒有風。原來是他想起炎焱與烏重的那次對決,在夢中替換了角色。一身虛汗的顏覲半臥審視著,他深知如果以目前的狀態去應戰,必敗無疑。而這場決鬥是不能敗的。


    他在腦子裏思量再三,熬到了武者習慣練習的時間,然後找到果然正在操練的烏重,烏重見顏覲憔悴的樣子問:


    “怎麽焦頭爛額的樣子?”


    顏覲仍舊針對之前那個問題再次向烏重確認,不過這次眉頭不那麽輕鬆,他說:


    “大兄,現在沒什麽外人,你平心而論,你覺得我與炎焱的對決,會是什麽結果?”


    烏重歎了一口氣,說:


    “你就一定要打這一仗嗎?”


    顏覲肯定的點頭,然後說:


    “你就講吧。”


    烏重沒說話,顏覲反而替他說了:


    “我會死,對不對?”


    輪到烏重肯定的點點頭。烏重說:


    “畢竟他顏靈都還沒用過……不過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估計,炎濯陽也不會。丹……”


    也不知為什麽聽到烏重這樣說,顏覲反而釋然了一般的道:


    “好了,別說了,我知道了。”


    “唉……”


    顏覲把晚上想到的想法法告訴了,他道:


    “我記得當初在品紅鍛煉坊時,他們介紹說,你現持那麵盾是無顏將軍所用,而她應該就是用來抵禦顏靈的攻擊的。而我手上這麵月水花鏡隻能彈反一般攻擊。我在想……”


    烏重一巴掌拍到顏覲胸前,大聲道:


    “哎呀!對啊!無顏盾雖然是未完成品,但如今不是有材料了嗎,去赤金部弄好,那不就可以抗住炎焱的殺手鐧了嗎。可以啊你,大弟。到時候你就拿著這盾和他打!”


    顏覲說:


    “嗯,我覺得蒼颯沙短時間內肯定不會有什麽大動作,而去密陀眾之前肯定要把這邊的事先處理完畢,所以我覺得這段時間的空窗期,可以先跑一趟赤金。”


    烏重眼睛瞪起,道:


    “嗯,對。那我找長老要個向導,然後點些幫手。此去還能幫南易煙……反正一舉多得。”


    “嗯,那就即刻出發吧,迴來我也得有應戰前的準備。”


    等烏重再迴到顏覲跟前,他發現烏重身後並沒有跟得有向導,於是問他原因。烏重說:


    “丹堊手長老說沒有向導了……”


    顏覲歎了口氣:


    “啊……倒也能理解,但……”


    烏重說:


    “但是有一幅地圖。”


    顏覲潦草的看了看——他沒法不潦草,因為這地圖與常見的地圖有很大的區別,與其說是地圖倒不如說是畫。平常地圖都是鳥瞰圖,它這個卻是山水畫一般,還到處標注著一些符號。顏覲無奈,隻得說:


    “把紺棲豹叫來吧。”


    不一會兒功夫,紺棲豹來了,拿圖在手一觀,了然的點點頭。顏覲從他那得到了一個比較放心的結論,起碼知道怎麽去了。於是點了幾名身手不錯的人,便出發上路。畢竟目的直接且需掩藏行蹤,所以沒帶什麽隨從兵士,僅僅兩名挑夫而已。在列的人有顏覲、烏重、深雪直龍、風鈴侍香、紺棲豹、風安置。人雖不多,但各個身懷絕技,各有優長。他們不做多想,便馬不停蹄的往赤金部方向奔去。


    對於現在的赤金部,不光對於顏覲他們來說非常陌生,其實對丹堊手他們來說一樣比較陌生。隻是得知了一些關於赤金部現任部都奇醜的相貌、以及那些關於赤金部製造的怪異器械的描述而已。甚至於赤金到底還存不存在都模棱兩可,而關於如今的赤金到底還是否效忠於虹氏,更是一個未知的變數。但不管是什麽情況,總得親自去一趟才知分曉。


    前一段路程平坦開闊,走得非常順利。而當翻越一座如暮鍾一樣的山後,卻風雲劇變!整個物候天翻地覆一般,空氣變得不再那麽幹燥,也見到了河水、草坪,繼而又見群山疊嶂,百禽逐野。紺棲豹在前引路,逐漸的把六人帶至層巒之間。這裏雲煙霧罩,如迷魂陣一般,紺棲豹無數次的打開地圖又結合陽光、某處特別的樹木,不斷的穿行著。其間時不時還有猛獸出沒,真是個兇險的所在。峰迴路轉,他們看到了色澤豐富的河流,蜿蜒曲折,地圖上標記為搏魚河,河水如油湯,在陽光照耀下,呈現一種奇異的光斑。這時紺棲豹說:


    “見到搏魚河,說明已經接近目的地了。”


    果然,又行不到兩刻鍾,六人被紺棲豹領到一處相對平緩的山坳裏,紺棲豹又一次展開地圖確認了一次,迴轉馬頭向顏覲道:


    “主公,地圖指示到這裏就終結了。”


    顏覲抬眼一望,要去的那個山峰高聳在雲端,腰身處雲煙纏繞。而眼下除了前方排闥而闖進眼簾的山石所形成的路外,好似無路可走了。“想必,就是這裏上去了吧。”


    馬,隻得拴在樹上,接下來就得靠兩條腿了。


    道阻且長,艱辛蹣跚。顏覲心中對於將來奪取品紅的攻城戰心底還是有憂心。正好爬山無有消遣,顏覲向深雪直龍提問道:


    “衝雲將軍可曾指揮過攻城的戰鬥?”


    深雪直龍抱拳道:


    “未曾指揮。”


    顏覲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問:


    “哦,那將軍可曾守過城池?”


    “亦未作為主帥打過防禦戰。”


    顏覲目光慢慢離開深雪直龍,再問:


    “喔,那曾經領過多少兵啊?”


    深雪直龍答:


    “未將至進入行武以來,領兵最多的一次,也不足千餘。”


    “……”


    顏覲不再發問,顏覲斜著眼睛看了深雪直龍一眼。對自己當初的決意感到有些懊悔。無話可說,氣氛一度十分消沉。顏覲看著馬蹄鐵“嘀嗒嘀嗒”的踩在地上,似乎每一步都在往自己心頭蹬一樣。盡管這樣了,盡管這樣,他們依舊這麽走著,好似晴朗的天空從沒有留下大雁飛過的痕跡一樣。終於,居然還是顏覲忍不住了。


    問題直截了當:


    “那將軍何以請戰攻打品紅?憑什麽將軍你就覺得你能擔當此任務,贏得戰爭呢?”


    深雪直龍道:


    “末將認為,將在謀而不在勇。雖然龍沒有指揮過千軍萬馬,但統領百人與揮斥萬眾的道理是相通的。”


    顏覲道:


    “這樣的論調,本王不能說它不對。但翻看史書,恐怕很多同樣操持此觀念的人,也非缺智少謀之輩,卻在實際戰場上輸的一塌糊塗,難免會眼高手低啊。”深雪直龍好似沒有聽出顏覲的話外音,沒有什麽反應。


    半晌。


    顏覲又發一問,說:


    “將軍,那你認為贏得一場戰爭的關鍵是什麽呢?”


    深雪直龍答:


    “龍以為,決勝的關鍵,是看待一場戰役的眼光的高低。”


    這個迴答倒是新鮮,顏覲不禁問道:


    “喔?何謂眼光的高低?”


    “所謂的眼光高低,很多時候並不是取決於統帥的智慧,而是站的角度或者說所處的環境。人們看一片海,紅色、藍色、黑色,它在一段時間裏總是一種顏色。但你要是看海中的一片水花,它的顏色總是在變,總是琢磨不定。軍隊也是一樣。是亮銀色的、是土灰色的、是稠紅色的。當你指揮它時,它就隻分為步兵、騎兵、弓兵、盾兵……自然,你也可以更細分,但也不會多到哪裏去。在一個將領的眼中,在一個合格將領的眼中,軍隊隻能是一片,隻能是一種顏色。難道他不知道軍隊是由一個個鮮活的人所組成的?如果你身在兩軍對壘的陣前,那一矛刺過去,捅破的可不止是一副盔甲,而是一個家庭。


    被捅破的家庭多了,軍隊就呈現了籌紅的顏色。變化就出來了。作為將領,你的眼光是看在哪裏呢?龍也是從捅破一片片盔甲葉子慢慢爬過來的。龍也曾經不理解,但現在不用怎麽費腦筋也能明白。龍如此,敵軍亦如此。


    龍當然也得聽將令,聽王命。在比龍這個層麵更高的位置看到的我們是個什麽顏色,龍不知道,那是龍看不懂也看不到的顏色。但對於一場戰役來講,龍隻需要在高一個層麵的眼光去看待它,便足夠了。想辦法獲得那種眼光,既是贏得一場戰爭勝利的關鍵。”


    顏覲沒有料想這個說話一板一眼的深雪直龍,竟然吐露出這麽一大串道理來,他還在反應之中,深雪直龍卻繼續說道:


    “龍是一介武夫了,不太懂得那些兵法家的規矩,或者刀筆吏的那些之乎者也。龍的道理,就隻是龍看得見的道理。命令來了,龍得執行,順利的執行。軍隊得要軍餉,軍隊得要武器,軍隊得要勝利。至於其他的,說句冒犯的話,龍根本不在乎。”


    “……”


    顏覲又沒有一句話,他心裏萌生了一些想法,但卻確定了一件事,“品紅,他一定能拿下來。”


    而深雪直龍說完那一大堆話之後,也沒有再說什麽,隻顧趕路而已。


    六人來到一處山嶺,可以一窺周山全貌。除了要繼續攀登的這片山外,幾乎沒有什麽遮擋物。可觀這山高,鷹見鷹斂翅。可觀那水深,魚見魚藏鰭。飛龍靈蛟皆歎:“不可欺,不可欺,妄作害性命”雲深深,霧沉沉,雲迷了世界,霧罩了乾坤。


    從這裏往下看剛剛路過的那條搏魚河,簡直猶如大地脂粉一樣的絢爛。這一汪,那一眼,彷如全部打開了的彩妝盒子。


    顏覲出神眺望峰頂,這裏山勢險峻、怪石嶙峋自不消說,讓顏覲一行人驚訝的是那條如蛟蛇纏附的上山路越來越窄,竟在半空的絕壁處失了去向!


    驚訝歸驚訝,他們卻也隻是略略看了一會兒就繼續趕路。畢竟峰頂住著人,不可能沒有路,隻不過它繞到了山背麵,看不見了而已。對此,大家都心照不宣。前半程的攀登不過是小心些、費力些而已,雖有汗透內衣者,但對於眾高手來說這些都算不得什麽。不過漸漸的,已有人開始唿吸不勻。


    高原,加上明晃晃的烈日與艱險的峭厲山路,讓顏覲嚐到了低估自然的苦頭。饑渴難耐、頭暈目眩之下,顏覲隻好讓不支者暫且原地休息,等返程時,也好有個接應。即便在這六人裏,雖然各個本事卓絕,但也不是說每一位都像紺棲豹那樣,有著跣足者那樣變態一般的體能。本計算著日頭,約莫巳時便能登頂,可現在看起來,已經午時六刻左右,卻一半都沒爬到。


    紺棲豹拿出地圖指給顏覲看:


    “主公,再往上走分別有幾條岔路。從標示上看,都有其乾坤,均是值得一探究竟的路線。不過,我們可能沒有那麽多時間把所有分支都走完。你看該怎麽選擇?”


    顏覲幾乎不假思索的就道:


    “這其實很好選,當然最高的那條。”


    紺棲豹說:


    “但……如果我們的目的隻是鑄盾和找花的話,其實我覺得並不見得會在那上麵。”紺棲豹用手指畫著,“這個位置,從形式和規模上看,更像是我們要找的地方……不過我也隻是猜,它這個地圖沒有注釋,就隻是符號,確實得碰碰運氣。”


    “既然你也不確定,那我們就相信第一感覺吧。走。”


    往上的路越發窄小,峭壁隨著他們步伐的邁進也一點點往外擠,似乎要與他們搶占路權一樣,你進一分我壓一寸,都默默的強,你多少往前走我就多少往外推。而那一側,已經是薄雲遮蓋,早就看不見那五彩繽紛的搏魚河了。


    已經不能算作是路的路現在隻有兩掌寬了,紺棲豹不得不囑咐較年輕者、沒有什麽登山經驗的人把行囊左掛,垂懸在峭壁之外。然而物品掉落的聲音與大口唿吸的聲音仍然不絕於耳。烏重、風鈴侍香等人倒是一臉恬淡。尤其是烏重臉上那股不耐煩的勁頭,一看就知道他在煩恨為什麽自己開始沒走頭前,這情況,既不能快又不能慢,更不能踹擋在前麵的顏覲一腳讓他閃開一邊。


    這時間,風鈴侍香掏出了龍笛吹奏起來。石士無淚也有一支笛,但完全與她這支不同。風鈴侍香吹笛倒不是嫌前者慢,而是於這樣的處境下的一種習慣反應,總得找點樂子、總需要什麽東西來填充的性格,在這時候,說不清到底是適從,還是不得不適從。但從笛聲中,你卻兩種情緒都聽不見。


    笛聲,引起了鳥鳴,像協奏一般。沒人製止她的吹奏。對此,大家也同樣是心照不宣。


    前路蒸騰起油膜一般的熱浪,伴著山花的濃香,感覺非常奇異。若是踽步幽行至此,選一幽涼處搭棚席坐,於萬仞絕壁處飲茶觀山,想必心境一定大為殊異。正當顏覲神思小愜時,一個難以置信的畫麵闖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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