顥飛驥告歉入內堂,說明原因後,眾人都坐了下來。堂內正位南向座上端詳著雪惢的一位繽主——雪兮蓮。在座西向的是拖著明顯虛弱的身體,臉上卻帶著複雜愁容的素暝晦。


    在座的人,各有心腹事,均是坐立難安的狀態。右素武有都尉顯然是被事先告知過,但他仍是側著身,背斜著對著來人。一副無可奈何的客從主便的樣子。


    素暝晦首先發言,他直接跳過了引薦的環節,因為各位身份的關係,相互之間不可能客氣和寒暄。於是懨懨說道:


    “我已經確認金盞巨毋就是傷我的人……”轉頭眼神謝過繽主後繼續道,“也就是說,月暝晟的屠刀已經朝向各惢宗室。我……”他努力保持著身姿,盡量顯得恭謹一些,“我……有意南走。不知各位有什麽見教。”他不僅僅跳過了介紹,還直接忽略了花火晴明與銀藥卿北來的目的。看來一點都不在乎了。


    都尉右素武有直接站了起來道:


    “這事,絢君你就不該和本將商量!幹脆你就不要邀我來。直接跑了就完了,你這是陷本將於兩難的境地。”


    對於剛打完一場勝仗的將軍來說,聽到這個消息,的的確確讓人惱火。但素暝晦好像成竹在胸。他揮手示意對方坐下,神情與開導頑固不化的家中長輩差不多的和藹,可見他們的關係之近。


    “將軍稍息怒火。將軍可曾想過,為何攻打藍星花城時,碧城緒不在牙城?再者,將軍你把這個消息上報後,明明可以乘勝奪取藍星花城的東、西二城,以成犄角之援。進,而可再一步吞食蔚藍眾,退,又可安固群青眾,但月暝晟偏偏調將軍迴來,是什麽道理?”


    右素武有確實迴答不上來,不置一詞,但在思考著什麽。素暝晦接著問道:


    “藍星花城,可有一個叫藍雪俸家的?”


    這一問,大出右素武有的意外。


    “他手上那把鱷齒俸血刀……可是將軍你的佩刀啊。”


    “可不是咋地,當時在望樓上我就看見了。我還奇怪,怎麽主上好意拿迴生成部重練的刀會落在那人手上。”


    “好意?將軍你想一想。你的兵器,掌武將軍左素武無會不認得嗎?而你的兵器出現在敵對陣營中邏城守的手上,他會作何猜想?明明可以乘勝追擊,卻把你調迴,又是誰的主意?興師動眾的調你迴來,就單單為了給將軍洗洗風塵、勞勞軍?”


    右素武有想了一陣,大聲道:


    “主上為什麽要害我啊?本將自幼從軍,不說功勳卓著,但忠心天地可鑒!”


    素暝晦深深歎了一口氣道:


    “將軍難道看不見我身上的傷?同是宗親的我,尚且被設計伏擊,何況將軍你?左、右素兩品曆來不容水火,這不用我來說明了吧,可他偏偏讓你們兩同伐一城,還讓武無為正將,你副之……其心可誅啊。”


    右素武有被連珠炮一樣的質問搞得啞口無言,不管是否有真憑實據,不管是不是主觀臆測,都不重要,自己身上的傷可算是證據確鑿。


    右素武有這裏,埋下猜疑之心就夠了。對於素暝晦來說,必須得拉攏一些勢力,自己無兵無權,完全被架空。頂著一些虛銜苟活於暗倉算計之中,但沒想到月暝晟動作這麽快、出手這麽狠,竟時刻監視著,一有空當就發難。


    自己需要拉攏的人,不能是軍銜級別已經很高的,又必須得是躊躇滿誌但鬱鬱不得發的,最好還是掌握兵權但身陷囹圄的,右素武有顯然符合所有條件。素暝晦也沒想到用到此人的時機來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巧。不免下了一番苦舌,又是情文並茂的曉以利害,又是言辭懇切的憶景推情,邊說邊咳,也不知是傷體使然,還是有意為之。總算,右素武有下定了決心。


    見說辭奏效,素暝晦轉向下一個對象,卻尷尬的發現花火晴明早就睡著了。這時從後廳寒爰爰攙著銀藥卿來了。


    “來得正好。請坐。”素暝晦說完,忽覺不妥,畢竟這不是自己的地盤,有點喧賓奪主的意思,於是歉意的向雪兮蓮投去目光,雪兮蓮搖搖頭示意無妨。


    素暝晦簡單關心了一下銀藥卿後,大致說了說自己將來的意圖。逃,是必須要逃的,而且得盡快逃。但逃去哪裏,素暝晦卻在兩個選擇中猶豫。


    素暝晦在講述的時候時不常的伴隨輕微的咳嗽,銀藥卿暗地裏思忖——服下煙雲膏應該不至於如此。但那並不是緊要的事,所以便在聽完素暝晦投誠的言辭後,用那難得一聞的聲音直言道:


    “如此甚好。不瞞各位,我二人……”銀藥卿看了一眼睡著的花火晴明……


    花火晴明馬上就從熟睡中的椅子上彈了起來。一扒脖子,一隻死了的蜂子在掌心。晴明知道是銀藥卿搞的鬼,想發火,但銀藥卿一聲不吭、麵無表情的看著他。馬上,花火晴明的火就沒了;馬上,他就懂得銀藥卿的意思。接下來轉由花火晴明接過話頭:


    “……我二人本是與暗部烏重在紫棠眾尋找元吉公黃裳的蹤跡。不期遇到了終南侯蒼颯沙的大部隊……”說到這裏,他似乎陷入了某種迴味中,用一種抽離的神情,說,“蒼颯沙啊,不得不說,非常驚豔的人喲……”銀藥卿假咳嗽了一下,花火晴明迴神過來繼續:


    “但戰力懸殊隻得連戰連退,最後便分散了。我二人無計無依,偏偏家妹也在退逃中失散,無論如何我也得找!可四處尋探也沒見個人影,銀藥卿提議往有水的地方尋。而後在我們在迷流江下遊遇到了一位名喚金盞弦音密陀眾武人。這人驚豔,他一見我就說我肯定‘丟人了’,哈哈哈”他似乎希望大家明白他當時被開的玩笑,“他說曾見到一支部隊押了很多百姓北上。又說‘因為他們從不給囚犯供應飲食,所以很簡單就能從麵容、衣衫的狀態判斷,這批人應該是剛抓住不久,很有可能我們要找的人也在裏麵’。而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到月白眾清除叛徒,所以便邀我們一同北上——”


    花火晴明說到這裏,月暝晟心內好像覺得有什麽事懸而未決似的,但又不好打斷,於是繼續聽那呲啞但還蠻有魅力的聲音說話。


    “——後來,吐!呸!”花火晴明似乎嚼到一片味道不好的黃金珊瑚,啐出後換了一葉。他剛吐的那東西伴著口水在光潔的地麵形成雜亂肮髒的一灘,主人不免不快,但表情沒上臉。火花晴明則坦坦然接著講:


    “我們三人找到了終南侯的駐地。幾經調查卻一無所獲,卻讓我找到了岩火策兵!謔哈哈,也算有點收獲……”話還沒說完,似乎口幹舌燥,雪兮蓮恰逢時機的問了一句:


    “喝茶還是喝酒?”


    本來是一句可人的貼心話,哪知那花火晴明卻說:


    “喝茶?我自娘胎出來這輩子就喝過兩樣東西,一是我媽的奶,二就是酒。我媽的奶,你這肯定是擠不出來。”


    雪兮蓮臊紅個臉說:


    “那就請自便吧。”她目光指向茶幾。


    “喔,原來這是酒啊,我以為花瓶呢,雕得這麽花俏。”馬上,花火晴明就從身旁的小幾案上抓了酒瓶倒了兩口,囫圇一吞,喉結上下一滾的間而,正準備說事,孰料他一拍扶手,馬上改口道:


    “驚豔!啊!想不到你們月白眾的酒這麽好?”順手就把另外一壺應該是給銀藥卿準備的酒,給掖進了那隻披著一層單薄茜色襦的懷裏。那動作之光明正大,簡直可以說像是從欠自己兩枚堇色幣的債戶那裏討迴一張擦屁股紙一樣。【注堇色幣是虹顏晶所有的堇花幣中最具價值的。因此虹顏晶人們也把所有貨幣直接唿為‘堇’。其次是鴉羽色幣,再次是山吹色幣,這幾種幣民間是比較少見的。百姓多用的按高低排序是湛藍、常盤、緋紅、銀鼠這幾種。】


    雪兮蓮看他喜歡,恰到好處的說:


    “這酒名喚鐵酒,酒湯入碗似鐵鏽蝕渣,帶有醋一般的顏色。入喉沉重也如鐵,墜在肚腹裏又似連綿牽在舌喉上。味道深而濃衝,一般的人,頭一次必定在一口下肚後,就急欲找水灌肚、漱口,不過即便那樣也驅散不了它的味道,反而讓它更加散發那刺鼻的氣味。說它是酒,倒不如說它是武器……”雪兮蓮一猶豫,本來想說,“這酒專門應付‘討厭’的人。”但說出來的卻是,“尊友不愧是虹顏晶喧嘩師,想不到頭一次飲就喜歡上了,居然沒有一點不適應,看來與我北疆緣分頗深呀。”


    花火晴明則來勁了,神態自若、洋洋得意,然後毫無間隙的、不顧語序的承著剛才的故事繼續說道:


    “簡單燃一束小煙花就把這家夥勾來了。這家夥以前就喜歡和我較勁,被抓做階下囚了還有臉和我較勁。說他研製出了一個怎麽怎麽厲害的兵器,各種誇、胡亂吹、臭顯擺,煩死了。最後終於說是給了獸斬顥飛驥。


    對,就是給了你……”他用下巴點了點顥飛驥又道,“哎,反正暫時我也找不著家妹,而且岩火策兵說前一陣確實是有轉移過囚犯,但轉哪去了他不知道。所以我就隻能一個要塞一個要塞的打探。最後不得不放棄了。哪裏曉得,在雪惢碰到了你們。”話一說完就立刻咕嚕了一口酒。但一旁的銀藥卿眉頭一皺,似乎是非常不滿意剛才花火晴明的敘述,恨恨的給他提醒一般狠出了四個字。


    “紋心雕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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