顥飛驥躬著一條腿坐著,隧磨斬馬刀豎在麵前,刀尖杵在一塊很厚的皮鞘內擦拭著他心愛的武器。這寶刀是生成部的驕傲,這驕傲有多重含義,因為它原型就是月白眾的製式兵器——一種斬馬刀,它在戰場上可謂戰功彪炳。


    因顥飛驥的特殊要求又加以‘改退’,說改退而不是改進,那是由於月白眾還被稱為蒼雪晶的時期,斬馬刀是南方軍隊大量配給的兵器。南方多為步兵,其為專門打造的對付騎兵的長兵刃。所謂因敗咎器,以馳突無垣之騎兵為傲的蒼雪晶總要給自己的失敗找出個理由,斬馬刀自然就被奉為神器而大肆加以研究。因此,斬馬刀也幾經演變,越發符合蒼雪晶人的使用習慣,也越發犀利甚至怪異。顥飛驥這把就可說是怪異至極。本來南式的斬馬刀就很長,並不適合蒼雪晶人使用,才改短的。


    顥飛驥卻把數代匠人的經驗直接推翻,不但又加長,還超過南式斬馬大刀的長度,使其刀長愈九尺!由於長度過大,就不得不加厚加重,本是镔鐵加鑄的刀,分量已經深沉,如此更是憨重異常。刀造出來的時候,沒人認為它是用於實戰的兵器,結果身長一丈有餘的顥飛驥卻揮舞自如。


    虹顏晶所謂的‘北生成,南赤金’【注:生成,白色係的一種。赤金,紅色係的一種。生成以兵器為驕。赤金以鎧甲為傲】生成部所造這把武器,雖說是脫胎於南方,卻也算得生成部的一種驕傲。


    而最讓人驚掉下巴的是,顥飛驥還請岩火策兵專門做了刀鞘,據他自己說“這刀鞘也是一件駭人的重兵!遠勝斬馬刀本身。”可惜的是沒人見過他使用過,隻知道說岩火策兵用了稀有的材料打造刀鞘,而且刀鞘裏還嵌有磨刀槽,每次出刀、迴鞘都能鋒利刀刃,刻意這樣設計,猜測是為了防止卷刃。


    這把刀的刀身有極其漂亮的虎皮斑紋,刀鐔部分被做成了虎頭的形狀,刀柄則是虎身,刀鐔連同刀柄展現出完美的一隻猛虎形式。而刀鞘說不清楚到底是嵌著石頭還是本身就是某種金屬,總體呈現瀝青一般的質感,一麵有一張人臉,是他武號的圖騰。由此取名為:虎形人彌留。斬人用人麵,斬獸用虎麵。


    顥飛驥雖然是素暝晦貼身的絢君衛首,卻號稱“從沒殺過人。”。所以非常遺憾的是他那狂絕斬六式,世人隻見過三式,即:哀絕、悲絕、聲絕。月白眾的相師皤陽臣曾稱讚他“皇盾八傑,除烏重外,無敵手。”。


    皤陽臣說這句話的時候素暝晦也在場,‘腥紅暗月’事件以來,月暝晟亟需加強內部集權與各部轄製,而虹顏晶皇權剛被推翻不久,於月白眾還是月暝晟自己來說,本就大耗元氣,無論如何不願意再發生內部的刺殺事件。所以才想從信得過的彩姓人中挑選武藝高強者暗衛身側。可這皤陽臣舉薦的顥飛驥卻同樣是素暝晦不離須臾的人。因此才有素暝晦的這番言語:


    “那是相師你沒真正見識過皇盾八傑的本領而已,雖然在勳章皇戰、桃印誡戰、竹厭鏖戰、扶桑之戰、山吹惢誘戰這幾場大戰役之中,皇盾八傑戰死四位,但我方也損失不小。單兵對壘,勝敗孰知?況且,顥飛驥從來隻是相伴小王遊獵,斬殺的究竟隻是野獸而已,確實不適合作為護駕保鑾之選。請我皇慎之。”


    月白現在對外依然是唿為月白眾,對內早就是‘月白晶’了,否則黃蘇煆也不可能接受來自一個眾的冊立。而月暝晟對於臣下越來越頻繁的‘我皇’的叫法,既沒反對也沒讚許,但總算沒從素暝晦身邊把顥飛驥抽走。


    月暝晟有他的考慮,身邊多一個或少一個高手其實不能解決本質問題,而且月暝晟向來信不過自己這些所謂的血親。如果把素暝晦的親信放在身邊,說不好是幫手還是兇手。但素暝晦可算對皤陽臣記上了一仇,他也越發的感覺到自己正在逐步被架空。


    兵器在武器架子上是任由武人挑選的工具,而武人在暗流湧動的政權當中又何嚐不是任由權勢擺弄的工具?


    這些插曲顥飛驥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他隻專注於自己的兵器,用一種小孩子試圖分析一件精巧的機關玩偶的構造一樣的眼神看著它,每一下的擦拭動作好像隻為了抹去一粒灰塵似地。然後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我這把刀……越來越薄了。”


    老百姓可能不太會懂顥飛驥這話是什麽意思,又或肇起二十年以前的人均不會懂。但一旁的是素暝晦,不是老百姓,而他們現在生活在皇堂三年,不得不懂其深意。


    素暝晦很自然的說:


    “讓岩火策兵再給你練一把就是。”


    顥飛驥並沒有因為素暝晦故意不接自己話茬而生氣,隻是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泄氣一般說了一大通的廢話:


    “是啊,刀不好用了,再造一把就是。肇起年間啊,那些喜歡讀傳奇話本的人,總以為一個劍客好像就隻有一把劍似地。哈,要麽那個所向披靡的劍客從沒砍過人,要麽他就實在是窮得買不起兵器。不過從沒砍過人的劍客,又怎麽能所向披靡呢?要是兵器都買不起,他又怎麽當劍客呢?隻要砍了人,多多少少對兵器都會有傷害……有了傷害,就得磨,再使其鋒利,砍的人越多,就越得磨,越磨刀就越薄。刀是越來越鋒利了,但離它斷掉也就不遠了……”


    忽然他轉過頭:


    “你什麽時候能讓我們的刀不再變薄?”


    素暝晦依然漫不經心:


    “你那把‘刀’要想變薄,也難。不過所向披靡的劍客隻有一把劍,也可能是因為根本就沒幾個人值得他動兵器的人,也就不存在什麽利刃相磕的情況,自然就不需要磨劍。又或者這種人殺人根本就不需要像你似的把敵手劈成大幾塊。又或者他的速度已經到了能使得兵器不受損傷的程度。你不行,不意味著傳奇話本裏的劍客功夫都是假的。就像意指境界無法理解盾開境界一樣。”


    顥飛驥哼了一聲大聲譏諷道:


    “扯什麽意指、盾開境界呀,那是練拳腳行的人的造詣。我是用兵器的,幹脆不就說我不行,不就完了嗎?你的武格不單能習虹賦,偏偏你又練到了萬色境界,你行,我霄冥境,我不行。好了吧。”


    素暝晦明白顥飛驥,顥飛驥當然也知道素暝晦那些話的意思。各有隱指的含義在閑白中淡去。


    素暝晦笑了笑說:


    “如果沒有你,我也練不到萬色境界。”


    “別說那些,打獵,也是很有趣的。”


    顥飛驥這句話透露出些許的積鬱之感,素暝晦自然再清楚不過他的憤懣。借喜好狩獵之名,隱忍、潛藏,暗中增益,這種事二人已經進行多年。為的是置身猜疑之外、鬥爭之中,處處小心、隱藏實力以待機會。隻不過心內的憋悶,實在難受。


    素暝晦想了想說道:


    “說起打獵,千萬年來,武功顯赫的君王,好似都喜好射獵。玄古時有位武帝也喜歡。”


    “嗯,你又不是真打獵,宰熊殺虎,‘搬獅迴朝’的,可是我。”


    素暝晦看了一眼他“班師迴朝?”


    “對啊,是你叫搬獅迴來給人們看的嘛,說是‘物證’。”


    “哈哈,好個搬獅迴朝,我是聽你說磨刀,想起武帝手下有位叫霍去病的名將,就像磨得鋒利異常的劍一樣,可惜斷得太快了,為什麽沒人警醒一下皇帝呢?”


    “嗯,所以啊,你就不止一把劍嘛。”


    素暝晦聽顥飛驥這話很受用,自己手下確實不止一把‘劍’,剛得意的笑了一下,顥飛驥接著道:


    “但你還不是沒當上皇帝?”


    素暝晦輕鬆的笑了,自己手下的‘劍’確實還有諸如皠人凰、皓仞峰、女雛睚紅等良將賢佐。能如此直言不諱的和自己玩笑的人,隻有顥飛驥一人而已。雖是玩笑,但顥飛驥也有意無意的提醒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說別的,單是月暝晟就是自己難以企及的靡華境界,更別說月暝晟手下眾多的智囊與悍將。想到這裏,素暝晦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積鬱的東西一下很難表達,俄頃之後但抒發出來這麽一句:


    “走!打獵去!這次真打獵。”


    顥飛驥近期少見素暝晦眉宇間透露出輕鬆,便爽快的答應下來。但仍是提醒了一下素暝晦明日飛騎都尉右素武有凱旋迴師的事。素暝晦則以“近年對虹顏晶的戰爭從來都是無往不利,勞軍事宜早就熟絡得跟規章一般,不需要特意費心。”的說辭簡單應付了。顥飛驥覺之有理,便要去準備應用之物,包括哨前郎、醫官、網縛手等等。反倒是素暝晦製止了他說:


    “太麻煩了。就我們兩人,也不用把獵物帶迴,痛痛快快的馳騁畋獵一陣!”


    “那起碼帶上一隊絢君衛,方便圍獵,也得照應。”


    “不用,不用。”


    “弓弩手總帶幾個吧。”


    素暝晦有點煩了:


    “不用~走吧,就我倆就行。”


    “獵犬、蒼鷹總得……”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走走走!”


    顥飛驥被趕著就上了駿馬‘鐵相’,素暝晦自己也轉身蹬上自己的斕馬‘巨君’。


    素縞惢木蘭品的廣玉城外五十裏本是絢君暝晦的獵場,獵場有條暗道通往雪惢,少有人知。而獵場外的入口有馬棚、驛站,自然也有一些兵丁值守。守衛的了兵離很遠就望見了素暝晦那匹神采飛揚的斕馬,準備搖旗示意告知其他兵卒絢君到來的消息。那旗幟剛擺動起來,絢君一見,不知從哪生起一股厭惡之情。突然在即將進入獵場的拐彎處,雙腿使勁把馬肚子一夾,催馬朝森林深處奔去。


    素暝晦這個舉動讓跟在後麵的顥飛驥非常的意外。自己這位主子平日裏謹小慎微,做事極有章法,言行也特有規矩“今天這是怎麽了?”他這麽想著,不過同時也感到一種輕鬆,也為自己這位主子感到高興。顥飛驥知道,對於素暝晦來說這是難得的發泄,衝脫束縛的暢快感。


    在沒有任何隨從的情況下,在蒼鬆罩冰綃、遠山蓋霜衣的寒天凍雪上,在急馬飛奔揚起的雪霧中盡情的釋放。主與臣、兄與弟、將與帥,這些關係好像都模糊了。隻是兩個男人在浩白的森林裏,騎著自己心愛的寶馬奔馳。


    在自己前麵那個男人的身影,原來也可以那麽灑脫,那麽帥。外人常把‘絢君暝晦’這四個字一起念,仿佛如同針對他的固定格式一樣。一種形而上的特指。此刻,顥飛驥明白了旁人念它的時候時的那種敬仰。恍惚間,他才想起自己當初為什麽跟了這個人,為了什麽而選擇隱忍。但這些想法隨著冷風割過眼球後的淚水,模糊了,那身影也漸漸的模糊了……


    忽然!一道厲閃般的危險信號直劈顥飛驥的腦海。


    “這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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