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來南嶺鎮之前,亞當就跟程迪說過,附近隨時會開戰,半夜會被驚醒已是隔三差五的常事兒。


    可程迪卻毫不在意,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她見識過太多太多哭喊著唿救、命懸一線的人。


    一直從淩晨忙到下午五六點,在這似日理萬機的醫療工作中,廢寢忘食已成了日常。


    在她眼中,那一瓶瓶白開水就像是她時常能見到的營養液、葡萄糖,可以比其他食物更好得給她提供能量。


    終於,沒有傷員被抬進來,醫院的大部分醫生們卸下一身疲憊,有的倒頭就在外邊長椅上睡了過去。


    聽後續來的政府軍說,駐地北邊來了政府的支援軍隊,反政府軍敗退,隻得落荒而逃。


    這一好消息像是雪中送炭,為惶恐不安的戰地醫院打上了一劑鎮定。


    天空被夕陽染成了血色,通紅的光線像是被風吹散一樣,落在程迪的眉梢上。


    她靜靜得坐在醫院門口一方空地上,抬頭看著夕陽在梧桐樹上折射出來淡淡泛金的光。


    隱隱約約的,她似乎在那散開的光線中看到了蕭辰棱角分明的冷峻。


    那如雕刻般俊俏的臉笑起來又會是何種的溫柔,她無法想象。


    打破這份寧靜的是拿著幹糧和水的亞當。


    亞當在她身邊席地而坐,遞給她麵包和水。


    “cendy,醫院就剩下這些麵包和水了,昨天你吃得也很少,要是對這些沒胃口的話,我們開車去鎮上吃吧。”


    程迪接過麵包和水,看著食物沉默了片刻,一整天都未曾進食過的她似乎還是沒什麽胃口,她不餓。


    “我好像,沒什麽胃口。”


    “cendy,你在想什麽?剛才我在你身後站了挺久,發現,你一直盯著前麵的梧桐樹看。”


    亞當嘴角微抬,剛想接著說什麽,忽然吹來了一陣輕撫人心的風,程迪和亞當的劉海微微浮動著。


    “我在想,那個維和兵怎麽樣了,我本來以為還能多呆幾天,在這兒養下傷的。”


    “cendy,他是你們中國的人,跟你一樣都是我們北國的恩人,我相信你們內心一定有共鳴,也一定配得上這世間的美好,他一定會沒事的。”亞當說著,臉上泛起了笑意。


    與昨天不同,程迪似乎感覺醫院這條路有了半絲半縷的變化,可仔細一看,好像也還是那樣,是多了些鮮血,還是因為蕭辰走了?


    她無從得知。


    ……


    程迪和亞當在南嶺鎮戰地醫院工作了了將近一個月。


    這一個月的高強度工作讓他們看上去消瘦了不少,最後還是在醫院指導員好說歹說之下,他們才開始遲遲吾行得啟程返迴阿羅帝城,繼續政府後勤的的醫療工作。


    兩人簡單得跟指導員及好些朝夕相處的醫生告別之後,與亞當一起驅車離開了南嶺鎮。


    亞當開車的速度很慢,但程迪實在是筋疲力盡,一上車雙眼皮就變得異常沉重,整個人昏昏沉沉,沒多久,便緊閉著雙眼,睡了去。


    五月份的氣溫與四月份相比,微弱的變化是微乎其微,讓人難以感知的。


    一路上綿延不絕的梧桐樹一排排向身後倒去,忽而路麵凹凸一塊,忽而車身又斜向一邊。


    “上個月來的時候都沒有發現道路被破壞成這樣。”程迪捋了捋耳朵的頭發看向車窗外。


    這天底下的世界在藍天白雲下,顯得更加蒼涼無力。


    “誒?cendy,你沒睡覺嗎?”亞當扭頭問道。


    “睡不著呀!”程迪轉過頭看著前方,“你開車,還挺慢的,不過,我還挺享受的。”


    “上個月,我們來的時候反政府軍剛從南邊上來,也是我們來後沒多久,南嶺鎮的居民就都撤走了,這條路,許是被包抄過來的反政府軍炸過吧。”亞當說著,食指與中指在鍵盤上輕輕得敲擊了幾下。


    一棵棵斷掉的梧桐樹倒在路邊,這邊的道路顯然比剛才經過的那處更加破爛,路塊參差不齊。


    因為晃動得實在厲害,程迪很確定這裏應該就是交戰的地方,放眼望去,一望無際的道路上都是梧桐樹斷掉的樹根和樹幹。


    她睜開眼已經很久了,無意識得尋起那日遇見蕭辰的梧桐樹,怎奈相遇的所有細節都在此刻煙消雲散,他像一道遠離喧鬧卻被她渴望的光芒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換我來開吧!”程迪很平靜得說。


    亞當停下車,兩人換了位置,一路顛簸,但也沒花多長時間就到了阿羅帝城郊區。


    車在夕陽的照射下駛入市區,街道人不多,道路上的車輛屈指可數。


    程迪在離旅館不遠的一處空地邊看到了路邊擺的攤子,感覺肚子餓得咕咕直響,於是招唿亞當去停車,打算先去買些吃食再迴旅館。


    也許是因為南嶺鎮的戰爭結束了,很多離開前沒開門的店鋪今天也都能看到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在店裏頭擺弄,街上女人們大多穿著碎花裙,走著小碎步,喜上眉梢。


    程迪在一家麵餅攤前停下腳步,剛抬手準備招唿攤主裝餅,就碰到了一個男人炙熱有力的手背,她感知到了他的溫度,手卻沒有被她馬上抽迴來,猛得抬頭,蕭辰正看著她。


    “你先吧”蕭辰笑道。


    蕭辰的眼眸很深邃,睫毛長長的,笑起來眉眼彎彎好似一股清風,在夕陽的映射下盡顯英俊瀟灑。他沒有戴帽子,挺直的肩膀和寸頭格外意氣風發,再加上快要一米八五的個子,很難讓人不知道,他是一名軍人。


    程迪還在南嶺鎮戰地醫院的時候,就了解過蕭辰,立過不少功績,其中傳在北國民間和網絡上最火的就屬他孑身一人上南堡山從恐怖分子手裏救下了一男一女新生兒,雖然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但這件事情發酵的範圍越來越大,讓人們看到了在這個戰亂的國家,軍人對生命的尊重與熱愛。


    程迪聽言先是愣了片刻,支支吾吾才說出口,“啊…您…您先吧!”


    她暗中作樂,終於再次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中國人,為了不讓自己表現得太明顯,她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份心緒緩緩壓了下去。


    “你是中國來的吧?”蕭辰問道,聲音初聽有些醇厚,但細聽,又覺得輕言細語,充滿了溫柔。


    程迪聽到這番提問,不免失望,很明顯,那一次在戰地醫院,蕭辰雖然經過她的照顧和治療,但他並沒認出她來。


    也難怪,在那樣的情況下,他有心思與她交談幾句已是難得。


    “嗯嗯,我是醫生。”


    兩人有說有笑得拿過麵餅,付了錢,齊肩走在大街上。


    “北國啊,人們和藹可親,雖然身處異鄉,但是也能感覺到溫暖”蕭辰說。


    程迪本想問問她這一個月的困惑,為什麽他會奄奄一息得倒在樹下,又為什麽身上沒有武器和防彈衣,他口中所說的戰友又去哪裏了?


    可一細想,程迪就發現有些不自在,她怕觸及蕭辰的傷口,令雙方都尷尬,便也沒有開口問出。


    兩人從餅攤走來,還沒過兩分鍾,街角處突然圍了些人,隔著幾行人,隻聽到前方男人咆哮的聲音:“你們都不要過來!”


    他們加快了步伐,撥開人群,見一個滿臉胡須的本國男子,麵目可憎,持刀指著手下的女人質。


    人質脖子和手臂的鮮血直流而下,顯然是這個劫匪用刀劃傷的。


    女人在他胸口前惶恐不安,劇烈的疼痛讓她滿目蒼涼,痛哭流涕。


    大豆般的汗珠和淚水順著臉頰淋漓直下。


    據後麵圍觀的路人說,這個北國男人是手裏挾持著的那個女人從郊外救迴來的,本隻想著同為北國同胞,戰亂時應一條心,沒想到卻是上演了現實版的農夫與蛇。


    程迪聽著可悲,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這片土地上,有人會喜歡殺戮。


    “你把刀放下。”蕭辰有些憤恨,一雙眼眸冷峻,看著那人。


    那恐怖分子卻像聾了般一直在重複那句“你們都不要過來。”


    程迪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上了,渾身緊張得就像拉滿了弓的弦一樣。


    周圍的人們罵罵咧咧,步步後退。


    不過一分鍾,穿著跟蕭辰一樣軍裝的幾名軍人也趕來了,他們藏匿在人群後,程迪很清晰得聽到一聲中文發音:阿辰。


    蕭辰抬起右手,示意隊友散開來。


    程迪緊繃著心,時而看向男子和女人,時而看著蕭辰。


    “你把刀放下,什麽都好說”


    那恐怖分子哪裏會聽得進去,變本加厲得揮舞起那把刀。


    夜幕毫不保留得降臨,路上行人越來越多,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蕭辰舉著雙手往後退了幾步,到程迪身邊停下,把頭稍側向她,平靜地問道:“醫生,你身上帶了繃帶嗎?”


    在這兒的醫生由於戰亂的關係,出門都會帶一些緊急藥品在身上,這一點,從程迪來這兒,亞當就跟她說過。


    程迪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卷繃帶,小心翼翼得避開了綁匪的目光,從後麵遞給蕭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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