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棣地的路上,烏重等人看見一棵千年銀杏樹下依靠著一位內著緋紅緊身束衣,外套銀鉛色胸甲的美人,真紅色抹額下一雙幽藍雙眸散發出縹緲的靈氣。此人正是丹霄姿。她見到烏重人馬,立刻迎上前去,叉手施禮。烏重見她氣息不勻的樣子,即刻下馬問到發生了什麽事。丹霄姿迴答:


    “遇到了一幫怪人,栗色罩袍、涅皮褲打扮。正在糾纏之際,恰巧遇到鳴瀾惢防禦史茈奎的騎兵部隊正押送盔甲兵器往緗惢去,幸得他們路過,驅趕掉了那幫人。”


    烏重聽了,說:


    “他們也不是成心幫你,必須解決的問題,順水人情而已。他們有說是送到緗惢哪個衙府嗎?”


    “沒有,但可以清楚的看到財帛上有密陀眾魁緗索菲的紋章,還有兩個坐在流光斕上的人,那兩人馬裝具的奢華程度以及他們的穿著式樣,明顯不是軍旅中人,像是財務吏,估計是緗索菲派眾魁去談交易的人。”說完,丹霄姿往烏重身後看了看,果然沒有發現丹霄露的身影。


    烏重說,“嗯,知道了。”然後烏重猶豫了一下,又說,“霄姿,在盾構品,我們見到了丹廣靈。”話是簡單,但丹霄姿像是沒聽懂一般,似乎烏重說的是什麽外語。一時間,丹霄姿半點反應也沒有。烏重見狀,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她這才“聽見”剛剛烏重的話,好像那句話剛傳到自己耳朵。


    不過與丹霄露不同,丹霄姿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過剩的情緒激蕩,隻是閉著眼睛吸了一口舒展的氣,簡簡單單說了一句,“那真是太好了。”


    隨後,烏重叫丹霄姿上了馬。路上,芝蘭不芳對烏重抱拳行禮道:


    “我本是受總兵之托出山,而今既然已經集結,況且長劍璆鏘被俘。雖是不幸,但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一部分了。本來此行本人有一個目的便是調查芝蘭鬼兵之事,如今也有一定斬獲。剛聽聞紫棠眾鳴瀾惢防禦史茈奎往密陀的緗惢押運軍械。我猜此事肯定不簡單,否則肯定不會使得像茈奎那樣的人物親自押送。芝蘭幽穀在某種意義上說也屬於其轄區,我擔心穀中有變。因此,我想暫且迴穀,望將軍體諒。”


    烏重不好拒絕,也沒理由拒絕,於是說:


    “那既然如此,就此別過,待他日有機會再敘。望穀內一切安好。”


    芝蘭不芳告別眾人,而後獨駕一馬,絕塵而去。


    而後花姿煙聲把她們在盾構品發生的事大大小小的都說了一遍給丹霄姿聽。期間丹霄姿雖然在某些事情上麵容有憂喜起伏,但並沒有表示出什麽強烈的態度,隻是聽到花姿煙聲簡單說了一句盧凜瑰光先行開道的時候,丹霄姿神色波動較大。她思慮一陣對長劍璆鏘被俘的事,產生了懷疑,認為盧凜瑰光的先行,必有蹊蹺。於是帶著疑慮,趕上隊前的烏重與其並行,然後道:


    “烏哥。”


    “嗯?”烏重見丹霄姿愁眉蹙額的樣子,側首道,“在擔心廣靈嗎?”


    丹霄姿搖頭,略帶踟躕的說:


    “剛剛聽聞廣靈已經成為一個遠古流傳下來的門派中的掌弓四姹之一了。說不定能力早已遠超於我,而且又有霄露在身邊……”丹霄姿咬了咬嘴唇,好似生怕自己將要說出來的話會不會造成什麽負麵影響、是不是有挑撥的可能性。


    但她覺得即便如此,也得說出來自己的見解,而且說話的對象是烏重,這也讓她打消了一些顧慮。正當她要開口時,烏重先說話了:


    “跟哥這邊,還思前想後、猶猶豫豫的幹什麽?有什麽話就暢快說。”


    丹霄姿道:


    “嘿嘿,嗯,那我說了。剛剛我琢磨了一下,也不知道對不對。但總感覺今天發生的事很奇怪。元吉公、烏哥你們今天出發的計劃、行蹤,那所謂的逐暮人應該並不知情吧?就算知情,那長劍璆鏘先離隊而去,也是他們所猜想不到的吧?”


    黃裳聽到她如此說,眼珠子一轉。確實又牽動自己的思緒動起來,因為剛到盾構品時,對那麽多酡紅係的人物匯集一地就感覺似乎不太尋常,而丹霄姿的話語,又一次加深了他之前的狐疑。但黃裳並沒有發表什麽態度。


    丹霄姿繼續說道:


    “那麽能先一步把信息透露出去的,就隻有……”丹霄姿誰也沒看,眼神反倒遲疑了。而烏重則抬高眉頭用索求解釋的眼神把寤寐佑真訪了一眼,那神情富含調戲的意味。寤寐佑真道:


    “大哥,你看我幹嘛,橫豎不能是我報給那什麽夕陽紅、黃昏人的吧?”


    烏重一邊點頭邊嗤笑道:


    “那就隻有一個人。”他說,“盧凜瑰光。”


    丹霄姿試圖想把自己剛剛的話說的再圓滿一點,爭取不埋下猜忌的種子。孰料這個名字從烏重的口中一出,正當時,遠處向烏重一方急馬奔騰而來的正是其人——烏重剛念完他名字的那位,盧凜瑰光。


    但人馬遠不及他們出發的時候多,應該說是所剩無幾,而且幾乎個個身上掛著血紅!一副铩羽而歸的形貌。盧凜瑰光一邊鞭打馬匹一邊喊烏重與黃裳的名字。見他們如此異樣,烏重他們也是提高了警惕。


    盧凜瑰光來到隊前,於此清晰可見盧凜瑰光頂著的那虎頭兜鍪都被砍出一道道凹痕,可見剛剛他們經曆了一場多麽兇險的戰鬥!


    盧凜瑰光於馬上抱拳道:


    “元吉公,皇盾!我們遭到襲擊,全隊覆滅!”


    烏重趕緊問:


    “是哪方襲擊的你們 ?”


    盧凜瑰光答:


    “末將不知。”


    烏重又問對方的身法、形貌。盧凜瑰光迴憶了一遍,敘述完後,烏重道:


    “這與那時在棣地遇見追殺石士無淚的一撥人相同。但他們是誰?又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


    花姿煙聲突然昂出來,炫耀一般的說:


    “我知道。”


    “哦?”烏重期待的看著她,花姿煙聲稍微收斂了一點語氣,道:


    “嗯嗯,我知道的。他們是爹爹說的那種‘需要小心提防’的人。就是由於他們的出現,爹爹才不怎麽準我出門的。”


    烏重迫切的問:


    “小聲,快說說,他們到底是何人?屬於哪方勢力?”


    花姿煙聲聽烏重叫自己‘小聲’心裏麵忽然一揪,聲音又小了一重,果真小聲的道:


    “他們是月白眾東擾軍,霓成晚的陰霓侵晚誓殺隊。”


    寤寐佑真聽到這個稱謂諷刺的說道:


    “名字很是極端呐,他們一天天的都幹嘛呢?”


    花姿煙聲道:


    “我爹爹說,霓成晚的軍隊主要就是攪擾時局,撲滅那些剛剛興起的反對月白眾的種子。而自月白所處的正北方,往東拉一條線下來,這條線所經過的,諸如墨灰眾、密陀眾、紫棠眾這些地域,雖然富饒且不乏實力強悍的豪勇,但並不是什麽必須首先爭奪的戰略要衝。可又不能視若惘聞的不管不顧。


    因此霓成晚就專門做襲擾、暗殺、伏擊一類的遊擊戰,正如他們的名字一樣。不過據爹爹說,霓成晚對月暝晟如此的戰略部署是認可的。但他不認可的是,為什麽是自己來做這份‘偷雞摸狗’的差事。眼見巨大的功勳都被同時拔擢起來的同僚所占據,心裏肯定很是不平衡的。”


    黃裳這時說:


    “那霓成晚卻又偏偏是個非常能針砭時弊、審時度勢的梟雄。權衡利弊的同時又絕不會給他人留下口實。”


    烏重道:


    “所以他就把仕途上的不快,轉化為更為激進和極端的方式演繹下去,對那些無辜的生民百姓下手,甚至對自己人也毫不留情……難怪當時陰霓侵晚誓殺隊在追擊石士無淚時,會那麽不顧死活。”


    黃裳和烏重交換了一下眼神,看來是對盧凜瑰光誤會了。這個氣氛也影響到了丹霄姿,她顯得有點尷尬。雖然時局詭譎,但看來不得不承認的是,世間事,並非所有的“後果”都必須得有一個帶有陰謀、功利的“前因”給解釋才合理。


    巧合,可能才是世界的常態。逐暮人,就是剛好撞到了寤寐佑真和長劍璆鏘的到來,守株待兔一般。雖然他兩人都不蠢,可他二人,在這件事情上,就是“兔子”。沒有算計,也沒有什麽出賣。烏重瞬間泛起一股疲態,但作為統帥的他,本分使得著這種情緒刹那間被壓製下去。轉而深切的去關懷盧凜瑰光。小心的問到:


    “將軍可有所斬獲?”


    問這種問題無疑是對一位將領的莫大關懷。是在給盧凜瑰光台階下,但盧凜瑰光卻支支吾吾,羞愧的答到:


    “未曾擊殺一名敵匪。”


    這話著實讓烏重驚訝,這不合常理。盧凜瑰光絕非庸碌之輩,而且兩兵對壘,即便是受到伏擊,那也不可能敗得如此誇張!


    一下子,本來的好意卻弄巧成拙了。烏重欲想平撫他的情緒,所以又問:


    “那想必將軍定是遇到了那種罕見的敵人,或是遭遇機關、埋伏才至如此吧。”


    話一問完,烏重忽然感到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怖從對方的眼神中襲來。烏重放棄了“哪怕他說隻斬敵首數枚也該嘉獎”的想法,還是小心的問:


    “何以落得如此境地?”


    盧凜瑰光顫顫巍巍的說:


    “其實,將士們全部都是被一人所殺……可能,可能他殺得煩了,那些所謂的誓殺隊的人才跟上來追殺。而末將身上的血跡,就是他們的,但……末將隻有保全之力,沒有殺敵之能了。一路敗逃而已。”


    如果說盧凜瑰光的隊伍未能斬殺一敵讓烏重感覺是晴天霹靂的話,那剛剛他那些話就如同五雷轟頂一般。


    烏重驚愕的問:


    “這人是誰,你可認得?”


    盧凜瑰光直道不知。但他卻說對方陣容裏除了那個恐怖的角色外,還有一個裝束明顯是品紅惢名流模樣的人。


    眼見他驚魂未定的樣子,剛從鬼門關逃出來,烏重也不好再做苛責和詢問。他點點頭,讓盧凜瑰光平息一下精神。畢竟知道了那支變態的隊伍來自何方也算是個有價值的信息。至於那名神秘人物,胡亂猜想也無濟於事。


    半晌後盧凜瑰光總算緩過氣來,重整儀容,繼續隨著他們向萱王密府前進。


    整個隊伍中,隻有烏重知道顏覲府邸具體的位置,黃裳掌握的是進入府邸的方法。所以還是烏重頭前領路,他們又來到了那個當時解救石士無淚的山崖,芒草淒淒,四處陰霓侵晚誓殺隊人員的屍體,當然無人收拾,那是那麽橫七豎八的倒在那裏,中箭而亡的、被火燒死的,慘狀不忍久觀。也許是這段時間棣地下了一場雨,也許是長時間的暴曬,那些屍身顯得不那麽“鮮活”,更像是長在這裏一樣,如同那片山坡上本來就有的一些“裝置”。風、陽光、草木與當時無甚差異,烏重又一次看到了那塊刻字的石碑。隻是石碑上的文字讓烏重感受又不甚相同了。


    “隻聞風聲蕭索


    不見有人過問


    路邊行乞人


    陌路白花墳”


    讀石碑上這串字的是花姿煙聲。讀完後她說,“好美啊,誰寫的?”


    烏重沒有迴答,隻感覺經過花姿煙聲那活潑的語調讀出來,滋味很是耐人尋味。花姿煙聲湊近烏重小聲的又說,“烏哥哥,那個,以後要是你願意,還是叫我小煙吧,小聲……嗯,聽起來乖乖的。”


    “你長得是乖乖的,沒什麽奇怪啊。”寤寐佑真耳朵尖,打岔到。


    花姿煙聲臉紅起來,說:


    “是怪怪的,怪怪的。”


    烏重這才迴神,道:


    “是忘萱王顏覲寫的。”


    花姿煙聲不知道烏重在看哪裏,她疑惑的問道:


    “萱王和烏哥哥關係很好吧?”


    烏重轉過頭來看花姿煙聲,不知道如何迴答這個看似非常非常簡單的問題,呆了一會兒,是問:


    “你知道忘萱王嗎?”


    “小煙隻是聽爹爹說過他,說他有明君之象,但無帝王之氣,而且命不好,難成霸業。”


    黃裳聞言頓時心生厭惡,子論父,臣議君這樣的事在黃裳看來都很不合規矩,但他並沒有對赤間界的評價表態。而烏重其他的話好像沒聽進耳朵一樣,隻對一句話做了迴應:


    “上天確實待萱王不公。”然後悵然的,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兵將,下令似地說,“前進,斑駁在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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