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曆經幾個小時,程迪終於抬起了頭,像是看到了再度的光亮。


    把剩下來的事情交給護士,她便立刻去把這身衣服換了下來,雙手如同灌滿了鉛,幾乎快要意識模糊。


    西西欲扶住她,可她卻強撐著輕輕放下西西的手,道:“我沒事,歇會兒就好,你去忙吧!”


    西西欲言又止,愁容看她,收迴了手:“那你有事就喊人,不要強撐。”


    “我知道。”


    直到目送西西消失在拐角處,她才重新站直了身子,跑去病房。


    臨時搭建的病房環境簡陋,安安睡在靠邊的一張病床上,床前掛著數個吊瓶,手腕和手背上都是針。


    程迪輕輕走了過去,安安的睡顏看起來十分安靜,雙眼緊閉,臉上毫無血色,這個在北國認識的女孩兒,或許在某一點上與她有著十分相似的點。


    她熱了毛巾,幫安安擦了擦臉上的泥土和血痕,可仿佛感受不到了她的溫度,雙眼沉重得厲害,正午的陽光打在地板上,她揉了揉雙眼,突然感到一片漆黑。


    醒來時,才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她蜷縮著雙腿,坐在病房的地板上,倚靠在蕭辰懷裏。


    “你醒了。”蕭辰扶住她,自己坐正了身子。


    “我睡著了?”


    “小迪姐。”安安輕輕喚了幾聲。


    程迪迅速扭頭,見到安安這般有氣無力的模樣,好歹比剛才放心了些,她幫安安檢查了一下身體,又幫她換了藥。


    “安安,你也是醫生,其他的注意事項也不用我多說了,好好休息。”


    “我知道。”安安看向天花板,歎道:“沒想到我一個來救人的,卻要被救。”


    “養好身體,有的是機會。”蕭辰說著,拿了杯水和一包壓縮餅幹遞給程迪,催促道:“喝點水,吃點東西。”


    見她盯著自己不為所動,他又補充道:“我吃過了,倒是你,隻會提醒別人注意身體,那你呢?”


    程迪撕開包裝袋,可也沒什麽胃口。


    那包壓縮餅幹其實對於她來說,也有在北國的迴憶,那時候他們一起吃了同一包壓縮餅幹,連空氣都甜了幾個度。


    “不好意思,帥哥,能幫我們去那邊搬一下物資嗎?”


    說這話的是一身著誌願服,綁著高馬尾的漂亮女生,見麵前兩人還機械般得看著她,忙補充道:“東西不重,可隻有我一個人,我搬不進來,是我買的一些吃的還有喝的,給你們的。”


    “謝謝。”蕭辰和程迪異口同聲。


    女孩說她叫於曉萱,是一名文字工作者,在洛城生活也有好幾年了,突然碰上這災難,就想為大家盡一些綿薄之力。


    搬東西的時候,於曉萱盯著他們的背影看了許久,終於問道:“你們是情侶嗎?”


    程迪不吝道:“是啊!”


    搬完了所有的東西,於曉萱眼眶突然微微發紅,良久她才說道:“你們倆的一言一行中都有彼此,我覺得你們一定會幸福的,軍人和醫生,像是歸途的風有了歸宿和牽掛。”


    程迪從包裏拿出紙巾遞給她,想說些什麽,於曉萱繼續說:“我的愛人葬在了洛城,我是洛城初雪時遇見他的,所以每到洛城的初雪,我都覺得他還在我身邊。”


    於曉萱怕繼續呆下去會影響他們救人或是休息,連忙道了別,跑到後勤繼續忙碌起來。


    蕭辰問:“再休息一下。”


    “可我不累了。”


    “我看著累。”


    “你看著怎麽就累了?”


    “心累。”


    程迪:“……”


    程迪看了一圈四周的廢墟,歎道:“這裏我以前來過,現在變成了這樣,記憶裏的景象可也就不複存在了。”


    “相信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的。”


    “我知道,你一切小心。”


    他們就此暫時分別,蕭辰前往下處地點,程迪則迴了醫療中心。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隻有過匆匆一眼的幾次見麵,好在他們除了眼睛裏有些許血絲以外,便沒再有任何讓人看上去特別疲勞的症狀。


    許是全都拿出了更甚的精神。


    傍晚的時候,程迪又遇見了幾天前去醫療中心醫治的明瑋手下。


    她看到那人悄悄跑進廢墟深處,前方並沒有路,堆滿了凹凸不平的斷石塊和鋼筋,他跑過去,倒是引起了程迪的好奇心。


    雖說好奇心會害死貓,可明瑋這事一天不解決,她與那隻貓又有何異?


    她必須要找到明瑋。


    明瑋手下在程迪的注視下,爬上了那座倒塌的天橋支柱上,拿鏟子翻找著什麽。


    程迪想起朱麗前段時間在咖啡館同她講過的話:“他們在洛城有現貨,藏在郊外,但具體在哪沒說。”


    除了這一點,她沒有任何可以猜測的點了。


    那把鐵鏟的聲音格外清脆,與周圍搶險的聲音融為了一體,可程迪卻聽的異常清晰,她輕手輕腳走到另一片倒塌的廢墟,試圖看清那人手裏拿的東西。


    一包、兩包…


    白色的…


    她很確定,那就是朱麗口中的“貨”。


    可此時周圍如此緊急的情況下,大家都在爭分奪秒得救治,她完全束手無策了,想找蕭辰,可又怕迴來時不見那人蹤影。


    可反過來一想,周圍人多,即使程迪過去,那人或許都不會在此時此刻做出對她不利的事情。


    托腮思考了幾秒鍾,她鼓起了勇氣,剛想要站起身來的時候,那人突然迴頭看了過來。


    程迪很不幸與他對視上,讓她心裏冒發冷汗的是,那人身後不遠處,明瑋也現身了,正直勾勾得盯著她看,那兇惡憎恨的表情讓她不寒而栗,身體仿佛被凍僵了。


    周圍除了那兩雙眼睛,沒人能注意到她。


    明瑋將拇指和食指擺成槍支的手勢,對著自己的腦袋,凜冽又邪惡得笑了一聲,隨後,頂上了自己的太陽穴。


    程迪剛要上前,身後傳來了蕭辰的唿喚:“小迪。”


    程迪迴頭看了眼蕭辰,他正跨步走來,等再迴頭看向那處時,那兩人已不見了蹤影,剩下微風拂過那片廢墟,像是虛驚的一場夢。


    “我看了你很久了,呆呆站著,想什麽呢?”蕭辰從背後摟著她的腰,輕輕眯了眯眼問道。


    “我剛才…好像看到了明瑋。”程迪原本心裏忐忑,被他摟住全身酥麻的那瞬間,仿佛都快將所有的害怕拋之腦後。


    “小迪。”蕭辰摟緊了她,溫言道:“有我在,你會沒事的。”


    程迪微微側了側腦袋,瞥到蕭辰那熟悉的軍裝,輕笑了一聲。


    有他在,她一定是安全感滿滿的,就像她身在北國時,他一次又一次救她於岌岌可危的境地之時那樣。


    而她也一樣,擁有著一名普通醫者該有的品質,每每能看到病人臉上的微笑,她都能讓自己心情舒心幾分。


    “救援工作已經進入穩定狀態了,你可以休息的話,就別讓自己累著。”蕭辰牽起她的手,踏過那一片片平穩的斷石以及廢墟。


    “我隻是幫人治療,哪像你們,一塊石頭搬完還有另外一塊,你們才是做的體力活,更要注意休息。”


    “傻姑娘,別把自己這麽重要的工作想的這麽輕描淡寫,若沒有你,我們把人救出來了,又當如何呢?”


    程迪於是沒說話了,盯著眼前的廢墟看,那些活生生的人、安然的房子像幻燈片一樣在她腦海中輪播,此情此景,不止一次讓她迴想起北國的時光,那對於她來說,是一段最重要的經曆。


    “在想什麽?”蕭辰抬手擦了擦自己顴骨的石灰,輕輕挑眉道:“讓我想想,北國?”


    程迪迎上他的目光,問:“阿辰,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你,你還會去北國嗎?或者是其他的國家維和?”


    蕭辰淡淡歎了口氣:“我啊,會,也許不會,誰知道呢?可我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告訴我,無論是對我犧牲的戰友,還是北國死去的無辜人民,我都應該要再去一次,對我來說,那一次的維和,並沒有畫上圓滿的句號。”


    “可你也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不是嗎?”


    “是啊,可人生來就有許多要做的事情,做完這一次該做的,就還會有下一次該做的。”蕭辰問道:“那你呢?”


    程迪突然繃緊了臉,想起還身在北國不知下落的師兄石勁飛,淡然得說:“我應該會去。”


    “為了你師兄?”


    “你怎麽知道?”


    “孫琬說的。”


    ……


    到了程迪撤反的時間,她想與蕭辰道別,可人群中無論怎樣尋找都不見他的蹤影。


    幾分鍾後,終於在遠處瞧見一忙碌的背影,他在與戰友搬運物資,程迪輕輕低估了一聲,便被西西拉著上了車。


    迴城的路上,西西靠在她肩膀睡著了,她卻依然毫無睡意,突然又想起蕭辰的話。


    他,還會再去北國維和嗎?


    迴到百月路,她才終於感覺到自己一身疲憊,洗了個溫水澡,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被她細心擦洗了一番。


    吹完頭發爬上床,手機都沒來得及放到桌子上,便握著手機沉沉睡了去。


    早上醒來,她感到了暖意,便拉開了窗簾,臉朝著陽光落下來的方向,輕輕閉上眼,將所有該想的不該想的都拋之腦後了。


    下樓買了些水果,切了份果盤,端到安安房間。


    “還疼嗎?”程迪走到窗戶邊,拉開了一道窗簾縫。


    “好很多了。”


    “好在沒有傷到要害,吃點水果嗎?”


    “吃…”


    程迪將果肉夾進安安嘴裏,擔憂道:“聽說…江峰也受傷了?”


    “他傷的不重,不像我要臥床這麽些天。”


    “你還知道得這麽清楚?”


    “他說的呀!”


    程迪輕輕一笑,抬手掃了掃自己的頭發,道:“你…跟江峰是不是有可能?”


    安安輕輕吐了口氣:“沒想到,孫琬姐跟羅哥都在一起了,說我吧,我其實也不知道江峰是怎麽想的,過年那會兒,我跟他一起去玩的時候,他也什麽都沒說。”


    “可他們是好不容易才可以過個好年,或許,也想珍重這份年味呢?”


    “還是你想的周到。”


    “安安,你哥他們什麽時候撤反?”


    “我不清楚。”


    程迪輕輕哦了一聲,腦海裏全是他這幾日在災難現場勞累的身影,那雙眼睛布滿了血絲,惹得她心裏隱隱作痛。


    “你擔心他?”安安有些忍俊不禁,仿佛看穿了程迪心裏所想的,寬慰道:“確實,我跟你都是醫生,我也覺得我沒有他們現場的累,但他是軍人,什麽苦沒吃過?”


    “好了,不說這個了,你中午想吃什麽?我去買。”


    “嗯…”安安低頭認真思索了一番,抬眸道:“煮點肉湯吧,那就拜托你了。”


    “那你再休息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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