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鄉,小寒村。


    這裏大山環繞,交通閉塞,自古以來就是貧瘠苦寒之地。


    蜿蜒曲折的大山腳下,稀稀疏疏地散布著百來戶居民,生活在方圓五公裏的坑窪地界內。


    村西,一座偏僻的茅草房內。


    一堆撿來的木柴在紅磚隔離的柴火堆上燒的劈啪作響。


    火堆中央,一個三角鐵架子上,放著一個黑漆漆咕咕冒著蒸汽地黑色罐子。


    刺鼻的中藥味道,熏的黢黑的房梁,時不時傳來嗆人的聲響,在這簡陋的一貧如洗的家中,是那麽的觸目驚心。


    一個麵容稚嫩,身形瘦削的身影此時正雙手捧著一個熱氣騰騰的陶碗,小心翼翼放在有些顛簸的破舊小板凳上。


    或許是盛藥的時候藥汁滴落下來,燙紅了手背,又或許是煙熏的感覺著實不好受,少年雙眼通紅,隱隱有淚光浮現。


    他蹲下身來,輕輕地用嘴吹拂著碗中的藥汁,眼睛再次變得朦朧起來。


    咳--咳--


    一陣有氣無力的咳嗽聲從裏屋傳來。


    少年趕緊擦了一把雙眼,朝著屋內喊道:“來了,娘,藥湯馬上就好...”


    他站起身來,伸手從牆上掛著的竹筒中取出勺子,放在陶碗中慢慢攪拌均勻。


    少年眼神中閃著希望的光芒,全神貫注看著碗中上浮的蒸氣慢慢變淡,然後舀上半勺藥汁,昂起頭來,將其倒入口中。


    一股濃烈如黃連般的味道擴散開來,少年齜著嘴吸著冷氣皺起了眉頭,盡管已經嚐藥了多次,但每次都會讓少年忍不住想吐出來。


    “雖然很苦,但溫度不冷不熱,娘親吃應該沒問題了。”


    少年舔了舔嘴唇,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微笑,隻是在那微笑之下,卻隱藏著淡淡的憂傷。


    屋內的咳嗽聲加劇,連綿不停,似乎快要將體內的膽汁都要咳出來。


    少年臉色頓時變的煞白,趕忙放下勺子,端起陶碗,快步向著屋內走去。


    屋內。


    散發著黃色光芒的煤油燈下,映照出躺在木板床上一個虛弱至極的身影。


    伴隨著燈火的晃動,那道被病痛折磨的人影方才露出略微清晰的麵容。


    “娘,喝藥了。”


    少年從碗中舀起半勺藥汁,輕柔地靠近娘親的嘴邊,緩緩地滴進那微微半張的嘴裏。


    “張嘴,啊...,再大一點!”


    娘親臥病在床已幾年,身體已經喪失了機能,即便是小小的翻身如今也很難做到,隻能躺在床上苟延殘喘。


    昏黃的燈火拉長了少年孤獨的身影,溫暖的情緒開始蔓延。


    少年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又一遍的喂藥動作,還不時輕輕哼起娘親最愛聽的歌謠,借以幫助娘親舒緩痛楚。


    過了一個時辰,少年終於停下了動作,望著娘親漸有血色的麵容,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寒山...”


    娘親有了點力氣,突然開口說話。


    “在了,娘。”


    徐寒山趕緊蹲下身子,湊上前來,看著自己的娘親。


    “我...時日無多...,趕明天...那棺材...給人退了...就說不要了...這樣還能省點錢...”


    咳咳--咳咳--


    使出好大的力氣說出這番話,娘親再次咳嗽不止。


    徐寒山趕緊用手掌輕輕拍著著娘親那瘦骨嶙峋的後背,邊開口道:“放心吧!娘,明天我就去把它退了。”


    轉過頭來,已然是淚流滿麵。


    娘親還想訴說著什麽,但此時的身體已經不再允許,迷迷糊糊之間,再次昏睡了過去。


    徐寒山抬起細小的手腕,悄悄地擦了擦眼淚,迴頭看了娘親一眼,躡手躡腳拾起陶碗走了出去。


    他不敢多看娘親一眼,因為每看一眼,他的心都會碎一次。


    小時候,娘親時常對他講,人活於世,要將心比心,善待他人,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這些話語,恍如隔日,時時浮現在他的眼前。


    哪怕如今日子過得再艱難,他也不願麻煩村中任何一個人。


    徐寒山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手中拿著一根細細的木棍,漫無目的地撥弄著火堆。


    ......


    屋外寒風唿嘯,落葉紛飛。


    “寒山,寒山...”


    一道蒼老又低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驚醒了正在打盹地徐寒山。


    “王爺爺,是你啊!”


    徐寒山趕緊起身跑去開門。


    說是門,其實也就是用籬笆糊了糊茅草立起來,側邊用藤蔓纏繞,好歹能夠遮風擋雨的一道防護而已。


    門外站著一個頭發花白,麵容滄桑,皮膚黝黑的老人,穿著一身縫縫補補地老式麻布大衣,左手杵著一根山木做成的拐杖,右手則提著一隻大黃雞。


    老人一臉慈愛看向徐寒山,將手中的大黃雞遞給徐寒山。


    “...寒山,這雞燉了給你娘補補身子...”


    “不了,王爺爺,這太貴重了,我...”


    這裏的村民靠天吃飯,家家戶戶的糧食都是省了又省,一年到頭,能維持溫飽那就是老天爺開眼。


    而這隻肥嘟嘟的大黃雞,一看就養了很多年,王爺爺一家舍不得吃,卻給自己送了過來。


    “這孩子,叫你拿你就拿著,聽話!”


    老人佯裝生氣,不由分說,強行將大黃雞塞給徐寒山。


    看著徐寒山破舊的棉襖上滿是千瘡百孔,老頭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其腦袋,便欲轉身離開。


    “王爺爺,進來坐會兒吧!”


    徐寒山見老人要走,忙伸手挽留。


    老人拂開徐寒山伸出的手掌,一把將徐寒山推著進屋,“寒山,你快進去,外麵冷,別凍壞了...”


    見徐寒山進了屋內,老人微笑著準備離開。


    剛走沒幾步,忽然又想到什麽,轉過身來,對著籬笆門內的徐寒山再次囑咐。


    “...寒山,好好照顧你娘親,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一切有我們...”


    風聲淹沒了老人的叮囑,徐寒山站在籬笆門內,透過縫隙望著老人顫巍巍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眼淚再次忍不住流下...


    寒風唿嘯了一夜。


    翌日清晨,風聲驟停。


    泛黃枯萎的葉子落了下來,灑滿了一地的憂傷。


    一群烏鴉盤旋到了小寒村的上空,叫聲尖銳刺耳,彷佛在宣告某種不詳的信息。


    徐寒山的娘親,終究不願再拖累他。


    在一個飄零的夜晚,死在了那張僵硬的木板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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