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是一般的天朗氣清。正是載疏進府對賬的日子。


    “殿下,這是這十日的賬目,請您過目。”


    今日恰逢月底,因此同木匣子一起呈上來的還有數十本賬本。淮瑾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做到心中有數,卻並不核查。


    “賬目交給你我放心。”淮瑾點點桌案,載疏便上前來將這幾摞賬本拿走放到身旁的箱子裏。


    他又上前去打開匣子拿出紙箋來遞給淮瑾,淮瑾一張一張仔細看過之後,載疏移過來一盞蓮花宮燈,接過淮瑾手裏的紙箋將它們盡數燒掉。


    半晌,淮瑾道:“有件事情還是需要你去辦。你去幫我盯著秦簡秦尚書那邊,他與何人來往、與何人有隙,他夫人與何人來往、與何人有隙;府上幕僚幾何,幕僚身邊是否有什麽不妥等等,事無巨細,隻要是與秦簡有關的事,你都要仔細探聽報來。”


    載疏心思轉得極快,更是極為忠心,當下不問緣由就立刻應下。


    淮瑾又道:“咱們手上的鋪子,多分布在東西兩市各處,包括南市也有咱們的鋪子,鋪子的所有人不是你就是慈姑,更有雲氏姐妹,你可知道是為什麽?”


    載疏思索片刻道:“為了掩人耳目。”


    淮瑾笑道:“掩人耳目是真,但最重要的原因卻不是這個。我記得你管著每一間鋪子,這些鋪子的掌櫃都是你一手提拔的,對嗎?”


    “是,”載疏點點頭,“當初您跟我說叫我務必要好好物色鋪子的掌櫃,一定要是忠心不二的人選,因此小的格外仔細,這些掌櫃們要麽就是有把柄在咱們手裏,要麽就是受了咱們極大的恩惠,都是值得信任的。”


    淮瑾點點頭:“如此便好。接下來,每間鋪子的小二你都要仔細篩查一遍,確保留下來的都是沒有問題的人。之後就可以利用他們開始搜羅雲都裏的各樣消息了。”


    載疏才反應過來:“原來如此。”


    淮瑾起身站到他旁邊:“不然憑你一個人怎麽探聽那麽多消息?怎麽應付地過來?”


    他往外看去,外頭天朗氣清,萬裏無雲,心裏道這雲都卻是波譎雲詭。


    “以後鋪子裏的規矩就是,任何有用的消息提供給掌櫃的,都是五兩銀子的綠封。他們收了綠封,就當作從來沒有提供過任何消息給任何人,出了那扇門就要忘記這件事。若是格外重要的消息,綠封的銀子就翻倍。至於什麽消息是有用的,你細細告訴每位掌櫃便是。照舊是每十日對賬一次,若是有特別緊急的消息,隨時來找載義。可明白了?”


    這可是個大工程,先要將每間鋪子的每個小二都探聽清楚底細,篩掉有問題的,留下忠心的。還要給每位掌櫃細細傳授,沒有個十來日恐怕做不成。


    載疏立刻道:“此事想來緊急,小的這就去辦,爭取下一個對賬之日前將此事辦好來給您迴稟。”


    淮瑾點點頭:“你辦事,我向來放心。至於那些掌櫃的,他們出來在鋪子裏當差,又在雲都生活,想來大多都是家中不易的。”


    載疏立刻會意道:“小的明白了,他們也無非是求財,主子您對下向來大方,綠封一事,小的會做主多給他們一部分鋪子裏的分紅。”


    “如此甚好。給你的,照舊不變。載義久不見你,你們兄弟二人便去耳房說說話也使得,我這裏有人伺候。”


    載疏卻搖搖頭:“此事緊急,就不和弟弟說話了,下次再說也是一樣的。”


    說著就退了出去。朝華此時進來換茶,正巧淮瑾修撰有了進度此時正得閑。


    “朝華,你前日問我的幾個問題,我來給你仔細講講,今日務必將《千字文》給全部學完。”


    淮瑾在朝華的幾案邊坐下,又拿起筆,二人靠得極近,朝華自是有些悟性,月上中天之時便已經將《千字文》全部認了下來。


    “之後你將這裏頭的字吃透,我明日去給你尋個字帖,你照著臨摹,不用多久你就能看書寫字了。”


    朝華卻知道這可不是小功夫,白日裏要當差,便隻有私下多用功,少不得要個一兩個月。當下笑笑答應著,又去廚司拿下午囑咐他們熬好的湯來給淮瑾喝。


    日子就這樣如水般沉靜淌過。


    朝華這幾個月來當差勤勤懇懇,一枚銅錢也不敢多花,拿了賞錢也都存好,如此竟攢了有半匣子錢。


    前些日子她就預備著待三殿下去宮裏請安時就將匣子裏的錢拿出去換成銀子,如此既方便保存,也不占地方。


    這一日,正是三殿下去長平宮請安的日子。


    “張掌家,才剛殿下進宮給娘娘請安去了,我想著能否告一個時辰假,有些事情要出去辦,我會在殿下迴來之前辦完迴到茶房聽候,您放心。”


    朝華來時去廚司花了些銀錢買了份果子,此刻正拎著食盒向張掌家告假。


    張鬆是個精明的。見淮瑾看不上宮裏頭賜下的女官卻獨獨瞧中了朝華,又見其樣貌不俗,心裏早轉了八百個彎,麵上卻不顯,很是爽快地批了假,又絮絮叮囑:


    “出門去要注意外頭,千萬小心來往車駕,更要注意外頭歹人,不可隨意接近乞丐。好了,快些去吧,不耽誤你的時間,便是晚些也不妨事,殿下每次去宮裏頭請安最快也得一個半時辰。”


    朝華見張鬆給自己批了假,心裏感激,忙將食盒遞給張掌家,他卻推辭不要,朝華便徑自將食盒放在桌上,口中稱謝,又飛快跑迴去拿錢匣子。


    今日恰是一個好日頭,處處透著喜氣。可正當朝華抱著匣子預備出門去時,卻猛然驚覺匣子的重量不對。她強自鎮定,忙拿鑰匙開匣子檢查,果見原本占了半個匣子的銅錢如今竟隻剩下半吊錢。


    朝華頓覺氣血翻湧,這可是她攢著留作以後贖身用的銀子,是她這幾個月來省吃儉用的所有積蓄!如今卻莫名其妙少了五吊錢,且不知道是誰拿的。


    她畢竟年紀小些經事不多,當下便著了急,眼淚也不爭氣地盈滿了眼眶,要落不落。


    但隻片刻她便意識到哭並不能解決問題,她得靠自己的力量來揪出那個該死的小偷才行。想到此處她把匣子放下,定定心神擦幹眼淚,冷靜地開始環顧房內四處,想找出些失竊的蛛絲馬跡來。


    朝華三人住的這間屋子綴在靜安居後罩房的西邊,因緊挨著後頭鏡湖所以這處屋子格外潮濕些,之前是沒人住的,她三人入府後被安置到此處。


    其餘二、三等侍女們都住在東邊日頭足的幾間屋子裏,大丫鬟與府中有品級的女官們則另外住在一個單獨的院子裏。


    她坐在床邊仔細迴想這幾日是否有什麽與往日不同的地方。


    朝華心細,每日去當差前都會仔細將房門關好,也正因如此尋常並不會有人進來。下值也是最晚,迴來後總會將房門插上以防夜裏有外人進入。攢錢這件事情又是個私密事,她也從未與府中其他人提過,甚至連琍芳也瞞著,每次存錢都是悄悄避著人的。


    她思來想去還是認為不大可能是府中其他人拿了她的銀錢,她才來幾個月,能存多少錢,那些有頭臉的侍女們根本不屑於偷她這幾吊錢。


    那竊賊的範圍就固定了,她心下稍安,又迴頭仔細查看臥房。


    她們三人的床鋪是個四人位的通鋪,她與琍芳睡在左側緊挨著的兩個床鋪,樂雨則一個人睡在最右側,中間還與她們隔了一個鋪位。


    櫃子則左右各有兩個,每個人都有單獨一個櫃子放置衣物與其他物件,她們也都自己配了鑰匙,日常都是鎖好櫃子的,尋常時候若出門當差鑰匙必然是好好放在身上。


    若要說什麽時候會拿下來,那就隻有洗澡的時候。


    她靜靜坐著思考,忽想起昨日琍芳悄悄和她說羨慕樂雨。


    昨日晚間,朝華與琍芳已經梳洗好預備休息,樂雨還在後頭那處用布簾子隔開的裏間洗漱。


    “誒,朝華,你看到了嗎?樂雨的那根銀簪子。”


    琍芳附在她耳邊小小聲說道,語氣豔羨。


    “什麽銀簪子?”朝華不禁有些好奇。


    “樂雨的新簪子呀,我昨日一早起來就看到她對著銅鏡戴簪子,還是支銀簪子,看著像是值不少錢呢。”


    朝華緊皺眉頭,煞是不解。“可咱們才來不到半年,她怎麽有錢買銀簪子?”


    “是呀,我也想問呢。我一過去她就猛地把簪子拔了下來鎖進她的櫃子裏了。我問她簪子哪來的,她說是貴人賞的。我又問是哪個貴人,她卻不肯說了。誒你說到底是哪位貴人這麽大方呀?咱們辛苦攢上半年的月銀恐怕才能打得起一支銀簪子吧。要是告訴我是誰的話,我也去那位貴人麵前多幹幹活,指不定哪天也能賞我一支呢。”


    琍芳在朝華耳邊竊竊私語,她當時隻搖頭說不知是哪位貴人。可如今細細想來,哪有什麽貴人會賞賜銀簪子,她攢的那五吊錢若是換了銀子,可不就正好能打一支銀簪子嗎?


    朝華不想在沒有證據之前便隨意去揣測任何人,但也不想坐以待斃。她心中很快有了成算,卻不打算現下就發作,更不打算此時去找那人對峙。她必須得找到確切的證據一擊即中方可。


    思索半天,她心中有了計較,拿著匣子裏僅剩的半吊錢起身去前頭打算找月明商量。


    為了不叫人看出來哭過,她是仔細用水擦洗過麵頰之後才去的前頭。到了正院便見月明坐在廊下與小丫鬟青娘理絲線,朝華迎上去道:


    “好生漂亮的顏色,不論是織布還是繡花配色都極能提色呢。”


    兩人都同她打招唿,青娘起身去到前頭耳房處打算倒幾杯茶來她們一起喝,朝華笑笑在一旁坐下接過青娘的線。月明瞧著她奇道:


    “你怎地還沒出門去?才剛我看你去找張掌家告假了,不是說有事要去辦嗎?再不去可來不及了,殿下可一會就要迴來了。”她細細理著絲線,這是從繡苑嵐夏姐姐處得來的,用來做個什麽小東西最合適不過。


    朝華一邊理著線,斟酌著開口:“姐姐,朝華有一事相求,還望姐姐一定幫幫我。”


    月明笑笑:“那是自然,你說,我能幫得上你的我一定幫。”


    “我想向姐姐借樣東西,”朝華身子朝前傾,“我沒什麽東西可抵押給你的,隻剩半吊錢。姐姐若相信我,這東西我用完了定還給姐姐,這半吊錢也就當是姐姐借我東西的利錢,可以嗎?”


    “好啊!我有的我肯定借你,便是我沒有的我去幫你借也要借來。”月明想也沒想就接了她的話茬。朝華倒有些愣住。


    丟錢的委屈和她對自己的信任梗在朝華心口,竟要滾下淚來,還是月明及時打趣,二人頓時笑作一團。待青娘取了茶來三人一道喝,說說笑笑,難過便衝淡不少。


    這一次,她絕不放過那個竊賊。


    一個半時辰很快就到了,朝華借到東西後隨身放好去到書房當差。


    近日三殿下迴來的早,迴了書房便急於查閱典籍,既不見客也不下棋,書房各處散落著各樣書籍,更不乏許多古籍。為了方便取用,三殿下卻也不叫收拾,隻叫放著。


    這日三殿下迴書房又埋首於典籍,朝華磨墨時坐在他身邊仔細瞧了瞧,不想竟是《水經注》。


    隻是今晚二人心中都有事,滿室寂靜,久久無話。


    淮瑾埋首許久,抬頭時見天晚了便讓朝華烹一壺茶放著就早些迴去休息,她答應著便往外頭走,仔細安置好書房與茶房事務後就忙忙地趕了迴去。


    她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抓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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