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近幾日練琴的時間少了許多,大多時間都坐在窗下縫一件長袍。


    “主子,您喝口茶歇歇眼睛,時辰不早了,這個時候天光弱了些,不如明日再縫吧。”


    積雲端來一盞櫻桃冰茶,這道茶如今在雲都十分受貴人歡迎,各家食肆爭相效仿,故而今年櫻桃價格比往年貴些,供應量也多了許多。


    此時已經接近亥時,窗下點著兩盞蓮花宮燈。窗外各處靜謐,蟲鳴鳥叫隱隱。朝華低著頭,袍子靠近宮燈,手上動作不停地開口問道:“殿下可迴來安歇了嗎?”


    棠雪一直站在後頭輕輕打著扇子。積雲也拿來針線過來作陪,聽見主子問,忙答道:“才剛棠雨過去瞧了一眼,還沒有呢,岑大人也還在。”


    朝華聞言沒說話,隻加快了手上速度,又對積雲吩咐道:“積雲,明兒一早你跑一趟馮大爺的住處,給他遞個信,就說明日晚間我在若葉肆二樓雅間備了席麵,請他過來一敘。”


    積雲聞言有些愣住,又看了眼朝華手裏的袍子,意會道:“好,奴婢明日一早在馮大爺去國子學之前就將信送到。那……”她覷了一眼朝華的臉色,“這袍子可要一並送過去?”


    朝華笑了笑,開始給袍子收邊,道:“這袍子自然是我親手送過去為好。”


    積雲以為朝華放下了過去,同兄弟和好如初,打心裏高興道:“那是自然!奴婢給您熏帳子去,您再過一會就歇了吧,左右明日還有一天呢。”


    朝華仍舊埋首,也不答話,手上動作飛快。明日還有明日的事,自然是越早做好越好。


    積雲也不在意,高高興興地拉了棠雨過去給朝華熏帳子,見她還在繡袍上的暗花,便開始給朝華搭配明日要穿的衣裳。


    第二日晚間,卻是馮朝顯先到。


    這裏的夥計早認識他了,知道他身份特殊,一來就將他往樓上雅間領去。馮朝顯一邊上樓梯一邊對著夥計道:“待會我姐姐迴來,她愛吃酸甜口的,如今天熱,若是葷腥多了難免倒胃口吃不下,就做些精巧的酸甜小食過來就好。還有之前我喝過的櫻桃冰茶,這個天氣喝正好,也一並上來。隻是不要太冰,早些呈上來去去寒氣。”


    “得嘞郎君,您就放心吧,給娘子準備的必然都是最好的。您先喝口茶稍坐,娘子想必片刻就到。”


    馮朝顯點點頭,坐在靠窗的位置喝茶。一邊喝一邊注意外頭的行人。很快他就看到幾個護衛護著一頂小轎在門口落下,便知道是姐姐來了,忙開了門去外頭迎。


    “姐姐!”


    來人穿著極夜藍的上衫,胭脂青下裙,遠遠走來自有一股仙風,與別不同。


    “阿顯,你竟比我先來,快坐。”


    來人極親密地與他打著招唿。馮朝顯有些興奮,阿顯這個稱唿,他已經很久沒有從姐姐口中聽到了,當下有些手足無措。見冰茶涼的差不多了忙斟了一杯遞過去。櫻粉色的茶水盛在冰透色的瓷杯裏,不管是對視覺還是味覺來說都是極大的享受。


    他殷勤小意,馮朝華遊刃有餘。她笑著招唿他坐下,小二魚貫進來上菜,很快,雅間內就隻剩二人在。


    “這是我給你做的袍子,你身量長了許多,前幾日咱們見麵時我瞧見你那焦月色袍子短了些許,就給你新做了一件。你年紀小,何必總穿那老氣橫秋的顏色,我瞧著這件蘭青色的袍子倒是更襯你。”


    朝華站起來將袍子拿過去給馮朝顯比了比,他身量長的極快,已經需要朝華抬手才能夠得到肩膀。


    “嗯,瞧著很是合身,我怕你長得快,還特意放了幾分衣長。你可喜歡?”


    馮朝顯用力點頭。又怕不說話感受不到自己的喜歡,忙開口道:“喜歡!很喜歡!迴去我就換上。”


    “好啊,”朝華笑笑,將衣服疊好收起來,“快坐,我見你瘦了,想來一個人在府裏沒有按時吃飯吧,多吃些,我記得你小時候就愛吃格食,這家食肆各樣菜都做得不錯,你嚐嚐。”


    那天晚上吃了什麽馮朝顯已經記不太清,隻記得姐姐的笑臉和那件蘭青色的袍子。


    八月下旬,各處暑氣熏蒸,午間如火燒炙烤一般熱的人心慌。


    聖人已經連續十日輟朝了,若有急事便隻叫大臣入思政殿奏對,並不到前頭去。十次裏卻有好幾次都見不到聖人,卻總能聽到起居殿裏有女人的嬌笑聲。


    八月二十二日,劉婕妤在無子無女的情況下被破格封為賢妃,引發朝野震蕩。


    八月底,不知為何有消息在國子學中流傳開來,傳言稱聖人身子不適已久,這才一直輟朝。


    傳言可信與否總要見到人才能鑒真假。而聖人卻仍舊輟朝,雲都城中各處都開始有了流言。


    九月上旬,聖人終於臨朝。朝上要禮部隆重準備今年五殿下的生辰禮,又暗地裏吩咐人給五殿下選一個合適的封號。


    這下,連一直冷靜應對各方的秦尚書都坐不住了,叫母親金氏遞了帖子進宮。


    含翠殿裏,各處餘香嫋嫋。秦貴妃起居的內殿裏擺了六隻冰鑒,一走進去涼風陣陣,在這大暑天裏格外涼潤。


    宮女們魚貫進來斟茶上點心,不聞碗碟碰撞聲,各處有序。金氏盡量將神色放輕鬆,待宮女們都退出去之後,她打發了雲舟,走上前道:“娘娘!您怎麽還有心思吃荔枝!”


    這荔枝雖有些過了季節,但加急送過來的,仍然鮮美甘甜。秦貴妃給金氏遞過去半碟子,方才悠悠開口道:“母親怎麽如此火急火燎的?快吃些冰鮮荔枝去去火。”


    金氏氣不打一處來:“荔枝是上火的,少吃些!”


    秦貴妃懶懶起身,將手邊切成小塊的西瓜遞過去:“母親急什麽?您要說的我都知道,且先坐下來,有話慢慢說。”


    金氏勉強坐下,又橫過去一記眼刀:“當真?”


    秦貴妃笑了笑,自顧自地把玩著一隻白玉雕的鸚鵡,道:“您不就是想說聖人讓禮部給五殿下擬封號的事情嗎?”


    “是啊!這麽大的事你不急嗎?五殿下才多大?還沒過兩周歲生辰呢!”


    秦貴妃輕蔑一笑:“那又怎樣?縱使是嫡子,五殿下仍舊封不了太子,咱們陵兒還在前頭呢。聖人若是真有立太子的意思,那就不會叫禮部給五殿下擬封號。既擬了封號,那左右不過是個親王。如今咱們大周朝,加上聖人的兄弟,親王可有三位呢。”


    金氏一時竟不知秦貴妃是真心大還是有別的打算,氣道:“兩歲的親王,我朝還未有呢!還有那賢妃又是怎麽迴事?連個孩子都沒有怎麽就封了四妃之一呢!”


    也不怪金氏暴躁。秦尚書一向有著超強的政治敏銳度,如今這形勢他也有些摸不準,這才急著叫母親進宮來打探一二。


    可如今秦貴妃這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真叫她氣結,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麽,氣氛在六隻冰鑒的涼氣裏逐漸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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