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青遲手指微蜷,忽然斂了下眼睫。


    他召來了淵亭,“季爾爾,來過幾招?”


    季青溪張了下嘴,“不是吧大哥,扔你一個雪球你就要打我?咱們做人心眼兒不能這麽小。”


    嘴上這麽說著,他卻收了傘把自己玩嗨了的黃泉叫了迴來。


    他知道聞青遲沒想動真格,畢竟人還笑著呢,說過幾招就真的是單純的過幾招。


    菜園早就荒廢了,雪下的大,整個前院都被白色的新雪覆蓋。


    淵亭和黃泉屢屢相撞,季青溪擅攻,風格是快很準,聞青遲攻守其實都擅長,跟季青溪過招就以防守為主見招拆招。


    兩人連靈力都沒動,純粹是切磋。


    院子裏那棵在百年之前被移栽來的樹不知道是什麽品種,活這麽久了也不見得長成超級大傘蓋,免去了因太占地而被砍掉的災難。


    劍氣刮得樹上的積雪成坨往下掉,雙人座的秋千晃一下,又晃一下。


    “不打了不打了。”季青溪把黃泉背在身後搖手表示停戰,“有酒嗎?想喝酒。”


    “青梅飲、梨花釀還是桃花醉?”不等人挑選,聞青遲又說:“青梅飲吧,你最喜歡這個。”


    季青溪還真沒想到竟然還能挑,他點頭表示讚同,“你也就對酒還有點想法,要不然我真要覺得你就是個喝露水的仙男。”


    兩人一人一小罐,碰了一下各自開幹。


    季青溪用手拂了雪坐在秋千上,長腿點在地上支著輕晃,聞青遲選了旁邊的石凳。


    比劍喝酒必然還聊天。


    聞狐狸這人話不算多,嘴巴又不甜,要是他慣常不做人那實在不是個好的陪聊對象,得虧季青溪早跟他相處習慣了不介意。


    “來吧狐狸,今天是坦白局。”


    “想問什麽你問就是。”


    “那我可要強調一下了,不能說謊。”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季青溪冷笑,“你真沒有?誰跟我說的後遺症不會在秘境發作?是小狗嗎?”


    聞青遲沒法狡辯幹了一大口,“這個例外,陳年舊事不用提了。”


    “行,我開問了啊。你的仇人到底是誰?為什麽你現在已經到了這樣的境界還沒報仇?”


    聞青遲緘默半晌,無奈地揉了下額頭,“怎麽問起了這個?”


    “因為我想知道。”季青溪盯著他的雙眼,沒讓人有任何避開的機會,“狐狸,我們是朋友,既然我的仇你都知道甚至也參與過,那麽你的仇為什麽就不能告訴我?”


    “我的仇我自己會報,不想讓你幫。”


    “幫不幫的再說,你至少先讓我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我的事你幾乎都清楚,可我對你卻不是這樣,你總是這樣,我不刨根問底你就諱莫如深,我跟你百年的交情,生死都經曆好幾迴了,我還得把你當什麽挖寶遊戲一點點挖才能了解完嗎?”


    不是彼此沒有秘密才能當朋友這話是季青溪說的,可人的想法會變,人和人的親密關係也有階段性不同。


    在處理關係上季青溪一向都很勇敢很清醒,他語氣鄭重:“聞青遲,我也想知道你的過去,想知道你的一切。”


    朋友不必知道全部,但不論季青溪那些朦朧不定的感覺是真是假,他都認為他們倆是互相支撐的關係,想知道聞青遲的過去不是要揭他的傷口,是真的想了解他背負的到底是什麽。


    季青溪在主動向聞青遲走近。


    聞青遲被他認真的眼神狠狠攫取著心神,最終逃避似的別開了眼。


    他每次都說自己的事知道了對季爾爾沒什麽好處不用他摻和,然而季爾爾卻越問越多。


    沒有人會想讓自己的心上人知道自己曾經多沒用,聞青遲驕傲至此也不願拿這個來讓季爾爾憐憫動容。


    可是季爾爾就是要問,就是想知道,那怎麽辦呢?那可是他的季爾爾,他喜歡著的人,這麽誠懇地問了他怎麽拒絕的了。


    “季青溪,你真的非知道不可嗎?”


    “是。”


    聞青遲從石凳起身,走到秋千後推著季青溪的背,秋千晃起來,帶起冬日冷冽的風。


    這樣的姿勢可以讓他不麵對季青溪,不被那雙眼睛所捕獲。


    “坦白局不說謊,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的仇人真要算起來全修真界幾乎都是。”


    “。”季青溪沉默了,聞青遲這種配角在金柳雙男主那篇文裏得是什麽程度的大反派?


    “不過仇也不是這樣算的,畢竟我也不能把整個修真界全殺光,我隻找主謀。”聞青遲站在季青溪身後,間隔十分有規律地一下下推著他,季青溪背對他,看不見他一片幽深的眼底,“我要殺的人,是探霜門的茲緹。”


    “茲緹?如果我沒有記錯,這人好像隕落了?”


    “沒死,隻是在禁地裏閉著死關不再出現而已。”


    “你去探霜門當外門弟子就是為了查這個人的消息?”


    “嗯。茲緹資曆很老,要論起來探霜門現任的掌門都得喊他一聲師祖,他到現在算起來已經活了八百多年了。”


    三門五家最初成形也差不多就七八百年前。


    “那他如今是什麽修為?”


    “渡劫。”


    修真界中還活著的修士最高境界也就合體中後,兩三百年前好幾個渡劫期都沒撐過去死在了天雷下,想不到記載裏已經隕落的茲緹竟然還在。


    渡劫,已經是最接近仙人的境界,渡劫期圓滿之時天上會落下八十一道天雷,隻要全熬過去就能得道飛升,當然,沒能扛過去九十九概率都得死。


    “茲緹沒死可也留下了暗傷,他一直待在禁地不出現就是休養生息,等著再一次飛升。”


    季青溪現在能理解為什麽聞青遲會賭命了,他跟仇人之間的差距用天塹形容也不為過。


    “那他跟你具體是什麽仇?”


    聞青遲的語調裏泛著掩飾不住的寒,“殺父殺母,血海深仇。”


    季青溪心頭一緊。


    他攥住秋千繩,強忍著沒有迴頭去看身後之人的表情。


    聞青遲也停止了推晃,站在他後麵,盡量用平靜的語氣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修士活的普遍比凡人長久,修為越往上漲壽命越長,並非所有修士都會找道侶,多的是一輩子清心寡欲隻專注於大道的,所以修真界傳承不靠血緣靠收徒。


    話又說迴來,有些大佬也不樂意收徒弟,懶得費心教也沒空管,有那些時間和精力不如多修煉修煉。


    那時候的修真界遠比現在要輝煌,靈力充沛天材地寶又多,那時化神都算不上什麽,合體期渡劫期的修士都能排上四五十號。


    三門五家就是在這樣一眾人的存在下有了雛形然後又漸漸清晰。


    茲緹不收徒,或者說,外界並不知道他其實是收過一個徒弟的,那是大約四百多年前的事。


    茲緹唯一收過的弟子叫聞遠君,是探霜門中所有弟子冊中都銷毀了記錄的名字。


    大佬們收徒弟都特別注重資質和天賦,聞遠君就是因為天生就是個修道的好苗子才被茲緹破例收入門下。


    每個人適合的和最終選擇的道不同,所謂道,也就是道心,是初衷。


    聞遠君修的是蒼生道,斬妖除魔匡扶正義就是他的道心,茲緹對這個徒弟十分滿意,認為他將來一定能有大出息。


    聞遠君本人也這樣以為,直到他碰到了鳳琬。


    正如話本和戲文裏很喜歡寫的橋段一樣,正經之人總是逃不過“壞女人”這一關。


    鳳琬是個邪修,他們的相識不是什麽金風玉露才子佳人,聞遠君撞見鳳琬殺人吸食修為,邪修這種存在也歸類於妖魔鬼怪的行列,所以聞遠君要追殺鳳琬。


    鳳琬具備一切“壞女人”的特質,貌美、魅惑、心狠手辣、詭計多端、一人千麵。


    她就是邪修,所有的壞都沒有打折扣,她的手底下有很多條人命,她從不無辜。


    “道君哥哥,你想殺我呢也不是不可以,我們正邪不兩立,是你殺了我還是我吸幹了你,咱們各憑本事。”


    鳳琬是聞遠君追殺過的邪修裏最狡猾的一個,每每隻差那麽一下,偏偏到了緊要關頭這無恥邪修都能用不幹淨的手段逃脫。


    一個幹什麽都無往不利的人遇上了總是讓其栽跟頭的人是很危險的信號,因為這種失敗會上癮。


    他們兩人就是如此,追來追去殺來殺去,你死我活那麽多年,聞遠君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目標逐漸變成了鳳琬,他就想殺掉這一個人。


    那句話怎麽說的,最了解你的往往會是跟你鬥了很久的對手,聞遠君和鳳琬這兩個人品行恰恰相反,妥妥的一個君子一個小人。


    君子與小人本是互相厭惡抵觸,可人性怪就怪在這東西多變又複雜,聞遠君堅守自身不行惡事,可他逐漸發現鳳琬這樣的人竟然也偶有善舉,當然,都是一些微小到將來被天道審判時都不會讓天雷少一道的程度。


    鳳琬討厭聞遠君,聞遠君也同樣厭惡鳳琬,就像善與惡本能就互斥。


    聞遠君追殺了鳳琬長達百年,在一個荒郊野外裏他終於即將成功誅殺這狡猾的邪修。


    彼時鳳琬身受重傷,她在聞遠君的劍要戳破喉嚨的前一刻褪下了全身衣衫。


    像她這樣的妖女才沒有那麽重的廉恥心,她裸露著軀體纏上去,上挑的眼尾極盡風情。


    “道君哥哥,今天讓你逮個正著是我技不如人,不過在死之前好歹滿足我一個小心願好不好?你長的這麽好看,我不跟你春風一度死的可真遺憾呐。”


    聞遠君眉頭緊皺一把推開她,“滾。”


    鳳琬就等著他這一下波動,嬉笑著給他紮了一記毒針,卷起外袍裹在身上瞬間退開。


    下一刻,聞遠君臉色卻倏然一變,“小心身後!”


    這人從不說謊,鳳琬意識到不對想跑卻來不及了。


    千鈞一發之際,是聞遠君攥著她的手借力一躍,隻是可惜他剛被鳳琬紮了毒針行動受阻,兩人一起被卷進了詭異的濃煙裏。


    再之後就是短暫止戰結盟共同脫困,不管是不是吊橋效應這種心理反應作祟,原本完全敵對的追殺終究是變了味。


    聞遠君的人生與鳳琬截然不同,他生來富貴不吃苦,年少時又被茲緹看中帶走踏入道途,他所見過的所有苦都是旁觀,從未真的感同身受過,所以也就能一直保持本心不共情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的那一類人。


    而鳳琬不是,她生來可憐,從小就被帶進了邪修窩,是被喂養的“食物”,她在不知事的年紀裏就隻明白一個道理:強者是可以殺弱者的,弱者要想活命就得往上爬。


    鳳琬從來就沒有正確的善惡觀,她不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是惡,也不覺得什麽拯救他人於水火是善,她的世界隻有輸贏,贏的活輸的死。為了不想輸什麽手段都能用上,幹淨還是肮髒都沒什麽區別。


    他們都不能理解彼此,並且不讚同對方。


    一場陰差陽錯,鳳琬變成了聞遠君,聞遠君成為了鳳琬,他們經曆了一次對方的人生。


    當愛和寬容出現在鳳琬的生命,當惡與殘忍充斥聞遠君的生活,他們終於見識到了另一個和自己的認知迥乎不同的世界。


    理解、心疼、羨慕、惋惜……這些情緒取代厭惡占據心頭起就是淪陷的開始。


    一淪陷便是萬劫不複。


    “我父親背離自己的道背離了師門跟我母親逃到了很遠的地方,我母親不再當邪修,為了贖罪積德,他們開始做善事。”


    改邪歸正是很難的,一個人的本性比江山易主還難以改變,鳳琬花了很久才勉強做到尊重生命不再濫殺。


    不當邪修以後她的境界一退再退,身體也出現了異常反應。聞遠君隻好不斷尋找讓邪修改修正道的法子,用自己的靈力緩解鳳琬的難受。


    “邪修為天道所厭棄,他們沒有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我母親倒是看的開,開玩笑說自己以前造孽那麽多還想有個善終太異想天開,我父親就承諾她,如果她就那樣死了他就一起跟著去。”


    “再過了很久,她肚子裏有了我。我出生的那一年春天來的比往常晚,她就給我取名叫青遲。”


    “我出生以後身體不好,我爹娘唯恐是報應,怕我養不活於是加倍行善想將功折過。好在我逐漸長大,身體也慢慢康健。大隱於市,我們一家三口就在凡間一個少有戰亂的小城中安穩度日。”


    聞青遲有非常快樂的童年,父母恩愛,生活又還算優渥,他爹娘不怎麽教他法術反倒教他琴棋書畫,隻想讓他做一個普通人,是他自己喜歡刀劍喜歡各種法術總纏著他們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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