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很想見一個人,此時此刻一個能讓他安定、安心的人,他這樣想著心中有些驚訝,也許他隻是下找一方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


    趙禎屏退左右,孤身一人走在雪地裏,經過落月軒的時候,他悄悄繞了過去,本該同病相憐的兩個人,此時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陶陶。


    到了瓊桑閣,當值的宮人見了他想要行禮、傳召,他伸出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誰都不用打擾,他隻是想來這個簡單的院子裏走走。


    曹貴妃種的桑樹早已凋零成光禿禿的樹枝,往昔的熱鬧,在雪落了之後,竟是如此安靜。一年四季,曹貴妃就如同她養的蠶一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底裏,這樣的心境是何等的強大。


    “皇上。”


    聲音響起的時候,趙禎覺得溫暖又愧疚,每一次來瓊桑閣,都是自己遍體鱗傷的時候,而她其實並沒有這個義務來寬慰自己。


    “下雪了,朕來看看你。”這話說出來,自己都不信,又何況眼前這位聰慧的人。


    “這麽冷的天,皇上來看臣妾,暖爐都不帶一個。”曹貴妃笑著示意宮人給皇上遞一個暖爐,在保持距離這方麵,她一向做得很好。


    趙禎苦笑著握緊暖爐,仰頭望著滿天的飛雪,聲音小的如自言自語:“你說,優柔寡斷是不是當不好一個皇帝?”


    “臣妾不知,依臣妾愚見,有時候優柔寡斷是太想把事情做好了。”曹貴妃裹了裹身上的披風,聲音溫和的說道。


    “天冷,迴房吧,朕……能在你這坐會嗎?”


    曹貴妃微微頷首,算是答應了皇上的請求。


    “今日發生了太多事,朕原本以為可以做到秉公持法,可是當真相擺到朕的麵前,朕卻猶豫了,朕承認自己有私心……母後在逼著朕做決定,陶陶也是,她們都在逼著朕做決定……可是婉兒,就在今日,就在方才,朕才得知,太後不是朕的生母,為了掩蓋這個事實,她逼瘋了朕的生母李宸妃,派人殺了章家滿門,而太後對此,供認不諱。”趙禎一口氣將這些全部講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與誰說這些。


    “皇上,這些事是您的家事,卻也是大宋的國事,若事實如此,如何決斷,理應同朝廷大臣商量。若這些事真如皇上所言,明日早朝該做的,一是為章家平反,還其清白;二是找迴您的生母,畢竟她才是大宋的太後。臣妾鬥膽,妄議國事,還請皇上恕罪。”曹貴妃說完,便朝趙禎跪了下去。


    趙禎連忙伸手去扶她起來,“隻當家事,隻當你我朋友談心,婉兒不必如此。”


    “皇上,這些事本不難,難的是人心、人情。事情已經發生,無法更改,眼下能做的,不外乎撥亂反正,寬慰未亡人。”曹貴妃之所以敢把這些話說給趙禎聽,一是近兩年的相處,她深知趙禎的性情;二是過了這個冬天,她與趙禎的約定,一個快要出宮的人,作為朋友,有些話說了便說了。


    拋開彼此的身份,趙禎與曹貴妃又談了很多,包括那位李宸妃。


    曹貴妃入宮之前,家裏的老人便將皇室的情況大致與她說了一些,李宸妃原本是劉太後身邊的一個宮女,主仆二人關係親密,而那時先皇對劉太後寵愛有嘉,想立劉太後為皇後。可劉太後出身不好,當時的大臣們紛紛反對,先皇提了幾次都無果。許是想讓劉太後誕下皇子,先皇時常留宿,不曾想一次醉酒誤把李宸妃當成了劉太後,這才有了她懷孕一事。


    原本宮女被臨幸,誕下龍子,草草打發了便是,是劉太後懇請皇上封她為妃。按理說依照舊製,身為宮女的李宸妃,所生的孩子,一般都會交給正妃撫養,若劉太後真想奪子,本不該多此一舉。


    聊至深夜,趙禎心中已有了解決的辦法,他向曹貴妃告別,迴到自己的寢殿,君子之約不可違背,何況他尊重曹貴妃,視她為良師益友。


    次日早朝,朝堂上多了一道人影,一襲素衣的陶陶,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民女章之穎,狀告當朝太後!”


    頃刻間,朝堂一片嘩然!文武百官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無一不為眼前的女子捏了汗,誰人不知,朝堂上坐著的是皇帝趙禎,可那簾子後麵真正掌權的可是當今太後!


    “肅靜~!”掌事公公尖而刺耳的聲音響起,朝廷一片寂靜,皇上緊接著問道:“既是狀告,可有人證物證?”


    “有!人證就是民女,至於物證,請皇上命人呈上來!”陶陶跪倒在地上,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


    “這……區區三件瓷器,如何證明?”


    當那三件瓷器被呈上來之後,眾臣又開始竊竊私語。


    陶陶高唿:“當然能證明!此件瓷器,乃家母生前燒製,所有的證據就藏在這金絲鐵線當中,懇請皇上賜筆墨紙硯!有勞哪位大人幫民女把這瓷器上的紋路謄抄一份。”


    朝堂上一片寂靜,無人言語。


    “此事關乎皇室聲譽,茲事體大,就有勞曹大人代朕執筆。”


    “老臣領旨。”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曹大人就已完成了謄抄。趙禎請他將紙張交給陶陶,滿朝文武無不疑惑,縱橫交錯,線條紊亂的三張紙,究竟有何高深之處。


    陶陶結果紙,命人將大殿的門窗關上,隻留了一條正對著太陽的門縫,一束光照在大殿之上,恍如神明降世,而當陶陶將那三張紙對著那束光亮時,密密麻麻的線條,居然組成了字句,一筆一劃,如泣如訴。


    “章之穎,念!”哪怕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件物證,可那種震撼與衝擊仍然使趙禎的心劇烈跳動。


    這封書信,前半部分講述了狸貓換太子的經過,後半部分講了李宸妃葬在何處,卻原來李宸妃去世之後,陶陶的父母便將其葬在了瓷塚。找到章家的瓷塚,打開墓室,就能找到李宸妃的遺體。


    “太後,可還有什麽想說的?”趙禎雙手死死握住龍椅的扶手,給自己支撐的力量。


    簾子後麵那人依然冷靜,聲音平靜的聽不出任何波瀾:“這麽說,遺體找到了……”


    “是,朕今日一早便派人去了章家瓷塚,墓室已被打開,李宸妃……朕生身母親的遺體就在其中。”


    太後笑了一聲,如釋重負:“難為她了……皇帝若是還感念你我母子之情,還請皇上答應哀家一件事。”


    “太後請講。”


    “你若真想為李宸妃做些事,就在安陽縣李家村好生找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將她安葬了吧,其他的,哀家沒什麽可說的。何錦昕瓷器中所言非虛,狸貓換太子、章家滅門,皆是哀家一人所為,也自當由哀家一力承擔。”


    太後靜靜的坐在簾後,不再多言,她瞧著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對如何處置她這個太後,爭得麵紅耳赤!而她一手養大的“皇帝”,是如何忠孝仁義,力挽狂瀾,做到情法兼顧。這個孩子,或許真是老天垂憐,送給她最好的禮物了。


    章家一案真相大白,由何錦昕燒製的瓷器平冤昭雪,日後可自由在市場買賣,至於章家的瓷窯被封為“天下第一民窯”,由章之穎接管。


    至於太後,雖犯下大罪,念及養育之恩,從此禁足清仁宮,不得外出,至於殺人者李曜查無蹤跡,恐已隨妻女而去,一旦發現,百姓可立即報官,賞黃金萬兩,此召五十年內有效。


    李宸妃追封為莊懿皇太後,依其生前所願,厚葬在她的老家安陽縣李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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