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婆子的話直插華蘭心窩,她原是不想和離的,奈何她們欺人太甚,逼她娘倆去死,如今卻在這說風涼話。


    華蘭窘迫得麵如泣血,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倒是一旁的汪雪兒雙目死死瞪著汪老婆子,氣得牙根癢癢。


    不過,她並沒有解釋。


    氣過之後,汪雪兒輕笑了出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清歡,兩人心裏像是知道彼此要做什麽。


    沈清歡朝她點了點頭,語氣淡然:“去吧,想說什麽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們一家就是你和蘭姨的靠山。”


    田氏也在一旁為她打氣:“清歡說得對,有我們在呢。”


    一句‘靠山’、‘有我們在’在汪雪兒心裏築起了一道結實的城牆。


    她邁著堅定的腳步,目光直勾勾盯著汪老婆子,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汪老婆子大抵是沒想過往日隻會哭喊求饒的小賤蹄子,今天竟然敢看著她的眼睛,不僅如此,看她的眼神仿佛要將她拆骨入腹。


    強大的氣場嚇得汪老婆子不受控製的往後退,支支吾吾道:“你,你想幹什麽?”


    汪雪兒一言不發逼得她退無可退,最終兩人僅隔著一步之遙都停了下來。


    “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


    相反,我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逼我嫁給鰥夫,逼我們母女跳河,我們也不會有今時今日,我娘不會有真心疼她的人。


    我們母女如今的一切,真是多虧了您。


    您放心,我一定日日起到您長命百歲,睜大眼睛看著我們母女往後的日子是怎麽快活。”汪雪兒一字一頓,說得好不認真。


    汪老婆子都嚇蒙了,哆嗦著唇,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若是往常,聽見這一番話,那些好事之人多少也得說汪雪兒母女心思深。


    可知道內情的雲溪村村民卻並沒有如此,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一對命苦的母女,老沈家是救了兩個苦命人。


    懟完汪老婆子,汪雪兒心情無比通暢,踩著輕快的腳步重新迴到沈清歡身邊。


    “怎麽樣,我表現得如何?”她對自己的表現頗為滿意,眉眼都染著得意。


    沈清歡點頭讚賞:“非常不錯,沒有被她三兩句話牽著鼻子走。”


    “可不是。”汪雪兒得意的把胸前的一縷碎發放到身後,笑著道:“你說的每一句話我可都記在心裏。她想激怒我,想看我們母女的笑話,我偏不讓她得逞。


    看她臉都被氣綠,我跟撿了銀子一樣高興。”


    見她想得這麽通透,沈清歡也鬆了口氣,“你能這麽想就對了,不要為不值得的人花費自己的精力,有那功夫,還不如多梳絨排。”


    提起絨排,汪雪兒眼神就變了。


    “清歡,我跟著你泡果酒好了,梳絨排那麽精細的活,我實在幹不來。”


    原本很簡單的活,可到了她手裏,梳一迴亂一迴,好好地絲線讓她毀了不少。


    清歡雖然總說沒關係,可這些蠶絲線都是用銀子買迴來的,怎麽能沒關係。


    她心裏過意不去,不想在沾手。


    沈清歡看著汪雪兒懇求的眼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手工這個東西,還真不是什麽人都學得會。


    有些人可能天生就不適合幹這一行。


    不過沒關係,家裏事那麽多,總有一樣合她心意。


    ……


    翌日天沒亮,沈家院子裏就傳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沈清歡睡眠淺,被這聲音吵醒,洗漱後出來就瞧見蘇芳帶著幾個繅絲娘已經來了,滾軸上絲線密集發白,當是來了好一會兒。


    蘇芳瞧見沈清歡出來,客氣的笑著打招唿:“大姑娘早啊!”


    “確實有點早。”


    沈清歡抬頭看了眼天色,語氣透著笑。


    蘇芳如何不知道她這個‘早’是什麽意思,無非是嘲笑她們來得太早,也諷刺她們之前笑得太早。


    她尷尬的收迴目光,專心將剩下的蠶繭抽完絲。


    沈清歡也沒繼續,轉身去了廚房給大夥兒準備早飯。


    天色透亮,沈家人陸陸續續都起了,吃早飯的時候,沈莊說起了新房那邊的事。


    沈清歡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的看著沈莊,“爺,我怎麽記得前兩天牆還沒砌完,這就上梁了?”


    沈穀一旁笑道:“要不是被二房那麽一鬧,新房早就起來了。


    “好端端的,提起那些掃興的人做什麽!”


    田氏瞪了眼自家老大。


    “晦氣!”


    上梁是大事,需要看個吉日,圖一個家宅安寧的寓意。


    沈莊解釋了一番,沈清歡也不懂。


    不過,大概意思上梁那日,東家要做酒設宴,諸親好友登門道賀,吉炮轟天,要以雞血祭梁,東方皮紅掛梁。


    田氏敲了敲桌子,看著沈家眾人:“我跟你爹找人看了日子,五日後是吉日,宜上梁。咱們也不把動靜鬧大了,準備幾桌席麵請村裏人熱鬧熱鬧就是。”


    主廚自然就落到何大慶和沈玥頭上。


    “小玥,家裏的席麵交給你,菜單什麽時候能列出來?”田氏這也是給沈玥機會曆練,畢竟酒樓開張,她首當其衝。


    “這有什麽男的,吃完飯我就去找何大哥,就是不知道娘你想要什麽樣的席麵。”


    沈玥語氣篤定,很有把握。


    吃完早飯,大家都去忙了。


    沈清歡和汪雪兒將收迴來的桑果用板車推到河邊洗幹淨,平鋪在簸箕上就地晾曬,最後在罩上一層薄紗就可以不用管了。


    兩人說笑著剛迴去,就看見胡子陽來了,正在和沈莊在涼亭裏說話。


    這兩日他不在村裏,自然也不知道汪老婆子傳出來那些醃臢話。


    “那丫頭來了,你們說話去吧,我去新屋那邊轉轉。”沈莊起身離開,把空間裏給他們。


    沈清歡:“你傷好了?”


    “好了,不信你看。”胡子陽不是真的掀開給她看,而是在自己腿上拍了兩下。


    還有點疼,但並沒有什麽影響。


    沈清歡沒有錯過他眉宇間稍縱即逝的異色,笑著打趣兒道:“別拍了,到時候拍折了,疼的又是你。”


    胡子陽尬笑了兩聲,隨即將找人討來的蠶種拿了出來。


    “你讓我打聽的事情有眉目了。”


    沈清歡心中一喜,“當真?”


    “嗯!”胡子陽點頭,笑道:“上迴不是說有個快撐不下去的小作坊,我找到他們的老板說明來意,老板願意替我們製絲織布。”


    “那太好了。”


    沈清歡原本對這事不太抱什麽希望,這下倒有些期待跟那老板見上一麵了,“這幾天我沒空,等家裏新屋上梁後你帶我去見見那老板。”


    “成!”


    胡子陽點了點頭,又將討來的蠶種遞給她。


    一張張紙上,密密麻麻芝麻大小的蠶種,看得人頭皮發麻。


    沈清歡看了一眼,就把蠶種推了迴去。


    她難受!


    “上迴你說蠶種不夠,去鎮上的時候,我順路找人討了一些。剛聽沈大叔說蠶房已經撒上了石灰,可以養第二茬了。”


    “這事交給你全權處理,沒人手跟我說,旁的我可不管了。”


    胡子陽被她兩手一攤,撒手不管的樣子逗笑了,“待會兒我就帶著蠶種迴去,前幾天不過螞蟻大小,吃不了多少桑葉,我一個人能搞定。”


    “量力而行。”沈清歡笑著叮囑。


    采桑可不是一件輕鬆的活。


    原本隻是普通的囑托,可聽在胡子陽耳中卻成了另一番意思。


    沈清歡沒有在意,可她旁邊的汪雪兒卻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胡子陽一走,汪雪兒就拉著沈清歡迴了屋,緊張兮兮看著她:“清歡,你沒發現胡家老二走的時候看你的眼神很不對勁嗎?”


    “有嗎?”沈清歡沒注意。


    “當然有!”汪雪兒捂著嘴,驚訝道:“你剛才讓他量力而行,他樂的嘴角都咧到耳後根了。我看他肯定是誤會你的意思了。”


    沈清歡心裏咯噔一下,有些惶恐。


    “你可別嚇我……算了,養蠶的事以後讓我爹跟他對接。”


    胡子旭一路傻嗬嗬迴到家,正在編織的胡老頭睨了他一眼,道:“剛從沈家迴來?”


    “嗯!”


    “見到清歡那丫頭了?”


    提起沈清歡,胡子陽眼睛裏藏不住欣喜,但也沒有瞞著自家老爹,“去跟她說了養蠶還有找紡織作坊的事。”


    胡老頭瞅著兒子那樣,沉沉的歎了口氣:“老二,你年紀不小了,爹托人給你說個媳婦兒吧?”


    “爹,說什麽胡話呢,我不要媳婦兒。”


    胡老頭可不慣著自家兒子,放下手裏編了一半的簸箕,麵色沉沉朝他走過去,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力道不重,但足夠打醒做夢的胡子陽。


    “你是不要媳婦兒,還是不要我給你找的媳婦兒?”


    這一巴掌直接把胡子旭打懵了,呆呆傻傻看著他。


    胡老頭見他這樣又繼續說:“我是你爹,知道你心裏想什麽。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清歡那丫頭是咱們村的金鳳凰,既然是鳳凰,總有一天是要飛出去的,你不要癡心妄想,明白嗎?更何況,兩家之好,講究門當戶對,你覺得咱們家配得上沈家嗎?”


    若是從前的沈家,知道兒子有這樣的心思,他倒是能厚著臉皮去問問。


    可沈家今時不同往日,他們做人該有自知之明。


    到底是自己兒子,胡老頭怕傷了他太重,話說得有幾分含蓄。


    依著他看來,兒子是配不上那丫頭的。


    “爹……”


    “明日我去一趟張媒婆家,讓她替你尋一門親事。”胡老頭為了斷了兒子的念想,已經下定了決心。


    “這事就這麽定了。別忘了,咱們家能有今天,都是沾清歡那丫頭的光,莫要壞了兩家的情分明白嗎?”


    胡子陽被自己老爹噎得說不出話,木訥的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


    胡家的事,就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泛起了層層漣漪,最終又悄無聲息迴歸平靜。


    ……


    日正時分,距離沈清歡和蘇芳約定的時間到了。


    看著還剩下小部分的蠶繭,蘇芳想死的心都有了,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沈清歡麵前。


    “沈家小姑奶奶,這事是我錯了,我不該見財起意獅子大開口要加工錢,求您行行好,看在我們辛苦兩日的份上,給我們一條活路成嗎?”


    “我可以不要工錢,隻求姑娘將她們工錢給她們,那些工錢算我欠姑娘的,我給姑娘做工抵債。”


    蘇芳身後還站著其他幾個繅絲娘,每個人都捂著手臂,一個個可憐巴巴。


    其實,她之所以不要工錢,心裏也是盤算著小九九的。


    一則能保住自己在這些繅絲娘心裏的地位。


    二則能勾起她們心裏對她的愧疚。


    不管沈清歡最後能給多少,或者一文都不給,這些人也知道她是真的盡力了。


    即便有所怨言,也不會撕得太難看。


    三則做工抵債能讓她繼續在沈家做工。沈家的工錢比旁人給的要高,按照沈家給的工價,要不了多久這些債務就能抵清,她也借著這個機會換得一份不錯的夥計。


    當然,這隻是她心底的盤算。


    涼亭裏,沈清歡淡然的喝著茶,舉手投足間倒是有幾分世家千金的端莊。她眼角餘光掃過那些繅絲娘,嘴角噙著譏諷。


    賣慘,想讓她心軟?


    怎麽可能!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無辜的。


    她將茶杯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蘇芳嚇得身體一抖,越發心虛了。


    沈清歡轉動身子正麵看著蘇芳,眸色幽冷:“我沒給你活路嗎?你若本本分分繅絲,莫說活路,擺在你麵前的是一條鋪著鮮花的康莊大道。”


    蘇芳心裏明白,錢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昨天迴村,她那婆母在她們幾個妯娌麵前誇了一遍又一遍,明裏暗裏數落她不如人。


    “我知道姑娘大義,這件事全都是我太貪心,隻要姑娘肯消氣,要我怎麽做都成。就是不要扣她們的工錢……”


    說到後麵,蘇芳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都沒聲了。


    “你這如意算盤可真是崩了我一臉。可惜,我不傻,看得出你心裏想什麽。”


    “姑娘,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蘇芳佯裝不明白。


    她不相信沈清歡能猜到自己心裏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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