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段日子,佟疏原要去滄洺秘境,他給潘常在開後門,兩個人都去了。


    潘常在集結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苗師弟也在,對方全程跟著掌門的徒弟夏侯大師兄,大師兄嗬護備至,那樣子恨不得揣著他走。


    而苗師弟也很依賴大師兄,說什麽是什麽,寸步不離地貼著,個子嬌嬌小小,說話的聲音細細弱弱,佩劍像是個擺設,掛著就是個吉祥物。


    “……”說實話,潘常在羨慕不來,也不羨慕。


    秘境有異動,危險程度突然就比尋常大了十倍。


    大家都應付得很吃力,佟疏原自己也是個築基修士,還分神一直護著潘常在,而夏侯沛又全身心放在苗魚央身上,兩個在這一批人裏實力倒數第一和第二的反倒不是最先死。


    後來隊伍休整,太元真人的兩個徒弟霍歸和萬流火給大家分發傷藥,他們兩個人挨了批,因為差點斷手斷腳。


    分到苗魚央那邊,兩位師兄的臉色有些冷淡,他們都不喜歡苗魚央,潘常在扭頭往那邊看了一眼,果然看見苗師弟露出了受傷的神色,小聲問夏侯師兄他是不是拖後腿了才不討人喜歡。


    夏侯沛把他當眼珠子似的,睜眼說瞎話,“怎麽會?苗苗善良可愛,人人都喜歡你。更是不要有拖後腿的想法,你看潘師弟也和你一樣。”


    被迫和苗魚央一樣的潘常在:“?”


    他不是他沒有,他是菜,但不是不動手啊,他可不是人形掛件。


    萬流火背對著那邊翻了個白眼,吐槽苗魚央可能投錯了胎,女兒身生成了個男的。


    霍歸反駁說別亂說話,女修士都很少有這種柔弱不能自理的款。


    苗師弟纖細嬌小,皮膚白得發亮,關節處還泛粉,手腕腳腕細瘦伶仃,那一把腰是個正常體型的男人就能單手圈住。


    直男們單知道這種柔弱可憐的小姑娘惹人憐惜,容易起保護欲,可不太理解換了個性別,一個男的柔弱成這樣竟然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直男一號霍歸懶得多看一眼,直男二號萬流火翻白眼,直男三號……


    直男三號佟疏原沒情商,聽見夏侯沛那句話當場就跟潘常在說:“他瞎說,你比苗什麽有用,雖然不多。”


    “。”我謝謝你啊。


    潘常在跟苗魚央視線交錯,潘常在覺得有點尷尬,遂友善地笑了笑,後者也迴了個笑。


    他哪兒知道有人竟然能笑得那麽柔弱,背地裏卻計劃著怎麽弄死他。


    秘境異常,一切生物都暴躁不安,所有進來的人都損傷慘重,潘常在盡量護著自己少給人添麻煩,佟疏原也受著傷分出的心神有限,他們還是被霍歸和萬流火兩位師兄囫圇保全的。


    地下沉睡的妖獸被地動天搖的動靜吵醒,翻身從裏麵出來。


    地麵裂開數條巨大的縫隙,一行人躲閃不及,被亂飛的藤蔓拍進了縫隙裏。


    潘常在再醒過來時處在陰暗的洞穴裏,頂上漏著水,冰冰冷冷的把他滴醒。


    他一動就疼得白了臉,肋骨斷了幾根,胳膊和腿也骨折。


    他艱難地靠坐起來,翻出火折子往四周看了看,沒有人,就他一個,其他人不知道掉到了哪兒。


    這下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隻能先吞點療傷的丹藥,休息一會兒緩一陣再出去找隊伍。


    安靜到詭異的洞穴裏響起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這種時候都不知道是敵是友,潘常在滅了火折子,屏住唿吸藏在黑暗裏。


    不多時,腳步聲停在了他幾步開外。


    一點柔和的綠光從空中亮起,苗魚央手裏握著夏侯沛臨行前塞給他的照明珠,巴掌大的窄臉在綠光下有些瘮得慌。


    看見是他,潘常在鬆了口氣,“苗師弟,是你啊。”


    苗魚央柔弱地笑了下,聲音在洞穴裏仿佛有幽幽的迴音,“潘師兄,原來你在這裏。”


    潘常在問其他人在哪兒,苗魚央說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是一個人掉落在附近。


    “潘師兄,我看這裏太黑了,怕有危險,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好。”潘常在皺著眉頭嘶了一聲,“我現在自己走不了,勞煩你扶我一把,謝謝你。”


    苗魚央說好,然後就彎下腰來扶他。


    苗師弟那身板脆得像紙片,盡管潘常在帶著傷也不敢把重量全壓上去,自己咬牙撐著。


    發著綠光的珠子從手上掉下去,骨碌碌滾了好幾步。


    身側一下就暗了下來,那一瞬間,潘常在鬼使神差地覺得背後發涼汗毛倒豎,全憑本能抬了下手。


    兩隻胳膊相撞,潘常在骨折的地方疼得像是碎了一樣。


    他渾身戒備,“你幹什麽?!”


    苗魚央按著他的肩膀往後撞,他早看見了,那邊地上有一條凸出來的石刺,就算潘常在死了,那也是他自己倒黴剛好摔下去被紮穿,誰會懷疑到他身上來。


    潘常在察覺到他的殺意,竭力反抗。


    一個是受了傷,一個是天生體弱沒力氣,兩個人僵持不下。


    “你為什麽要殺我?我跟你到底哪裏有過節?”


    苗魚央白瘦的胳膊浮出青筋,他在昏暗的環境裏緊緊盯著潘常在,那目光像是看見了什麽難以接受的事物,最後又凝聚為濃重的殺意。


    “你看見過自己的將來嗎?”


    潘常在覺得他神經病,“怎麽會有人能預知未來?”


    苗魚央的語氣斬釘截鐵,“我就看見了,在進入秘境之後。”


    那是隻針對於他一個人的提示。


    那些隻有他能看見的畫麵一幕幕閃過,他在裏麵看見了自己,準確地說,是未來。


    他會在宗門中遇見一個叫泠笙的人,對方是一個閉關百年的大能,相遇的第一天,泠笙就把他從外門直接帶上了自己的山頭。


    螻蟻一朝上九天,人人都說苗魚央運氣絕頂,泠笙對他一見鍾情。


    苗魚央也以為泠笙喜歡他,直到他發現泠笙從不讓人踏足的地方藏著許多畫像,那個人長得和他九分相似,或坐或臥,生動鮮活,一看就知是個沒什麽陰霾的人。


    什麽喜歡,什麽一見鍾情,泠笙根本就是心有所愛,隻是把他當那個人的替身。


    在那些未來裏,他和泠笙糾纏不清,虐身虐心,最終泠笙當著他的麵毀了那些畫像,保證自己徹底放下,餘生隻會在意他一個。


    苗魚央成為了泠笙的道侶,靠著雙修的功法,哪怕他資質差悟性低也不努力,修為依然在往上升,何況他不需要有什麽自保能力,泠笙足夠強大,會保護好他。


    人人豔羨苗魚央,人人稱他們神仙眷侶。


    苗魚央以為自己的一生會一直這樣下去,可有朝一日,泠笙突然變得很反常,他頻頻往外門走,苗魚央遠遠地跟蹤,發現他什麽也不做,就光盯著一個外門弟子看。


    後來他們吵架,苗魚央哭著逼問他是不是變了心,喜歡上了那個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


    泠笙萬分倦怠地跟他解釋原因,看他哭求自己不要拋棄心軟得發疼,保證不會再去外門,他們就是彼此唯一。


    這件事沒有其他人知道,泠笙真的沒有再去看那個人,做到了一生寵他愛他,僅他一個。


    苗魚央大力地把潘常在往後撞,柔弱之人也能發狠,發起狠來似癲似狂。


    “要怪就怪你是那個人的轉世吧,潘常在,沒有你,我這一次會牢牢把他把握住。”


    那個資質不好的外門弟子是泠笙死去道侶的轉世,這是原著的秘密。


    潘常在不知道他都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殘殺同門是什麽後果你不知道嗎?殺了我你也不會好過,快收手!”


    苗魚央不聽,他偏執地呢喃:“你得死,沒有你就好了,憑什麽我是你的替身?我不甘心,我不要當任何人的影子。”


    死亡的壓迫感衝擊而來,潘常在傷成這樣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在緊要關頭狠狠地推了苗魚央一把。


    兩個人分開滾落在地,潘常在掙開他就往外一瘸一拐地走。


    “啊!”


    身後傳來苗魚央的驚喊,潘常在飛快迴了一下頭,眼看著他的腳下裂縫蔓延發哢嚓哢嚓的響動。


    苗魚央雙手扒著邊緣,搖搖欲墜。


    “潘師兄,你救救我。”


    潘常在沒有過去,他沒心眼,性格直爽樂觀,卻不是佛光普照大地的佛陀,“你想殺我,我救你幹什麽?”


    苗魚央力氣小,裂縫還在不斷擴大,他快要掛不住頂了,聲音帶著可憐的哭腔。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麽了,我就覺得有個人一直在我腦子裏說話,我和你無冤無仇,我怎麽會想要你的命呢?”


    “潘師兄,你救救我,我們是同門啊,在這樣的境地下都不互相幫助的話還有誰能一起扶持著走出去?”


    潘常在在那邊猶豫一會兒,緩緩地拖著受傷的腿挪過去。


    苗魚央感激涕零,“謝謝你,潘師兄,你拉我一下,救命大恩我會一直記住的。”


    柔弱的臉龐可憐到叫人不忍心拒絕。


    潘常在朝他伸出手。


    苗魚央眼中閃著感動的淚光,心中卻想著,假的,等他脫險就趁對方不注意推他下去。


    那些劈裏啪啦的小算盤驟然一停,苗魚央傷心地仰頭,“潘師兄?”


    潘常在後退了一步,“我覺得你不可信,我的直覺很準。”


    “那你要見死不救嗎?”


    潘常在搖頭,“不,別把我想的那麽好,別人要殺我,我當然也不會心軟不計較,每個人的命都是一條命,都隻有一次機會。”


    所以,他不是要見死不救,是要以牙還牙。


    潘常在輕輕一推。


    苗魚央本來就撐不住了,隻需要一點力氣就能讓他提前掉下去。


    他像一張薄薄的紙片,輕飄飄地墜入了還在蔓延的裂縫裏。


    慘叫聲在洞穴裏引起不絕的迴音。


    那裂縫很深,潘常在撿起苗魚央那顆發光的珠子扔下去,苗魚央的身形已經完全被吞沒,隻從閃過去的光隱約看見裂隙裏有很多尖刺。


    這樣掉下去隻有被戳成篩子的下場,和苗魚央給潘常在預定的被凸起石刺紮穿的死法多麽相似。


    苗魚央死在這裏未必會有人知道,即便有人找來了,也不會有人懷疑到潘常在身上。


    殺人犯和被害者身份調換,誰都不會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潘常在當修士以來隻殺過妖物靈物,還從未殺過同類,可他覺得,人不犯我我才不犯人,別人都想他死了,他反殺也沒毛病。


    至於苗魚央說的那些瘋瘋癲癲的話,聽不懂,就當是對方胡言亂語吧,沒必要在意。


    他拖著受傷的軀體慢慢地走出去,外麵竟然接著地麵,他從黑暗裏走到天光下。


    大家分散在四麵八方,他艱難地挪著步子,後麵和提著把刀找過來的佟疏原相遇。


    潘常在癱倒在路邊,沉沉地唿出一口氣,“大難不死,我的福氣肯定在後麵。”


    佟疏原給自己纏紗布,他的手腕全是血,麵癱的家夥點點頭,“對。”


    潘常在眯著眼睛,被陽光刺得湧出點淚花。


    “佟師兄,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麽意思嗎?”


    不等迴複,他又自問自答,“好花常在,好景常在,笑容常在,運氣常在。”


    佟疏原說挺好。


    過了一會兒,潘常在捂了下臉,“我想家了,不管我有沒有出息,我都想迴去再見家人一麵,好好認個錯。”


    佟疏原轉過頭看他,“那還迴宗門?”


    “當然迴啊。”潘常在笑出聲,“我認錯是為我的年少氣盛離家出走,為我讓親人擔心受怕,但我可沒說我要放棄修煉。我是笨,也許這輩子的確到頭就是金丹,但我至少一直在堅持,從沒有放棄過。”


    佟疏原拉他起來,“很厲害。走吧,找霍師兄和萬師兄。”


    潘常在臉都扭曲了,“真碎了,走不了。”


    麵癱的戰鬥狂人看他兩秒,又麵癱著蹲下身,示意他上去。


    潘常在趴在他背上,兩個僥幸走大運沒死的人沒缺胳膊沒缺腿,順利跟霍萬兩人會合。


    “佟師兄,我們現在是過命的朋友了。”


    麵癱人沒反駁,“對。過命的,朋友。”


    各宗門派人開秘境救人,夏侯大師兄怎麽都不聽勸執意留在秘境找苗魚央,宗門長老想打暈他強行帶走,他還趁大家不注意偷跑了,不知所蹤。


    大家也不可能說陪著他一起冒險,當然是能走則走。


    等迴到宗門,夏侯沛和苗魚央的命牌都碎成了渣,情深的大師兄永遠留在了秘境裏陪他喜歡的苗苗,可能對他來說還是死得其所。


    潘常在養好了傷迴了一趟家鄉,幸運的是父母健在,兄姐都已經成家,各自都很幸福。


    他還是要走修仙路,父母已經釋然,說孩子雖然是他們生的,可他們當爹娘的也不能替孩子做選擇,算了算了,強求的東西總是留不住,由他去吧。


    又過了幾年,閉關百年的泠笙出關,某一日在外門看見了一個分外熟悉的人,麵容已經變化沒有相似性,可感覺總是見過。


    後來得知他就是自己已逝道侶的轉世,泠笙開始向潘常在求愛。


    潘常在聽他說了些事,恍然間頓悟苗魚央死前說的那些瘋癲話都是什麽意思。


    不過他也很明確地拒絕了泠笙。


    “前世今生便是兩輩子,上輩子我如何想已經不記得,可我現在對你毫無感覺,泠笙前輩,我無心情愛,恕我不能接受。”


    泠笙一開始也沒有放棄,慢慢的才發覺他真的已經是一個另外的人,再不是他已逝的那個道侶。


    過去了的就是過去,沒有什麽人再投胎再經過不同的人生還依然和當初的自己一模一樣。


    若幹年後,潘常在請了個長假,一個鬥笠一把劍踏上了遊曆五州的旅程。


    他已經在金丹巔峰期,隱有所覺自己也許能邁入元嬰,但這輩子到死最高也超不過這個境界。


    不過他也已經不再糾結,他資質不好,在這條路上付出的努力比其他很多人都要多,他對得起自己,不愧於任何人,這已經足夠。


    這世界本就是由千千萬萬個普通人所組成,並非人人都是天才,天才固然耀眼,可每一顆努力發光的星星都值得尊重和肯定。


    致敬每一個努力前行的平凡人,致敬每一份鍥而不舍的精神。


    潘常在站在高處眺望遠方。


    有人背著一把刀追上來,治不好的麵癱臉隱有不滿,“去遊曆,不叫我?”


    此時的佟疏原已經是名滿天下的“狂刀”,合體中期修士,熱衷找各種天才打架,打得全修真界都怕。


    潘常在哈哈一笑,語氣多是調侃,“聽說你要閉關來著,想著擾了你修煉迴頭給我臉色看。”


    佟大佬不開玩笑,是個嚴肅的直男,“說好的,朋友一生都得一起走。”


    潘常在樂得想笑,憋得肚子疼,拱手告罪:“是是是,我的錯。”


    麵癱刀修滿意了,往前一指,“出發。”


    兩人從山頂飛下。


    山河秀麗,世界壯闊,摯友一生都是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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