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迪倚靠在護欄上,靜了沒多久,倦倦得開口:“沒想到你們醫療隊也在這裏。”


    安安抿唇淡淡點頭看向那十來個紮成一堆玩耍的小孩,解釋道:“這群小孩子是住在西城郊區醫院附近的,因為那場恐怖襲擊,他們現在成了遺孤。


    有個慈善組織要收留他們,所以我們來看看。”


    程迪忽然心裏泛起了漣漪,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或許也早已成了注定的命數,這一個個鮮活弱小的生命或許還不知道他們將永遠沒法再見到爸爸媽媽。


    安安發覺她的情緒不對,寬慰道:“他們之後會由誌願者養大,你不用太擔心了,而且,在戰爭裏,沒有誰是絕對幸運的。”


    “我知道的。”


    安安忽然看著她,笑了起來:“小迪,我哥是個很好的人,從小到大沒少照顧我,我也相信你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程迪迴過眸來,撕開糖果的包裝紙:“我知道啊,我也很喜歡他。”


    “那我就放心了。”


    “你會惹他生氣嗎?”


    “他媽媽去世兩年後,我才出生了,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從小一起長大,我沒少惹他生氣。”


    程迪瞪大了眼睛,心底泛起些許心疼:“從來沒有聽他說過。”


    安安:“他不會跟人談這些事的,隻有自己家裏人知道。”


    程迪又問:“那他媽媽是怎麽去世的?”


    安安覺得也不是什麽秘密,便告訴她說:“兩歲的時候,不聽話,他媽媽為了救他出了車禍。”


    聽到這裏,程迪忽想起那晚他說,我不希望你之後會後悔。


    …原來是經曆過遺憾,所以再不希望這樣遺憾的事發生在她身上。


    靜默了許久,身前走過幾名搬物資的政府軍人,每個人懷裏都抱著幾個疊在一起的紙箱子,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看樣子似乎有些重量。


    跟在最後的是一名十六七歲的男孩,身高比前麵幾位矮一截。那身北國的軍裝或多或少掩去了他原本的幼色。


    搬起東西來是毫不遜色。


    踩著緩慢的腳步,路過她們身邊。


    突然,那年輕的士兵不知被什麽絆住了腳,箱子全往程迪傾斜,他匆匆走幾步想找迴平衡。


    可來不及了,箱子還是垂直倒了下來,千鈞一發之際,程迪已經被人護在懷裏。


    箱子砸在他背上,聲音格外悅耳,她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眼,蕭辰氣喘籲籲,雙手抓著她的肩,忽得勾起了唇角,朝著她輕笑。


    她聞著他急促的鼻息,依然醇厚充滿幸福的幻想。月色點亮了他深邃的眼眸,映著睫毛長長的影子,惹得他格外好看。


    程迪:“你怎麽來了?”


    蕭辰放開了她,想了想,想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一下,餘光中瞥見了一旁目瞪口呆的安安,便借此支支吾吾撒了謊:“我來…來看安安。”


    安安忽然覺得自己被冒犯了,於是便立刻拿出從小跟他吵架的氣勢:“蕭辰,這是拿我當炮灰了嗎?”


    蕭辰:“……”


    這是親妹嗎?


    羅肖克在身後笑道,卻始終不發出一聲一響。


    程迪立刻看出了他的窘態,扭頭幫那名士兵撿起紙箱。


    蕭辰想幫忙,被她輕輕推了一下,這才安分站著等她和安安重新疊好紙箱。


    士兵不停鞠躬道歉,程迪微笑點頭擺手。


    目送士兵離開後,她重新將目光看向蕭辰,想笑,卻又努力控製著,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的拐杖呢?”


    他微轉下巴,指了指後邊站著的羅肖克和江峰:“那兒呢!”聲音拉得極低。


    安安抱著雙手,故作輕蔑得看了眼正“擔心受怕”的蕭辰,故意說:“太不聽話了,傷口裂了怎麽辦?還跑這裏來。”


    “……”


    果然是親妹。


    程迪將拐杖遞迴去給他:“你是不是中午就來了?”


    蕭辰摸索著頭腦,憋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江峰正要開口幫他解釋,竟被安安捂著嘴巴,生生將話咽了迴去。


    程迪見他說不出話,默認了,笑問:“中午那果子是不是你買的?”


    他安靜且認真地點了點頭。


    她噗呲一笑:“你這模樣,傻不傻呀?”


    安安在一旁覺得再看下去,狗糧就該堆積起來了。


    安安:“今天都累了一天了,我帶你們去個地方玩玩吧,不遠,就在街道另一邊。”


    程迪抬眸看了眼月色,微吸著氣,又眨了眨水眸的眼睛,蒼白的月色籠罩在醫院牆壁上,似乎也懸掛著淡淡的寒意。


    幾人隨著安安的腳步向醫院後方的街道走去,很快走進一條條狹窄的民巷。


    盡頭是一大片空地,鋪滿青石地板,四周的矮牆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在冷風中輕輕搖曳,一股略顯濃密的花香味兒悠悠從胸前蕩過。


    空地旁幾棟樓燈光大亮,樓前坐了幾百來號人,其中十幾名穿著軍裝的士兵。


    空地中間,有幾名妙齡女郎跳著北國特有的舞蹈,露出性感的肚臍眼,隨風擺動,柔美的身材線條吸引了不少目光。


    無不拍手叫好。


    安安瞧見幾人目瞪口呆,於是解釋說:“這是一場小孩兒的出生宴席,下午就開始了,現在還有些吃食,你們等著,我去給你們拿。”


    江峰在旁邊找了處小草坪,招唿幾人坐下,一同欣賞中央曼妙的舞姿。


    程迪倚在蕭辰身側,伴著淡淡的花香味兒,朝他明亮的眼眸望去,低聲問:“你是因為我才來西城郊的嗎?怕我出事?”


    他知道她是明知故問,卻還十分配合:“是啊!”


    如果他的腳沒受傷該多好啊。


    那樣就能與她一起…


    幾人談了沒兩句,安安抱著一個小箱子,一路小跑過來。


    箱子裏是一些零食,有牛奶、果凍、糖果、雞爪、餅幹等等一些隨處可見的小食物。


    程迪一眼就看中了壓在箱底的小果凍,拿起來撕開包裝咬進嘴裏,酸酸軟軟的,美妙極了。


    羅肖克問:“伽彌城不是有宵禁嗎?政府軍怎麽也來了?”


    一旁的男子對著幾人笑了一番,解釋說:“這些坐在地上的人從今晚開始就是政府軍了,我們都熱愛著伽彌城,也是許多人信仰的聖地。


    小孩子的這場出生宴意義非凡,那小孩是在醫院遭受襲擊那晚出生的,幾名醫生護士抬著擔架,從醫院後門一路跑進城,才撿迴一條命,小孩的父親,和我們,過了今晚就都要上戰場了。”


    程迪心中微動。


    蕭辰發覺了異樣,扭頭看她,從箱子地下拿出了幾顆果凍塞進她手裏,目光注視著她,微微一笑:“吃多點甜的。”


    她欲說什麽,中間的空地上幾名穿著豔麗衣服的姑娘們踩著輕盈的步伐圍成一個小圈兒,腳下放著火光閃閃的燭台,四周逐漸安靜了下去,目光全然被這美麗的舞蹈所吸引。


    邊上坐著幾名彈吉他的少年,聲響清脆,隨風有節奏得作響。


    程迪和安安盯著曼妙的舞姿,出了神。


    不一會兒,小孩兒們也站起身,隨著姑娘們的腳步,在空地處輕晃、搖擺,伴著稚嫩的笑聲。


    旁邊的觀眾抱著胸口,祈禱著什麽。


    程迪貼近了蕭辰,灼灼的火光照耀在他臉上,溫暖極了。


    他輕扯了一下嘴角,雙手撐在膝蓋上,一會兒看著舞蹈,一會兒又迴過頭對著她微笑。


    那幾名妙齡女郎中,竟多了個熟悉的身影,孫琬披著散發,穿著一席紅裙,露出性感的肚臍眼兒,跟隨姑娘們的腳步,像美麗的蝴蝶般飛舞著、像婀娜多姿的柳條樣扭動著,美的讓人陶醉。


    程迪興奮得拿出手機,對準了她,想著一定要把這美妙的舞蹈記錄下來,到時候好給孫琬看看。


    沒過兩分鍾,幾對男男女女抱在了一起,隨後散開,跟隨美妙的音樂跳起了舞。


    安安拽著江峰的袖子,下巴指了指不遠處跳舞的年輕男女,他立刻會意,摸了摸脖子隨她站了起來,牽著手,學著其他的情侶跳起了舞。


    隨後,越來越多的年輕男女站了起來,舞動著身體加入了舞蹈隊伍。


    孫琬在人群中很快就看見了坐在空地上吃著零食的羅肖克,穿過人群,小跑過來搶走他手上的零食,從地上拎起了他。


    “跟姐跳一段,我這麽美,可不能沒有舞伴。”


    羅肖克剛開始還有些窘迫,但很快便適應了。


    程迪將頭枕在蕭辰肩膀上,笑著說:“不用跳舞,光是在你身邊我就很開心了。”


    蕭辰露出八顆大白牙,燭光在他深邃的眸子裏熠熠生輝。


    他說:“我也不會跳舞。”


    程迪微微吸了口氣,盯著孫琬和羅肖克,不解:“我都不知道,孫琬姐竟然跟羅肖克這麽熟了。”


    蕭辰望過去,盯著他們舞動的身影,解釋說:“很早之前就認識了,她跟阿楠都在駐地裏頭做過跟拍。”


    程迪扭頭看他,眉毛微蹙,問他:“怪不得,你讓她幫你把果子遞給我呢!”


    蕭辰扭頭看她,一時沒出聲,盯著她臉上閃動的燭光。


    耳邊到處是歡聲笑語,若不是有些房屋印著深深的彈痕,他們都不願相信這是一個戰亂的國家。


    程迪:“突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什麽?”


    “來北國這麽久了,從來沒有想過能看到這裏的人民這樣祥和,好像,在我印象裏,除了戰爭,就是躺在病床上的傷者。”


    蕭辰:“北國,還是有很多被忽視的美好,隻是人們習以為常得記起了戰爭所帶來的傷害。”


    “我理解,因為痛苦,忘不掉。”


    說話間,彼此都想起了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她驅車在去往南嶺鎮戰地醫院的路上,而他,在阿羅帝城街邊的燒餅攤前。


    盡管彼此對自己第一麵都有不同的迴憶,可互相喜歡的兩個人終究是走到了一起,也將會一同麵對這世間的星河流轉。


    他們話題雖然聊得沉重,但很快就被這歡樂的場景所感染,笑容漸漸爬上了臉龐。


    頭一迴,他們都希望,明天的太陽不要升起。


    “阿辰,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想跟你去一次伽彌寺嗎?”


    “記得”


    “那等我這幾天忙完,迴國前去一次吧!你也要記得提醒我,我怕忙忘了。”


    “好”


    兩人注視的前方,安安總是不經意間踩上江峰的腳,而後當做沒事人一樣拉著他的雙手胡亂得揮擺,也不知道在跳什麽。


    旁邊,羅肖克兩隻手都被孫琬牢牢抓著,她在教他跳舞,可男人笨重的身軀,怎麽會跳婀娜的舞姿呢?


    他沒動兩步,便被孫琬催促著,滿臉寫滿了無奈,滑稽的動作也是惹得圍觀的人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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