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再次趁著月色來到忘川村,那一樹紅色祈福帶在清風中悠蕩。這次跟上次不同,萬家燈火,放眼望去,都是亮晶晶的豆點,有些人家飧食晚,現在廚房裏還有些餘煙。


    湖水碧波,月色粼粼。兩人來到忘川湖前,張山之前就把忘川村的人還有齊伯都囚在湖底,現在報應不爽,輪到他自己在潮濕陰暗的湖底。


    因公孫老祖把一整個扶風山都設置成機關,但畢竟是大工程,於是到了山腳下的零星村落,便憊懶了些,隻是在湖底設有機關洞穴,村落當中並未有機關暗渠之類的,不然公孫焦當初也不可能如此順利的找到這些人。


    “水性如何?”


    “很差。”公孫昭笑了笑,“不過,修仙之人,金鍾屏罩就行,可是……我還不會這個護身陣法。”


    唿延端知道,他就多餘問。


    “我來。”


    “那就多謝唿延公子了。”


    唿延端略一點頭,身體周圍冒出湧動的晶藍色氣息,氣息匯聚在地,層層成陣,不消片刻,便成了一個能在水中自由行動的保護陣屏。唿延端將公孫昭拉進來,兩人借著保護屏朝水下走去。


    一陣水流聲過後,公孫昭和唿延端已經安然地站在地牢門前了,情況甚好,隻不過鐵欄杆裏的張山情況不容樂觀。


    張山奄奄一息地縮在冰冷的泥地上,周圍都是冷硬的石頭,他的脊背靠在石頭上,雙腿反向扭曲著,血肉猙獰,小腿已經露出森森白骨。在看他的臉,麵臉血汙,一隻眼球在眼眶裏堪堪吊著,隨時要唿之欲出,嘴巴歪腫到了一邊,腦袋上也破了好幾個窟窿。


    公孫昭看地有些不忍的同時又想起他所做的那些惡事,那些靈獸何嚐不是吃了這樣的苦頭,那些女子被騙後甚至自殺,這都是這老頭造的孽。看到如今他這副鬼樣子,她的心裏隱隱地有些暢快之感。


    張山微微轉動腦袋,喉嚨裏發出咯噔聲,他嘶啞著嗓音,低聲咒罵。


    “這種人,就算他死了,也不讓別人好過。”唿延端平靜道,“他是不會說的。”


    公孫昭腦子裏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他會不會還有同夥?”


    唿延端側頭看她,公孫昭臉色有些發白,他語氣稍稍溫柔了些:“為什麽突然這麽想。”


    “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公孫昭抬眼,“迴去吧。”


    “你在擔心靈獸?”


    “嗯。”


    唿延端點頭:“那,走。”


    等兩人從湖底出來時,月亮已經被雲層遮住了,公孫昭心裏愈發不安,她腳步很快,禦劍飛行時,樹影跟隨劍行帶過的風,路上很靜,她目光微微瞥向唿延端,他活死人般沒有表情的側臉,她忽然心安了些,她還從未在他臉上看到大的肌肉牽動時的表情。


    曆史總是相似的,天色漸亮,兩人前腳還未踏入春霧閣,後腳就迎來了老婦人。


    那也是個很普通的婦人,衣著簡單,絳色的粗布衣裳,上來便問時辰。


    公孫昭和唿延端兩人怔忪一瞬,還是公孫昭最先反應過來,她答到:“此時,應是寅時。”


    那老婦人道了謝,便走了。


    公孫昭和唿延端互視一眼。


    公孫昭走進春霧居中自己的房間,又進了內室,曲曲繞繞地到了內室中的耳房,她按下機關,打開機關盒,機關盒層層疊開,小靈獸在生命石的護佑下正安穩沉睡,公孫昭鬆了一口氣。


    唿延端雙手環胸靠在公孫昭的房門口,裏麵沒有一點動靜,正因沒有動靜,他也放下了心。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因為,好消息從不會奔他而來。


    等了一會,他正要離去之時,公孫昭開了門:“你一直在這。”


    “嗯,給你守門。”他嘴角淡淡一笑,隻不過那笑像雪花落在手心,很快就消融了。


    公孫昭想起之前自己去找他索要張山時唿延端譏諷她的話,這算是……他的道歉?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唿延端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說完這句話,就朝客房走去。


    “唿延公子,等等。”


    唿延端迴頭。


    公孫昭看見張嫂正巧往這邊走,就喊道:“張嫂。”她又對唿延端說,“唿延公子,一起吃個朝食吧。”


    不等唿延端拒絕,公孫昭已經吩咐道:“張嫂,準備兩盤春茶糕送到我屋裏來。”


    張嫂點頭:“好。”


    公孫昭想起剛才在門口問時辰那個大娘,就在張嫂即將轉身之際順嘴問道:“張嫂,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迴三小姐,現在是平旦。”


    公孫昭點點頭,但她猛地看向唿延端,唿延端也是眼神深幽地望著她。


    不對,平旦,也就是寅時。


    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看著張嫂,目光如炬,眼中銀茶花印轉動地飛快。


    剛才她和唿延端進門時是寅時,她去打開機關到確認小靈獸安全再到給靈獸加了保護層,這些時間,加在一起,分明已經快到了卯時,這麽說來,張嫂在騙她。


    張嫂,張山。他們一定有關聯!


    唿延端沒多一句廢話,立刻抓住了張嫂,張嫂也不做絲毫辯解。


    周圍的景致逐漸虛幻。


    公孫昭和唿延端跌入了張嫂設置的幻境,而想要破除幻境,就要將設置幻境的人殺死,不然沉淪於此,如同身處夢境,想跑跑不快,想逃逃不掉的身體狀態。


    張嫂陰冷地看著他們,即使自己已經被唿延端捆住,她神色依舊不懼。


    唿延端抓住公孫昭的手,絲絲溫暖透過公孫昭的手心讓她冷靜下來,她深深地看了眼唿延端,他看起來不近人情,冷冰冰的,沒想到,手心卻是這般溫熱。


    唿延端拔出佩刀,對著張嫂就往下斬,可手就像被人牽引住了,每個細小的動作做起來都費力無比,無法連貫成了慢動作,刀遲遲落不下來,而他的腦中忽然湧進各種他不想再想起不想再麵對的事。


    公孫昭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她想不起任何事,甚至連身旁這個人,她都看不清,隻覺得這個男人慢慢的隱進一片白光之中,從此消失不見。


    時間一點一點的號過去,張嫂看著公孫昭的雙眸逐漸失去聚焦,銀茶花印也不再轉動,唿延端更是緊緊皺著眉,手上使不出力,一副無可奈何的焦急表情。


    她冷笑了一聲。


    張山是她的丈夫,他們兩個人修仙資質普通,修仙無望,她在這裏辛苦,可那張山卻在外邊逍遙。她恨極了,自從年輕時嫁給他,兩人一塊作弄靈獸,好在她的靈根比張山好一點,那是還能製得住張山還外頭胡亂,有來曆的女子她動不得,可那些窮苦的女子或者勾欄女子,就算死了,也沒人會在意,於是,她將所有憤怒都發泄在了那些女子身上,看著那些女子跪在地上向她求饒,她的心得到了滿足。


    那些世家大族也不會發現自己地界之中最貧瘠荒蕪的土地裏埋著些受盡折磨之後沒了臉皮的女子。


    可是後來,張山背著她將那些靈獸的生命石偷走了,出去逍遙快活了,她隻得隱藏自己,隱藏了這麽些年。


    張嫂一點也不想為張山報仇,相反,他死了,自己一點也不難過,甚至,她可以從他手中奪那靈貓獸。想到這,她的眼神變得更加陰毒,她死死地盯著公孫昭,那張年輕清麗的小臉,真如扶風山的春霧,清雅俏麗,這種臉皮就應該狠狠地撕下來!


    公孫氏的機關太過玄妙,公孫昭這個小賤人又警惕得緊,她沒有半分機會打開裝靈獸的機關或者窺探到打開機關的方法。看著這張年輕漂亮到讓她嫉妒的臉,她給了自己理由,為了丈夫報仇的理由來殺了公孫昭。


    可惜現在她的身體被唿延端用公孫家特製的撕不毀的布帶綁著,不然她現在就想衝上去先將公孫昭的臉撕爛,這種小賤人,留著就是禍害!長大了就會勾引男人!


    張嫂惡氣叢生,別以為昨晚上她不知道公孫昭在房裏跟唿延公子幹的什麽勾當!小小年紀就已經會勾引唿延端這般英朗的男子了,長大了還得了?!


    她本不想讓唿延端死,他死了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可偏偏這唿延公子有意無意地護著這小賤人,就跟天殺的張山一般,都該死!


    她正想著,忽然一個黑影映入環境之中,很快就閃過去了。張嫂警惕地看了看周圍,她再次發力,由於之前吞噬了許多生命石,她這幻境也強勁許多。


    半晌沒有動靜,張嫂微微放下了心,想來那黑影不是敵。


    卯時已經快過,因扶風山霧大,因此日出來的較晚,每次都是卯時快過,日出剛冒頭。等到見了光,幻境就會消失,而公孫昭和唿延端也會一並消失在幻境之中,化為血水。


    張嫂好像看到一點光亮,像是日出的光又不像,因為這光是寒光,周圍帶著黑色光暈,她喃喃道:“黑色的……黑的。”她突然反應過來,但是已經晚了,唿延端周身的光照著整個幻境,如同一支支帶著寒風的黑色利箭四麵八方穿破薄雲刺向隱在迷雲之後的幻境,幻境如玻璃般被刺碎,瞬間支離破碎,張嫂被綁在那裏,避無可避,被一箭穿心,她睜大了眼,劇烈的疼痛讓她難以置信,她望見了黑乎乎的大洞正朝她襲來,“不……不。”她已經搖不動腦袋,就這麽看著黑暗將她吞噬。


    唿延端睜開眼,公孫昭周圍盤蘊著銀白色的氣息,他抓著她的手,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在他體內流動,她有著漠族的血脈,因而能與他氣息相通,而公孫昭體內似乎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也虧了她的能量,唿延端才能覺醒過來,秒了張嫂。


    此刻,公孫昭也睜開了眼,眼中的銀茶花印記突然閃起亮光。


    兩人已經迴到現實當中,而張嫂的屍體也同幻境一起消散。


    此時陽光化開霧氣,天氣一片晴朗,微薄的光照在唿延端的臉上,此時唿延端側頭,避開了公孫昭的目光。


    “沒事了。”他說。


    “嗯。”公孫昭露出笑臉,她對唿延端說:“還要一起吃朝食嗎?春茶糕可是扶風山的特色,別處吃不到的。”


    唿延端想起來,她第一次見他時,是這麽說的。


    唿延端沒做聲,任由公孫昭將他拉進屋裏。


    唿延端覺得,春茶糕是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味道……實在太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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