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溪抬起眼,“景不留,把你留下的同命咒解開吧,我不想欠你的。”


    景不留低聲一歎,沒有否認這個咒的存在,“什麽時候發現的?”


    “我有一次外出斬妖受了重傷,可那能要了我命的傷卻沒有讓我死,後來我迴宗門療傷,我師父說我身上有同命咒。昏迷中你來過,對不對?”


    “你不願見我,我又無法時時刻刻在你身邊,同命咒是我唯一能安心的方式。”


    還有一個原因景不留沒有說,當初季青溪家裏遭難,他為季青溪失去至親而難過,可心裏也真的很慶幸幸好季青溪還活著,他怕那種事還有下一次,在季青溪不知道的時候就悄悄下了同命咒,並且告訴沈家,季青溪如果死了他也會死,他們想要季青溪的命那就把他的一起拿去。


    同命咒,同生共死的關係,而這個咒隻有下的人能解。


    這世上所有想要季青溪死的人必須先殺了景不留,隻要景不留不死,被咒術相連的另一方就絕對能活。


    這世上能殺了景不留的寥寥無幾,季青溪相當於有了一個強力的保命符,還不是一次性消耗品。


    這等深情季青溪受不起。


    “我說過了,沈家是沈家,你是你,我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說了不會遷怒你,你不用再對我心懷愧疚想要彌補。”


    “可我若說除了虧欠的愧意之外還有愛呢?”景不留想要去握住他的手,在察覺對方敏銳的躲閃後又黯然收迴,他的聲音又低又緩,“我還愛你。”


    在他們在一起的五年多裏他甚少說“愛”,失去以後才發覺原來以前說的那樣少。


    “可我已經忘了。”


    季青溪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該了斷的不能一直都拖著,他不想景不留一直這樣。


    “我們愛過,一起有過我成長的五年相伴,很多我不高興的時候你都會在我身邊,等到我們徹底分開,我的確很不習慣。”


    “全然陌生的環境,全然不熟悉的人,抱著一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實現的目標去努力活著,我很累,以往累了你總會在,可我已經沒有你了,我會想你,但是這樣的次數多了我也就習慣了。我開始學會遺忘,學會摒棄雜念不再多想。”


    “你知道我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換個角度說就是我不偏執,或者說我冷漠也好,沒有你我照樣能活,我照樣能習慣,隻要給我足夠的時間。”


    “景不留,你要我說的再清楚一點嗎?”季青溪直直地看過去,“我愛你遠沒有你愛我多,我說斷了的那一刻起就不會給自己機會後悔,並且我能做到。”


    景不留於他是幸福人生裏的錦上添花,是他美夢裏的一個組成部分,他喜歡景不留,如果生活如常,他一定會跟景不留成親,相愛一輩子。


    可他的夢碎了,沈家是幫兇,景不留是幫兇家裏的人,他可以不遷怒,可他不能自欺欺人騙自己完全不在意,隻要景不留跟沈家一刀兩斷他就跟對方繼續在一起。


    他不能,就像他不能忘記他的至親是怎麽死的,那些宮人又是怎麽死的,那一切的變故是怎麽讓他的人生麵目全非的。


    “景不留,我已經忘了,你也忘了吧,你的路本是一條坦途,我們之間本來就不該有交集。”


    完美的白月光終究是不屬於任何人,也許照著既定的路走就是最好的結果。


    說他冷漠也好殘忍也好,他斷了就是斷了,十年過去他早把自己的心空了出來,景不留就該是陌路人。


    “你忘的了,我不能。有你的路難道就是狹路是錯誤?和你相遇和你相愛我從未後悔。”景不留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時緊緊地握成拳,這些從昔日戀人口中說出來的誅心之言比任何傷都疼,疼得他又想起了當初季青溪讓他走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這樣,他根本沒有餘地去挽留,季青溪決絕至此,再不迴頭。


    他何嚐不知季青溪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他會走進對方心裏是因為他來的早,來的恰逢其時。


    季青溪獨立樂觀又堅韌,真正脆弱的時候屈指可數,沒有一個替他遮風擋雨的人他也能過的很好。


    沒有景不留的季青溪依然是他自己,可沒有了季青溪的景不留無法再迴到最初。


    他放任自己愛上季青溪就是他這一輩子最從心的一件事,他愛的不止是季青溪,還有孤注一擲隨心而為的自己。


    他愛上的季青溪是他孤島裏的飛鳥,是他主動放進心裏的熱鬧。


    一個是順從接受,一個是主動靠近,果不其然,最後傷的更深的是他自己。


    得到又失去的痛足以讓人鮮血淋漓,終此一生景不留都不會再愛上第二個人,不會再放任第二個人進入自己的世界。


    他拿自己的一輩子去賭,明明賭贏了,一切都很圓滿,可他偏偏輸在家人手裏,偏偏是家人害了愛人的一輩子。


    他不曾做錯什麽,季青溪也不曾做錯什麽,可他們偏要分離。


    季青溪拿得起放得下,他不能,景不留不能。


    “我從未後悔過,青溪,我從未後悔過。”


    季青溪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隱忍地剖白,訴說自己的不甘心。


    他忽然覺得自己錯了。


    “景不留,你知道嗎,你太過好太過完美,我一直都覺得不真實,所以如果哪一天失去了也能接受。”


    “你說不後悔,可我後悔了,你本來就該坐雲端,本來就該俯瞰紅塵,不該被我扯下來,然後變成現在這樣求而不得的痛苦模樣。”


    “你本來不會明白這些苦,是我讓你嚐了這樣的滋味,若我們不曾相見不曾相愛,你永遠是不染纖塵的仙君,若我當初不曾自私地點頭,一切都不會改變。”


    “你不欠我的,我的債要向誰討我清楚。到此為止吧,忘了我,我不值得你念念不忘。”


    季青溪朝景不留一跪,他的頭深深地埋下去,“仙君的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請解開同命咒,我承不起這份情。”


    月出驚山,鳥雀橫飛。


    景不留半邊身形被窗外投進的月光籠罩,清冷如月上仙。


    他的眼神長久地落在季青溪的身上,用盡畢生克製才忍住了不去違背對方的意願抱他吻他,問他你非要這麽絕情嗎,連讓我贖罪的機會也不給。


    他鬆開緊握的手,妥協般閉上眼,從刀割一樣難受的嗓子裏吐出一句“好”。


    他的恰逢其時抵不過命運捉弄,終究是幻夢一場,夢醒時分跟著季青溪顛覆的人生一起碎成星光萬點。


    ——


    季青溪從落月峰下來,踩著夜色迴到了住處。


    霍歸好像喝了酒,又應該是沒喝過癮,迴來了還拎著酒壺坐在門口一邊看月亮一邊喝。


    “小師弟你去哪兒了?怎麽這麽晚才迴來?”


    “沒來過留花門,清修完了就出去走了走。”


    霍歸點點頭沒在意,後背靠在門上朝季青溪招招手,“我花生米吃完了,小師弟那裏還有嗎?”


    三個師姐師兄裏霍歸本來是最不重口腹之欲的那一個,結果現在……


    季青溪暗道一聲我有罪,麻溜地從儲物袋裏掏出一袋花生米遞過去。


    “我先進去了,師兄別喝太多。”


    “去吧去吧。”


    解開同命咒耗的是下咒之人的精力和血,季青溪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給自己蓋了個除塵訣,然後脫了鞋躺上床。


    可說著忘了的是他,夢裏翻來覆去都是他們曾經迴憶的也是他。


    季青溪從來沒有懷疑過景不留對他的真心,忘記真的有那麽簡單嗎?不是的。


    景不留會縱容他所有的小脾氣,會教他寫字,會尊重他所有的決定,會在他耍小賴皮不想走路的時候背他,會在他忙裏偷閑想去大街上閑逛時帶他出去,會把他送的所有東西都妥善保存不管禮物走心不走心,會哄著他睡覺,會擱置宗門裏的事務跑來隻為了他隨口一提說想一起過團圓節。


    明明對於他這樣的修士來說,一年和一天沒有任何區別,他卻記得季青溪的生日,每一年的那一天都會空出來陪他。


    景不留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從不讓季青溪在他身上感受到什麽負麵的情緒,他說是因為自己年長多照顧伴侶幾分是應該,可哪有一對要走下去的情侶是一方無條件給另一方遮風擋雨,是因為景不留愛他,用盡一切去嗬護他。


    季青溪不是白眼狼,誰愛他對他好他心裏都清楚,正因如此,他在明知道兩人再無可能的情況下就不該藕斷絲連耽誤對方。


    景不留那樣好,為情所困會阻礙他前進的道路。


    哪有什麽郎心似鐵說忘就忘,那十年裏季青溪熬不過去的時候腦子裏想的除了報仇就是景不留。


    他受了傷習慣性想跟景不留撒撒嬌趁機討一個吻,累了倦了下意識想找景不留靠一靠緩一緩,偶爾碰見什麽新鮮事腦子還沒有動手就已經拿出了那麵鏡子想跟景不留分享。


    想念一個人,看天看海看雲看山看花看草都是他,相思的苦日日夜夜裏嚐了個遍。


    景不留把他慣得無法無天,慣得他這樣從小就習慣自立的人也放下防備肆無忌憚地找人依靠。


    他是那樣強大溫柔又可靠,沒有人可以不為他心動,不想在他懷裏什麽也不幹放任自己當一條鹹魚。


    夢的最後,是景不留微紅的眼和百般克製之下努力維持的平靜。


    還有解開同命咒之後,那人緊緊握在他腕上的手和一句“青溪,你一定要活的好好的”。


    五年情分,再不願斷掉也終究要割舍,季青溪知道,自此以後,他們之間真的完了。


    側躺在床上的人閉著雙目,一串滾燙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


    大會開幕式聚集著來自四麵八方的修士,三門五家每一股勢力會派出一位大佬跟東道主一起當評委。


    留花門的長老來了很多,隻是月漣仙君不曾露麵,人群交談中都有人一個勁說可惜。


    大比不是一天就能完,第一天的場數最多,按修為分組,今天下來會淘汰一半的人。


    太元真人座下的三個弟子都是金丹修士,其中盧星語的修為最高。


    盧星語把對手打下台根本就不到十招,她比完了迴到休息處,看了一圈也沒找到自家小師弟。


    “小師弟人呢?”


    同門弟子迴道:“盧師姐,你的三個師弟全部都跑去下注去了。”


    “全部去了?”


    “是的。”


    “……”盧星語磨了磨牙,這幾個小子真沒義氣,賺錢的事也不帶她。


    全然不知大師姐在磨刀霍霍的幾個人鑽在人群裏到處賭,除了那些早有名氣的輸贏早有數,要是碰上兩個都沒聽過的人對打下注的就不會一邊倒了。


    霍歸壓了矮個子贏,萬流火想也不想當了對家。兩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火光熊熊燃燒,然後齊刷刷看向拿著銀子還沒下注的小師弟。


    “你選哪邊?”


    季青溪:“?”


    他默默地把爪子縮迴去,表示並不想參與這場戰爭,“局勢不明,我換一場,你們繼續。”


    好幾個擂台呢,他不賭這一場又不是沒的賺,親師兄弟打架他隻想當瓜友不想勸架。


    兩人眼睜睜看著小師弟跟一條泥鰍一樣滑進了人群裏,對視一眼,電光又劈裏啪啦燃燒起來。


    第一天的場數最多,水平也最參差不齊,比賽隻有築基期、金丹期、元嬰期的組別,而且有年齡限製,免得一百歲的築基去打人家才築基不久的小年輕,直接經驗壓製,其他組別同理,畢竟主要還是為年輕一輩準備的舞台。


    元嬰期的人少,會等到前麵兩個組的比完了再開始,反正不是今天。


    左邊兩個擂台是築基組,右邊兩個是金丹組,全是二進一。


    這種盛會十年一次,有很多人根本不是奔著拿組別第一去的,都抱著重在參與看看同行實力到了什麽地步的想法來參賽。


    築基組的人烏泱泱的看不見盡頭,水平參差不齊,金丹組就不一樣了,再菜隻要不是靠各種天材地寶和丹藥堆上去的繡花枕頭,碰上同階段的修士打的都是有來有迴。


    季青溪沒怎麽去賭金丹組,專盯著築基組去賭,一整天下來賺得盆滿缽滿,還在小範圍內多了個小賭王的稱號。


    再看他那倆師兄,非要較勁,一個贏了一個就得輸,這倆還樂此不疲,季青溪看他們就是單純享受賭贏對方的快感,錢不錢的也不壓太多,輸贏都是小意思。


    太陽雖然不烈,曬了一整天還是熱,季青溪把錢全部收進儲物袋,心滿意足地去休息處找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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