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白寄離一步步小心地上前,白蟬拿著木棍子後退,手臂都是顫抖的。


    緊張之下,她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石頭,一腳踩在石頭上崴了腳,瞬間摔倒在地,不但腳踝疼痛不已,瞬間讓她出了一層冷汗,手掌也杵在地上被尖銳的石子劃出血痕。


    白寄離嚇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她的傷勢。


    白蟬縮著身子,見白寄離確實沒有要傷害她的跡象,反而十分擔心地觀察她的傷口,才稍微放鬆了一點,但看向白寄離的眼神中還是充滿了戒備。


    這宮裏沒有一個好人。


    前十六年的人生早已告訴白蟬這個真相。


    眼前這個人雖然此刻好像對她很關心,但她既不知道他是誰,更不知道他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據她所知,從冷宮出去的唯一一道門是鎖著的,隻有在送餐的時候才會被打開,而每次送餐的人來都是有幾個侍衛陪同的,為的就是不讓冷宮裏的這些人有機會跑出去。


    白蟬從後麵的狗洞裏鑽出去探過好幾次路,根本沒有逃出去的希望。


    這個人,卻在這個時間——外麵已經完全封鎖的情況下進來,還將那個太監給殺了。


    在自己沒有反抗能力也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她根本沒辦法完成反殺。


    這個人殺她甚至比殺那個小太監會更容易。


    她已經有三天沒有吃東西了。


    這些天都是喝井水飽腹,加上這幾天那個小太監心情不好,對她動輒打罵,她現在身上全是傷,根本沒有一點力氣。


    將事情想了一遍,白蟬發現現在的自己就像是一隻溺水的螞蟻,生路完全斷絕。


    手指不自控攥緊,受傷的那隻手受到擠壓瞬間湧出許多血,尖銳的疼痛喚醒了她,她惶然抬頭,見白寄離正分外心疼地看著自己。


    他眼裏,那些情緒,是白蟬全然陌生的。


    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包括她已經死掉的母妃。


    他的眼神是那樣令人沉溺,溫暖無害,讓她忍不住放鬆警惕。


    白寄離撕下衣服的一角,輕輕給白蟬包上:“你傷口上有塵土,我先給你止血,等我們從這裏出去,我再給你處理。”


    “出去?”白蟬好像聽不懂一般,愣愣地望著白寄離。她懵懂的眼神純淨無害,繼承了白寄離清冷的眉眼卻比白寄離更鈍一點,沒了清冷,多了幾分神女的慈悲。


    配合著那雙清澈的眼神,更顯神性。


    上個世界,他的桔桔長大後成了維護一方安定的無極觀道士,終身未有伴侶,一直到白寄離和陸與深故去,都是一個人。


    白寄離一直覺得將女兒獨自留在上個世界很殘忍,若是可以,他也想陪著女兒,直到她壽終正寢。


    比起白寄離,從上個世界白寄離就感知到,桔桔身上的靈力比他更純淨一點。


    他雖然一直認為自己是天地初開便存在的妖精,法力無邊,靈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比之上界神明也毫不怯場。


    但他終歸是妖,靈力再純淨,多多少少還是沾點妖氣。


    桔桔卻不是這樣。


    桔桔是他的孩子,身上的靈力卻比自己還要純淨,一點妖氣都沒有。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


    畢竟他現在能判定,她父親是一個道士,說不定這個道士後來去了上界,所以他們兩個的崽靈力才這麽幹淨。


    她是天生的神女。


    卻在這裏,受著這樣的苦,白寄離怎麽能不心疼。


    為她整理了一下她淩亂的發絲,白寄離笑著安慰她:“別怕桔桔,爸……我這就帶你出去。”


    他想將白蟬抱起翻牆出去,白蟬卻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行動:“我不叫桔桔,我叫白蟬。還有,我不能走,一旦被發現,我會死。”


    這個人從剛才見到她就一直喊她桔桔,是不是將她認成了其他人,才對她那麽好的?


    清澈的眼神有一瞬間暗淡,白蟬不知道為什麽,心中酸脹難忍。


    第一次有一個陌生人,對她那麽好。


    雖然她仍然對他有深重戒備,但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這個人對她好都是將她認錯了,她就想哭。


    “我不會讓你繼續在這受苦了,至於如何出去,你現在先和我走,天亮之前,我會迴來善後。”


    白寄離已經不管桔桔的抗拒,直接將她抱在了懷裏。


    白蟬很輕,骨架小,人也矮小。


    這裏條件艱苦,白陽宿又有心折磨她,不給她吃飽飯,她身體發育受限,看著沒有十六歲,像是十二三歲。


    手掌接觸的地方都是骨頭,白寄離心酸極了,他和陸與深的寶貝疙瘩,平時掉個眼淚他和陸與深都要心疼半天的女兒,現在卻過著這樣豬狗不如的日子。


    將披風蓋在桔桔身上,白寄離將小太監的屍體隨便藏在暗處,帶著桔桔快速出了宮。


    躺在床上卻一點睡意都沒有的裴遇沒想到白寄離會去而複返,還帶了一個人。


    被粗暴地讓起來,裴遇不得不將床讓給這個見都沒見到過的女孩,這女孩看起來年紀很小,渾身上下傷的地方很多,臉色慘白,瞧著像是受了不少虐待。


    不知怎麽的,他為了這個素未謀麵的女孩心痛起來,怒火四起,他口氣分外冰冷:“是誰幹的?”


    這過冷過硬的口氣將白蟬嚇了一跳,裴遇見她害怕,頓時放緩了表情,但怒火仍舊沒有下去。


    白寄離直截了當:“傷害她的人已經死了,至於其他的,等我迴來再細說,你趕緊讓人送衣服來給她換,再請個大夫,但別讓人知道,我還要迴宮裏一趟。”


    裴遇趕緊道:“你放心吧,餘下的事情交給我。”


    白寄離點頭。


    他是信任裴遇的。


    這人當父親比自己盡責多了。


    但他怕白蟬會怕。


    從他出現的那一刻,白蟬的戒備就沒有放鬆過。


    自己和裴遇對於她來說都是陌生人,她在皇宮過的日子又使她沒辦法輕易地相信別人。


    信任感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培養起來的。


    白寄離隻是想讓白蟬放鬆些,別太緊繃。


    “他不會傷害你的,你別害怕,在這裏好好聽他的話。”白寄離溫柔下聲音和白蟬囑咐了兩句。


    白蟬雖然害怕,看向裴遇的眼神裏也全是驚恐,但她知道這兩個人哪怕真的會對她做些什麽,但現在也不會動手。


    現在先將命保住,至於其他的,等有機會,再做斡旋。


    她乖巧地朝著白寄離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遇已經將其他燭台點亮。


    房間裏有了亮光,感覺溫度都上升了幾分。


    白寄離不再停留,很快又從窗台上翻了出去。


    裴遇歎了口氣:“下次記得走門。”


    白寄離已經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他走了,白蟬獨自麵對裴遇,身上的戒備瞬間又起來了,裴遇不敢多打擾她,對她說話的時候都下意識將聲音放輕。


    裴遇雖然是個男的,但裴家女眷頗多,他大嫂的孩子裴月今年十五,有許多衣服。


    雖然現在已經很晚了,但他還是讓丫鬟去大嫂那裏走了一趟。


    這個點裴家大嫂林菀已經歇下,她房中的媽媽便做主給裴遇拿了一身小姐的舊衣裳。


    裴遇將衣服給白蟬,熱水也備好了。


    讓小丫鬟帶著白蟬去了浴房,見她手上身上都有傷,裴遇還囑咐小丫鬟給白蟬洗澡的時候注意傷口。


    白蟬渾身都疼,泡在浴桶裏,身上的血跡和灰塵瞬間就將熱水給弄得渾濁不堪。


    白蟬有些窘迫,低下頭不敢看那個小丫鬟。


    小丫鬟很知道分寸,裴府將下人教得很好,她當做沒注意到白蟬的窘迫,小心翼翼用柔軟的帕子將白蟬身上的血痕都清理了一遍,順便將她身上的汙漬也清理幹淨,然後命人換了幹淨的水。


    “小姐可以在浴桶裏多泡一會兒,若是有哪裏不舒服,就和奴婢說。”


    小丫鬟說話輕聲細語,白蟬放鬆下來,哪怕身上的傷口泡在水裏有點難受,她也不想起來。


    熱水澡,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麽舒適地泡過熱水澡了。


    在宮裏,她比條狗都不如,是個人都能對她羞辱打罵,想洗澡都很困難,更何況是泡澡。


    小丫鬟將幹淨的衣服抱進來,見她愜意沒入水中,笑了一下,雖然不想打擾,但還是出聲道:“小姐先起身換衣服吧,您身上的傷口泡時間久了不好。”


    白蟬才直起來。


    小丫鬟拿了浴巾過來包在她身上給她擦水漬,白蟬受寵若驚:“我,我自己來吧。”


    小丫鬟抬頭對她笑了下:“沒關係,這樣的小事奴婢來就行了。”


    等換了衣服出來,小丫鬟還給她整理了一下頭發。


    一改剛才的狼狽,她豔麗無雙又純淨聖潔的臉顯露了出來。


    裴遇讓廚房給她煮了一碗麵。


    熱氣騰騰的麵碗裏不但有麵,還有兩個荷包蛋和一把喜人的小青菜。


    裴遇見她臉色沒有剛才那麽慘白,被熱氣蒸騰出一點顏色,心中略有寬慰:“快過來,吃點東西。”


    白蟬已經迫不及待坐在了桌子邊。


    她太餓了。


    眼睛看著麵碗直放光,裴遇叮囑她:“小心燙,吃慢點。”


    白蟬點頭,吹著碗裏的湯,先試探著喝了一口。


    吃了口青菜,又吃了荷包蛋和麵。


    荷包蛋很嫩,青菜也很可口,麵條吸飽了湯汁,勁道爽口。


    廚子放了一點點辣椒,不算很辣,很香。


    白蟬吃著麵,迴想起在皇宮裏吃的殘羹冷炙,夏日裏,十頓飯裏有九頓都是餿的,但她照吃不誤。


    要活著。


    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


    白蟬沒想到有一天她真的能從那困著自己的宮闈裏出來,洗上了熱水澡,還吃上了熱騰騰的、好吃的麵。


    眼淚掉進麵碗裏,白蟬卻恍若未覺,繼續往嘴裏塞著麵條。


    她決定了,隻要這兩人能給她提供一口吃的,讓她做牛做馬,她都願意。


    裴遇見她狼吞虎咽的,有些擔心:“你吃慢一點,小心傷胃。”


    白蟬根本不聽他的,她實在是太餓了。


    吃了一碗麵,白蟬沒有飽的感覺,一雙清澈的眼神直勾勾看向裴遇,裴遇心軟,到底是害怕白蟬吃太多傷害身體,隻讓下人再給上了一碗湯。


    白蟬全喝幹淨了。


    她剛放下碗,大夫來了,給白蟬看了一下傷口,很快大夫便開了藥方:“這位姑娘身上的傷勢不算很嚴重,但她幾日沒吃,今晚卻又積食,怕是會傷到腸胃,要調理一下。至於傷口,都是皮外傷,草民已經處理了,往後每日換三次藥,過一段時間就會好。”


    裴遇記住,和大夫說:“傷藥要開最好的,她是女孩子,可千萬不要留疤。”


    大夫看了他一眼,點頭,讓下人跟著他迴去拿傷藥。


    天微亮之後,白寄離到了裴府。


    白蟬已經睡著了。


    白寄離沒有去打擾她,而是和裴遇去了書房,將白蟬的情況告訴了裴遇。


    “她是青陽公主。”


    此話一出,裴遇驚了一下:“青陽公主?!”


    接著,原本稍歇的怒火瞬間又席卷而來:“堂堂一國公主,竟然落到如此境地,簡直不可理喻!”


    白寄離道:“但從今往後,這世間沒有青陽公主,隻有我的徒兒白疏桐,白蟬已經於昨夜死於冷宮大火,麵目全非。”


    裴遇詫異地看向白寄離:“你昨日迴去放了火?”


    “她隻有放在我們眼皮底下我才安心,既然將她帶出來了,我說什麽都不會再將她送迴去的。”


    “但冷宮突然失火,白蟬還死了,這事情有疑點,白陽宿未必信。”


    “他愛信不信。”白寄離抱著手:“白陽宿必死無疑,哪怕他懷疑白蟬沒死,他也未必有那個命能活到揪出白蟬。”


    他原本隻是想推翻大昌王朝,換一個帝王,給天下百姓一個安定的天下也給自己一個自由,可如今他知道了白陽宿是怎麽虐待他女兒的,那這件事情不能就這樣輕輕揭過。


    “我不但要他的江山覆滅,我還要讓他生不如死!”


    這句話,裴遇是讚同的。


    宮變的時候,青陽公主尚在繈褓當中,並沒有得罪過白陽宿,哪怕不是一母同胞,青陽公主也是他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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