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楠扶著受傷的男人穿過寂靜的小巷,阿諾寸步不離跟在身後。


    隻是周圍著實安靜得可怕,破舊的樓屋枯焦焦,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若不是陽光還算充足,這兒基本就跟地獄沒兩樣了。


    阿諾目光迷離不定,此時的腳步比誰都輕盈,剛過一破爛拐角,成堆的屍體、殘肢斷臂、無頭有體、有頭無體的零碎開始隨處可見。


    隻是唿唿而過的微風便讓他毛骨悚然。


    “哥,是這個方向嗎?我覺得太安靜了。


    這……”


    阿楠依然小心得挪動腳步,考慮到受傷的男人,一路上都走得十分小心。


    阿楠迴頭看了他一眼,“阿諾,看路,別讓自己太害怕了,再穿過這條街,就能看到車了。”


    本能的害怕和麵目全非的大街令他認不清道路,這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還是個孩子,說來也全怪自己,本來說是好心答應帶阿諾拍攝,卻一個沒注意闖進了雙方交火點。


    路過一間小民屋時,肩頭上的男人隨手拉開那扇門。


    許是這戶人家逃得太緊,沒來得及關門。


    幾人目光掃了片刻。


    屋內沒什麽光線,家具擺得還算整齊,順著門口照進來的光線,他們看清了暴露在空氣之中的灰塵,正以不同的速度下降。


    這間屋子除了外牆染上了黑色的炮彈痕以外,裏麵唯一有變化的恐怕就是房頂上散落的灰土。


    “我們休息一下,確實太過安靜,謹慎一點好,如果有炮火聲,我們還能有個方向可以遠離。”


    阿楠覺得在理,扶著男人進了屋子,囑咐阿諾關上了門。


    屋子內連風聲都聽不到,想找個東西來盛水,無奈四處都是彈落的灰塵。


    男人倚靠牆角邊,看著眼前站著的兩人,自我介紹道:“石勁飛,多虧了你們。”


    “阿楠!


    他是阿諾,一北國大學生,這名字叫著順口,我就這麽叫著了。”阿楠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阿諾。


    石勁飛淡笑了一下,無意間瞥見阿諾怯怯的眼神“怪不得!”


    阿楠探過頭,看著他染紅了一大片的白大褂,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還行嗎?”


    “我沒事!腿還利索著!”


    “怎麽會自己在那裏?”


    石勁飛坐直了身子,一手扶著邊上的矮腳桌子:“開戰之後,我一直呆在無國界醫院,但那群武裝分子為了剿滅剩下的反軍,今天早上直接攻入了醫院,我跟著大部分醫生一直跑到這兒來,全都分散了。”


    阿楠在旁邊找了塊空地,輕輕得拍了幾下,彈去了灰塵,學著石勁飛的模樣緩緩坐下。


    “恐怖組織,不管是什麽醫院,他們已經嗜血成性,任何準則在他們眼中猶如糞土。”


    他們不動聲色,互相看著彼此,像是身經百戰終於重逢的同伴。


    彼此都突然黯然傷神,微弱的光線照耀在彼此幹癟的臉頰上。


    阿楠突然就笑出了聲音:“看樣子,你是自己來北國的?”


    石勁飛淡淡得點點頭,熟練得從口袋裏抽出一支煙,作勢就要遞給旁邊的人。


    阿楠抬手攔住了:“不必了,我不吸煙。”


    “介意麽?”


    直到他輕微搖搖頭,石勁飛才摸索出一枚打火機,點燃了那支香煙,雙指夾進嘴裏,隨即吞雲吐霧。


    “今天,若不是你們,我恐怕已經死了,我這腿雖然能動,但若是自己跑,遲早出事兒,爆炸的衝擊力實在是太強了。


    在這裏經曆的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太過殘酷真實。”


    阿楠:“我倒希望是一場夢…


    待會兒我去前麵拐角處看看,如果沒人的話,我們就走!”


    ……


    程迪最後敷了個麵膜,穿了身休閑的大衣下了樓。


    街上微風習習,她拉緊了大衣。


    街道上行人相比前段時間離開伽彌城時人要少了許多,掛在牆上的許多花朵似乎一夜之間枯萎了,地上的碎屑隨處可見。


    這座花語飄香的城市漸漸裂開了一道口子,沒有剛來時那般唯美動人。


    這番模樣,前兩天在伽彌中心醫院,她就發覺了。


    一般的病患傷者寥寥無幾,一排掃過,基本上都是穿著本國軍裝,前線作戰受了重傷需要休養的士兵和平民。


    程迪一路小跑著去醫院,路過一間熟悉的店鋪,便停留了腳步。


    正是幾個月前離開伽彌城,在去往中國駐地前喝過粥的一家花店。


    然而此刻,花店卻似乎發生了質一樣的變化,從前擺滿花朵引人注目的門口隻剩下幾片泛黃的枯枝爛葉,彎彎曲曲伸向四方,完全捕捉不到一丁點兒光彩。


    店內隻有一縷燈光淡淡的餘暉惹得人前冰涼。


    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步履維艱,如秋葉飄零般輕輕擦拭著偌大的桌麵。


    程迪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一直到老人下屈拾起地上零落的花瓣,她才緩緩靠近。


    老人的眼睛不好,更是認不得眼前人,隻是不停得小幅度擺動雙手,示意不營業了。


    程迪慢慢湊過去,扶著老人坐下,又捋了捋被風吹散的劉海,精致的看著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老人家,就你自己在嗎?”這一問,輕言細語。


    老人先是愣了一會兒,才緩緩抬口:“我兒子跟媳婦上前線去了,是軍人和醫生。”


    程迪不由自主得牽起老人的雙手。


    “可您不是美國人嗎?”


    老人點點頭,竟露出了淡淡得微笑,可這一笑,淒涼的感覺油然而生,隨後,又緩緩搖了搖頭。


    “我雖然是美國人,可在這裏住了一輩子,我年輕時隨我丈夫來到北國…


    一呆,就是一輩子。”


    老人口齒不清,講一句停頓一下,緩慢的語數盡顯蒼然無力,程迪卻是個耐心的人,不停的拍打著她的手背。


    老人又說:“姑娘,你是個好人,可性命重要,我孫子已經隨他娘家人逃命去了,你也快點離開這裏,城裏頭也不安全,三天兩頭,總有炸彈爆炸,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伽彌城也不安全了。”


    程迪無奈歎了口氣,眼角竟開始泛紅,眼眶裏漸漸出現充盈的淚光,似乎隨時都會滑落,可她卻強忍著將淚水吞迴眼眶,悠悠一笑。


    “我知道的,您為什麽不跟著他們一起離開?”


    老人擦了鬢角發白的汗水:“我要等我兒子迴來,他們找不到我該著急了。”


    話語一出,程迪的眼眶像是斷流的河床被涓涓的細流慢慢滋潤。


    他們有血有肉,隻是淪為了戰爭的犧牲品,在這片他們熱愛的土地上,不斷有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在這片硝煙彌漫的土地上,也不斷有人拿起武器。


    可最終,他們也成了埋在土裏的皚皚白骨,一年後也許有人記得他們,可十年後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輕輕挪動腳下的凳子,不料老人先哭了,偌大的淚珠垂直而下,滴落在程迪的手背上,頓時一陣冰涼惹得她心如刀絞。


    老人眼角那飽經風霜的褶子似乎也在訴說這一生的患得患失。


    當程迪再仔細看老人麵頰時,才發現她相比以前似乎變得更加憔悴。


    “我就在前麵的伽彌醫院工作,如果您有需要,就去找我,我也會經常來看你的。”


    老人點點頭,終於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雖然與第一次見麵時不一樣,可程迪還是覺得心裏有了一絲絲的安慰。


    忽然想到什麽,程迪也露出了八顆大白牙,湊近老人耳朵,輕聲說:“奶奶,您能不能做一碗花蜜粥給我,我想看看您怎麽做的。”


    老人泛紅的眼眶漸漸黯淡,點頭時多少夾雜著些許激動,許是許久無人與她這番講話。


    “大家都走之後,我已經很久沒做了。”


    老人隨後扶著程迪站起身,進了廚房。


    廚房很小,剛好可以容下兩三個人,正前方有一扇窗,光線還算不錯。


    灶台上方有個木質調料架,上麵擺滿了鹽、糖、醬油等各式各樣好幾十種調料品。


    鍋碗瓢盆全都一目了然,應有盡有。


    能看出來這家人肯定特別喜歡做菜。


    光是站在這裏,程迪就想象到從前他們其樂融融的場麵,或許,更幸福的是小孩子對著吃食牙牙學語。


    老人抓了把米,程迪連忙幫她打開水龍頭,順勢就拿過米鍋幫忙洗了起來。


    不得不說,她對老人簡直溫柔到了極致,一時間,隻覺得老人像個孩子。


    開火時,程迪就攜了點水滴,輕輕滴在老人的鼻尖上、那種笑容,是她來北國這麽久以來,從未見過的真實純粹。


    沒多久,粥熬好了,程迪在老人的指揮下倒了點“珍藏”的可食用花蜜,頓時飄香四溢,仿佛置身於春天的花園,芬芳馥鬱。


    老人先是給程迪盛了一小碗,初品,舌尖清甜,而後漸漸迴甘,還是熟悉的配方。


    隨後,程迪端著兩個碗花蜜粥,走出廚房,老人一坐下,就選了那碗相對較少的。


    老人說沒胃口,程迪便擺出一副心滿意得的模樣,抿一口,樂開了花。


    她隻是希望老人可以開心一點。


    “你說城裏頭總有爆炸,是反軍攻到這裏來了嗎?”程迪舀了一大口送進嘴裏,這一問卻又皺著眉。


    老人泰若自然,搖搖頭,抬起爬滿老繭的雙手,平放在桌子上,像是祈禱的動作:“叛軍雖然執暴政,可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傷害北國人民的,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起爆炸事件,鬧得人心惶惶,許多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事到如此,也隻能對她百般撫慰。


    喝完粥之後,程迪摘了張紙巾擦拭麵前的桌子,又去廚房整理好廚具,花了點時間把灶台擦得是一塵不染。


    作罷,又將置物架上的各種調料瓶擺放整齊。


    井然有序的各種小物件擺得是頓時令人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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