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迪拉緊了口罩,緊緊捏著拳頭,但她不願表現得太過害怕。緊隨馬大頭的腳步,走過一間屋子,空間很大,與外麵幾乎一模一樣,布滿了暗紅色的血痕。她伸手摸了一下,似乎能感受到死者生前撕心裂肺般的呐喊。


    她看了眼身後的攝像機,問馬大頭:“既然是來救人的,你為什麽還要帶這東西上來?”


    “我是記者。”他迴答得幹脆利落,似乎絲毫不想給程迪與她談論的機會,又向前麵指了一道:“就在前麵。”


    程迪朝著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有兩個小孩躺在角落裏,一動不動,她立刻就上前檢查。


    兩個都沒了脈搏。


    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被耍了,眼神裏像是布滿了血絲,然而她隻是將自己的憤恨對向馬大頭:“你什麽時候發現他們的?”


    馬大頭:“昨天下午。”


    “已經沒唿吸了。”她淡淡得扔下一句話,緊握著醫藥箱,又迴眸看了眼那兩具冰冷的屍體。


    雖說不太喜歡他們,但程迪多少覺得需要安葬一下這兩小孩,便隻能硬著頭皮問了一句:“能一起安葬一下他們嗎?”


    馬大頭猶豫了一會兒,雖不情願,卻還是點了點頭。


    程迪放下醫藥箱,剛戴上醫用手套,一聲驚雷炸響從不遠處傳來,腳下的地板隨之晃動起來,牆上帶血的掛鉤互相撞擊,發出叮叮的清脆響聲,刺得人耳根生疼。


    他們踉蹌衝到窗口前,與之相隔著b2的另外一棟爛尾樓b3傳來的槍聲不絕於耳,還帶有聽不太清的唿喊聲。


    馬大頭立刻讓跟班立好相機。


    程迪:“你不是說這兒以前是恐怖分子的據點嗎?為什麽現在還在開戰?”


    馬大頭:“以前是啊,現在也是啊!”


    “你…”程迪抿緊雙唇,扭頭拎起醫藥箱,就想走。


    馬大頭的同伴攔住她:“程醫生,來都來了,要不就去救救那邊的人。”


    程迪:“你是騙我來的?”


    她覺得在這兒的每一秒鍾都被恐懼無限放長,四肢幾乎都要變得酥麻,此刻隻想立刻離開這裏。


    馬大頭轉身,抽了氣,無視後方的陣陣槍火聲,輕輕拿過程迪手裏的醫藥箱,抬高,放在她眼前,指著說:“你東西都帶來了,不去看看嗎?這恐怖組織在這兒囚禁過人,你不想去看看嗎?”


    “救人是政府和維和軍的事情,我隻是醫生,到處都是槍聲,我去哪救人?”


    馬大頭下巴朝著另外兩棟樓指了一道:“你隻是看了這棟b1樓而已,那兩棟呢?”


    “我要迴去了。”程迪將醫藥箱搶迴來,就要朝著門外走去。


    “馬大哥…馬大哥。”


    一跟班從門口迅速竄進來,拉著馬大頭的衣角,看起來十分焦急。


    “不好了,我看到兩個拿槍的恐怖分子,估計快要到樓下了。”


    馬大頭迅速把頭湊近窗口,傳來槍聲的那一處爛尾樓下果然零零散散得又跑出一兩個持槍的人。


    他思索了一番,叫身後的人趕緊下樓。


    那跟班急紅了眼睛,不停嚷嚷:“不能下去,下去就被發現了,怎麽辦?…”


    馬大頭二話不說,將他們全部推到門外:“往後麵跑。”


    程迪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辦,隻能跟著他們走。


    他們一路踏過惡臭的垃圾堆,好一段距離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兒,一直跑到走廊盡頭才推開沉重的木門。


    這個房間比剛才的房間還要亂,滿目狼藉,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塵土,煙頭零七落八,到處堆滿散發著惡臭的衣服。


    馬大頭關緊門。


    程迪緊閉著嘴唇,完全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響。


    這兒的氣味幾乎令她窒息。


    可這種情況下,她像是被下了魔咒,緊閉著雙眼,挨著牆壁,一動也不敢動。


    生怕漸漸靠近的人會發現他們的行蹤。


    不到三十秒,樓梯口處已經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他們把頭壓得極低,連唿吸聲都幾乎聽不清。


    這會兒一開門出去都會被發現。


    程迪緊緊抿著唇,腦海裏全是蕭辰當初救她於水火的畫麵。


    過了好一會兒,走廊裏竟傳來小孩兒哭泣的聲音,像一匹受傷的幼狼,哭喊得撕心裂肺。


    程迪揪緊心弦,盡力壓製內心的巨大恐懼,緩緩抬起頭看向窗外。


    走廊裏隱隱約約能看見兩個牛高馬大持槍的恐怖分子單手抓著一個一兩歲嗷嗷哭著的小孩兒。那名恐怖分子全然不管那小孩如何哭鬧,就像拎著一隻小貓似的。


    他們兇神惡煞的麵孔著實令她心底震顫,她用發抖的雙手緊緊得捂著嘴。


    ——這樣畜生不如的恐怖分子到底會如何處置那個可憐的小孩兒。


    程迪再次抬了抬頭,想看得更清楚一點。


    馬大頭的同伴將她按下來,食指放在嘴邊做出噓的動作,隨後輕聲說:“你不要命了?”


    程迪微紅著眼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將頭輕輕得砸向牆邊,任由心底那絲痛處漸漸隱藏。


    小孩兒的哭聲越來越大。


    程迪沒敢再繼續想下去,她將手放在門把手上,低著頭祈求。


    ——求求你了,快點來人…


    又一聲槍響,血液噴濺的聲音如雷貫耳,她緊緊捂著耳朵,努力不讓自己去聽那撕心裂肺的聲音。


    馬大頭突然說了一句:“恐怖分子倒下了…”


    程迪迅速抬起頭,那小孩兒真就一個人孤零零得躺在兩具屍體上,停止了哭泣。


    對麵b2樓漸漸出現政府軍和維和特戰隊的人,程迪眼尖,認出了那身英挺的軍裝。


    她立刻推開門,朝著那小孩兒跑去。


    馬大頭竟招唿同伴立刻打開攝像機。朝著反方向跑到樓梯口,頭也不迴得下了樓。


    程迪將小孩兒抱進最近的房間,關緊了門。


    她堅信——他們會來救她的。


    她將小孩兒的雙手攤開,檢查了一番,確認無大礙,擦去泥土和血跡,往自己身前攬,輕輕拍打小孩的背,安撫著。


    透過窗戶,隱約中能看到對麵樓走廊裏正發生著小型槍戰,槍聲不絕於耳,白牆上粉末撲簌簌墜下。


    突然一顆子彈掠過她頭頂,擊射在白牆上。


    她俯身緊緊將小孩箍在懷裏,不敢有半分鬆懈。


    她堅信,他們一定會救她的。


    可現在,當務之急是需要想辦法向他們傳遞信息,她還在這樓裏。


    環視了一周,她把小孩兒輕輕放下,拖著沉重的身子拉來一根木棍,攤開醫藥箱裏的紗布,用線綁在木棍上。


    隨著槍聲越靠越近,她支起木棍,左搖右擺。


    馬大頭他們早已繞過樓梯口,從天橋處跑向了對麵b2棟樓,見到了前來剿滅恐怖分子據點的政府軍。


    政府軍知道他們是中國人,很快就將他們保護了起來。


    馬大頭跟著他們在b2棟三樓尋找了一處掩護,緊緊得盯著對麵樓屋。


    他將攝影機搶過來,調整好位置,對著四樓一通錄製。


    同伴有些不安:“大哥,那個醫生怎麽辦?”


    馬大頭作勢就要打他,卻遲遲沒下手:“又不是我叫她去救那小孩的,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同伴點點頭,心裏還是有些害怕。


    身後一名維和兵注意到了畫麵裏來迴晃動的白點,便叫他將鏡頭拉近,終於看到了來迴晃動的紗布。


    那名士兵將麵罩束起,緊緊貼著燥熱的臉頰,問:“你們是不是從那兒來的?”


    馬大頭有些猶豫,最後還是若無其事得點了兩下頭。


    士兵:“先生,你這個還能再拉近一點嗎?”


    他搖了搖頭,表示已經是最近的狀態了。


    士兵轉身與身後戰友迅速做了交流。


    戴維將狙擊鏡對著那處看了一道,確認是有人在求救。


    戴維隨後就將狙擊槍瞄準了二樓房間裏的恐怖分子,一槍解決一個,一連解決了三個之後才開口道:“各位,確實是有人,但在四樓,天橋那裏也有恐怖分子,一二樓也藏匿著一些。”


    馬大頭看到戴維身後的亞裔麵孔,立馬就將攝像機對準了他,闊步向前:“請問您…”


    蕭辰拉緊麵罩,將目光移至對麵的恐怖分子:“請你們立刻離開這裏。”


    他的聲音利落幹淨,伴有微弱的疲勞感。


    馬大頭:“那窗口處也是我們中國的人,是名女醫生,你們必須救救她。”


    “女醫生?從哪兒來的?”


    在北國,中國的女醫生對蕭辰來說也是屈指可數,大概率不會是醫療隊裏的,由此,那個熟悉的名字頓時浮現在腦海裏,蕭辰看那棟樓的眼神漸漸變得柔軟害怕。


    滿身泥血的恐怖分子正漸漸往那棟樓靠攏。


    馬大頭:“北坡城裏來的。”


    蕭辰:“知道名字嗎?”


    “姓程。”


    蕭辰迴頭拿過戴維手裏的狙擊槍,看著對麵四層的窗口,那一小片白色仍然毫無頻率得晃蕩在窗台裏。


    他又看了眼二三層樓的恐怖分子,一個接著一個應聲倒下。


    “戴維,掩護。”


    戴維正要說些什麽,蕭辰已經闊步退出房間,身體輕盈。


    戴維點了耳麥的頻道:“蕭,二樓,有天橋,凱文過去支援你了。”


    …


    程迪揮舞著木棍有好一會兒了,雙手已經無力,她放下木棍,覺得胳膊又酸又痛,顯然是太過害怕,忘記控製力度了。


    剛好窗外的槍聲漸漸平息,她抱起孩子,試探得推開門,朝著外麵看了一眼,對麵樓屋走廊上已經空無一人,空氣中滿是血腥和硝煙的味道。


    她鬆了口氣,朝著外麵跑去,剛跑到樓梯口,就聽到樓下傳來渾濁的說話聲。


    她輕輕探過頭看了一眼,隻看見了一隻覆蓋滿了紋身的手臂緊緊握著槍,伴著幾個人大吼大叫的叫罵聲。她屏住唿吸,另一隻手緊緊捂著小孩的嘴,輕輕往五樓走去。


    每一步都像踏在雲間,偶爾感覺不到樓梯,似乎隨時都會從這高處一墜而下。


    五樓跟四樓沒什麽兩樣,仍然是布滿血痕的牆壁和走廊。


    一身的熱汗與冷汗交雜而下,走到圍欄邊從上往下看,擺滿了恐怖分子的屍體,橫七豎八,雜亂無章。


    她緊繃著太陽穴,踏上了通往六層的樓梯。


    懷裏的孩子不知從什麽時候,已經嗚嗚咽咽又哭了。


    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隻是一個勁得想著遠離三樓那幾人,接著上了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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