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嫂歎了口氣。


    她搖頭苦笑道:“阿謝他向來為人耿直,但卻不聰明,有時候即使謹慎了也依然破綻很多。一旦做錯了事,很難藏得住。”


    她指向不遠處的原野:“他母親就葬在那裏。我們每年都會來祭拜。”


    萬葉道:“寧嫂,以他的為人,不到不得已,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得幫幫他,趁事情變得更糟之前。”


    寧嫂歎了口氣:“如果你是來救那些千岩軍的,他們就在後山的洞穴裏。事已至此,我也沒辦法再隱藏下去了,這段時間來,我已經受夠了。”


    萬葉透過屋內的窗子看向後山處:“寧嫂,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屋外一直躲在樹後的小螢被一隻金色的蝴蝶吸引了視線,蝴蝶飛向一片開滿鮮花的原野,不知名的藍色花朵開滿原野。一位老婦人站在其中衝他招手。


    “小嶽,我的孩子,笑一笑……”老婦人說道。


    他受眼前的景象驅使,朝原野走了過去。


    “小嶽,還記得這是什麽花嗎?”老婦人問道。


    他久久盯著麵前那花,說道:“我不記得了……”


    “婆婆納,那是你最喜歡的花,不記得了嗎?我每年都種它們,我害怕你找不到迴家的路……”老婦人的麵色變得極為痛苦,他想做些什麽,說些什麽,叫她不要這麽難過,可不論他怎麽迴憶,都沒有辦法想起來。


    “小嶽,還記得這是什麽花嗎?”老婦人又繼續問道。


    “我不記得。”他搖頭道。


    “婆婆納,那是你最喜歡的花,不記得了嗎?不記得了嗎?”老婦人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


    迴憶一點點湧入腦海中,他終於想起來了,即使那些迴憶是那麽的破碎和不堪。


    他說:“我不是小嶽,他早就死了。你忘記了嗎?”


    另一邊的屋內,像是下定了決心。


    寧嫂終於開口說:“阿謝有個弟弟,叫小嶽,小的時候獨自在前麵的原野上玩耍,由於阿謝的疏忽照看,從陡峭的岩坡上摔了下去。阿謝將他偷偷埋了,卻告訴他母親,小嶽走失了。”


    寧嫂麵色很痛苦,但她努力深吸了口氣,接著說下去:“那之後,他母親終日尋找小嶽,而他也永遠活在痛苦之中。我們沒有孩子,他也認為是小嶽的詛咒所致,他母親去世後,他夜不能寐,突然有一天精神頭又迴來了。我以為他擺脫了痛苦,但沒想到他跟我說,他找到了方法,能讓小嶽和他母親都活過來,這樣即使他們怨他,他也甘心,他實在不願意再這麽活下去了。”


    萬葉從沒想過一向作為他人後盾,看起來平和且堅定的阿謝,其實內心的防線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被擊潰。


    “他跟我說的就是這麽多,至於商隊的其他人,似乎都與他目標一致,他們都堅信自己所做的事能帶迴死去的人。我無法說服他,也隻能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寧嫂說道。


    “恐怕他們的計劃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了……”萬葉說道。


    “盡管我也想相信,但人死是無法複生的。”寧嫂懇求道,“這幾個月以來,商隊的人會將我做的飯送到千岩軍處,但這幾天他們來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到今天已經沒人過來了,我想,你得加快速度,他們很可能已經到了最後街道。萬葉,幫幫阿謝吧。”


    當小螢迴過神來時,麵前的老婦人已經失去了蹤影,隻有婆婆納綻放依舊。


    屋內萬葉略作思索後說道:“寧嫂,釋放千岩軍一事就交由你來做,艦隊的人多數都在望舒客棧,勞請你將此事告知他們。我會試著去阻止阿謝……”


    寧嫂點了點頭,末了說道:“拜托你了。也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她不過隻是希望擁有一個普通但幸福的家庭罷了,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阿謝,不要怪我。寧嫂朝著後山方向走去。


    萬葉走出屋外,小螢早已在樹後等待他。


    “哥哥,有新的線索嗎?”小螢問道,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成熟了很多,不再像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該有的語氣。


    “嗯……要多虧小螢的幫助。”萬葉說道。麵對看上去似乎一無所知的小螢,盡管他心中有猜測,但卻沒法問出口。


    “哥哥,來到這裏之後,我想起了很多事。我想,你也對我的身份很是困惑吧?”小螢說道。


    萬葉點了點頭:“跟我走吧,你可以慢慢告訴我。”


    小螢搖了搖頭:“我方才看到了跟我很像的那個人的母親。我並非小嶽,我隻是……附著在那孩子屍骨上的靈體,她夜夜以血澆灌我。我由她的血澆灌而成,她的氣息消失時,我也會消失。”


    小螢身上的熒光越來越弱,相應地,他身上透明的地方也開始越來越多。


    “哥哥。謝謝你們一路的陪伴,不過有些真相我必須自己去告訴那個人。”小螢說道。


    “讓我們陪你去。”萬葉徒勞地看著小螢說道。


    “來不及了,否則真應該跟你們好好道別……”小螢說罷便消失了身影。


    當萬葉聽到卡帕口中小螢與阿謝相像時,心中便早已有了猜測。


    小螢那孩子雖然不說話,但一直都知道他在想什麽吧。


    他必須快一些,趁一切都還來得及之前。


    歸離原荒野。


    北鬥眼角滲出鮮血,麵前仍不斷有魔物湧入。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與這群魔物纏鬥了多長時間,再這樣下去,恐怕真如阿謝所說,這枚神之眼要交代在這裏了。


    這些魔物由她內心執念演變而成,對她的每一招數都原封奉還。


    青耳的麵孔一直出現,萬一她真的能迴來呢。北鬥不斷地與執念,與痛苦纏鬥。


    但此刻她的體力已接近透支,青耳的麵孔越來越清晰,她閉上雙眼,如果死在這裏對青耳來說是一種交代,那麽她願意接受。


    但這時另一把刀趕在魔物刺向她之前,迅速將魔物了結。


    少年武士手起刀落,一批魔物盡數倒下。


    “萬葉!”北鬥驚叫道。


    “久違了,大姐頭。”萬葉語氣依舊溫和,“屏息靜氣,放下執念,這些魔物自然會消失。”


    “我知道,但是……”但是如果執念與愧疚能如此輕易化解,她又因何被困在此。


    雖知道萬葉這小子本事大,定不會有事,但現下北鬥見到他後還是長舒了一口氣。


    “這些魔物是內心執念所演化的,我剛進入歸離原時,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萬葉說道。


    “是阿謝他們,三個月前他們就在計劃此事,他們意圖以神之力喚靈。”北鬥說道,“他們告訴我,青耳也能複生。”


    “萬物皆無法逆天理而行之……”萬葉搖了搖頭,“他們不過是希望以別人的犧牲滿足自己的欲念罷了。”


    是啊,青耳的猙獰的麵孔逐漸變得平和,她又變成了初見的那副模樣,她曾笑著懇求自己:“大姐頭,那時我初來乍到,在荻花洲遇見魔物,若非仙人救我,恐怕我早就死於非命。請你一定要為我找到他!”


    她說自己若有一日離開人世,隻希望自己的屍骨不要再漂泊於海上。


    那日她消失於鯨魚之腹,北鬥將她的隨身物件埋葬在荻花洲。她是那樣的人啊。


    有萬葉在,北鬥總算是有了喘息的機會,她原地坐下,屏息調氣,很快就將雜餘情緒排解了出去。


    再睜開眼時,魔物果然都消失不見了。


    “那批晶化骨髓有引出執念的能力,神力越強的人越容易遭到反噬。弑仙是他們的最後一步,與我一同來的仙人已進了他們的陷阱,恐有不測,我們必須盡快趕過去。”北鬥語氣堅定道。


    原來小雀口中那個與此事無關之人,竟是護得這一方安寧的仙人。


    萬葉跟隨大姐頭的步伐朝駐地方向走去,小雀隻要待在離開前的位置等待就好,她沒有必要再卷入危險之中。


    魈醒了過來,周身被礦石的氣息所縈繞,他意識到自己正身處礦坑深洞之中,全身被黑蛇纏住,攤麵已被人卸下。


    他身上被劃了數道傷口,每一道的血液都正在流入麵前的礦質堆中,前方是一座巨大的仙家機關。


    數十個麵色各異的千岩軍正麵色激動地看著那機關,等待它運作。


    “仙人,您可清楚這是什麽?”其中一個中年男子問道。


    “魔神淩青的機關,一處在明蘊鎮,另一處則在這歸離原中。這裏很危險,你們應該離開。”魈麵色如常,盡管黑蛇已鑽入他的身軀,叫他痛苦不已。


    “我非千岩軍,也清楚此地兇險,因為您看到的一切正是我們所為。您可知道這機關的用處?”中年男子雙眼綻出光芒。


    魈說道:“淩青原為魔神,戰爭期間,歸離原一帶百姓身陷苦難,希望他能護得一方平安。淩青並非仙人,但不忍一方百姓受難,於是決定逆天理而行,他造出此機關,以魔神之血供養,試圖喚靈,讓往生者迴到塵世。”


    “現在我們懇求您,您既是仙人,血液一定能有使往生者複活的能力。求您犧牲自己,喚迴生靈。”中年男子跪地,身邊眾人一並跪下,他們狂熱地磕頭,希望得到仙人的應允。


    隱蔽之處的小雀聽到了全部的對話,方才她就一直在尋找能夠解救魈的辦法,但自進入洞中後,她才發現駐地中的所有人幾乎都在這礦坑之中,因此她一直沒有尋到機會。


    那為首的中年男人應當就是萬葉口中的阿謝,小雀憤恨不已。


    “歸離原中的異常原來是你們造成的,那日你們並未遇到危險。”魈說道,小雀再次看到那夜他蒼白的麵孔,充滿死氣。


    “大量的晶化骨髓能夠引出執念,對仙人來說,則更有效力。您經曆過太多殺戮,它們如今都迴來找您了,我們不過是裝作遇到了危險,引您出現罷了。”阿謝說道。


    他們知道有仙人守護此地,因此故意將其引入歸離原,這幫人正企圖逼迫魈以道義為名而獻身。


    “求求您,我的妻子死去數十年,我想再次見到她……”跪地的人喊道。


    “我的孩子不小心跌下樓死去,我悔恨終生,您既是仙人,一定有令死人複生的能力!”另一人也喊道,聽聲音正是那個要給女兒帶彩繪的男人。


    魈搖了搖頭:“很可惜,淩青的喚靈機關並未成功過,地脈中的造物受到他血液和人們執念的影響,曾短暫出現過。但隨著淩青氣息的消失,那些所謂的靈體也就消失了。而我,若你們還記得我的話,作為降魔夜叉,我的血液無法喚起往生者,隻會將我鎮壓的魔物一一喚醒。我的血液無法帶來生,隻能帶來更多的業障。”


    “別聽他的!如今的璃月已經不需要仙人。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沒有退路可言!殺了他,我們自會見到往生的親人。”阿謝舉起手中的刀,走向魈。


    魈無言地閉上雙眼,黑蛇群就要將他吞沒:“既然如此,隻望如你們所願。”


    小雀立刻往阿謝的方向衝去,方才的麻灰色小團雀竟也跟了進來。


    “快去……”麻灰色小團雀擋在小雀前方嘰喳道。


    小雀顧不得這麽多,她迅速將手中的孢粉灑向黑蛇群,魈看見了她,目中有隱隱的亮光。


    “嗯……來了。”死到臨頭居然還這麽言簡意賅。


    蛇群開始後退,但無奈這裏堆積了太多晶化骨髓,依然不斷有新的黑蛇冒出來。


    阿謝眼看魈就要被救下來,他此刻顧不了這麽多,便一把抓住麻灰色團雀朝空中丟去,引著身後的眾人衝向小雀和魈的方向。


    “喂,想要傷害他,得先過我們這一關!”北鬥大姐頭的身影出現在洞口,小雀立刻激動起來。


    這可是早日送她滾輪的那位英姿颯爽的北鬥!


    北鬥的手上正端坐著方才被扔出去的麻灰色小團雀。它頗為驕傲地看著小雀,似乎在告訴她自己剛剛可是戰勝了恐懼。


    北鬥的身後,少年武士無奈地看了小雀一眼:“說到底,你也是個不聽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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