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昀之將今天最後一支營養維持劑推進女人蒼白的皮膚裏。


    刺鼻的化學藥劑腐蝕衝擊著鼻腔黏膜。


    他將恆溫的保溫箱合上,目光穿過透明的特製玻璃,冷調的燈光下,那張麵容血色盡失。


    長時間的焦躁和憂慮令這個外表溫和儒雅的男人變得憔悴,眼角的細紋增多,眼下烏青明顯。


    季昀之就那麽靜靜的站在這裏,一動不動的,像一尊雕塑。


    時光連同唿吸一同被放緩,他有些疲憊的按了按太陽穴。


    大門的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


    離開前,他不舍的深深看了一眼,最終還是按下艙門隔絕視線。


    接通後,季昀之看見守在入口處的手下。


    “老板,a307來了。”


    他皺了皺眉,“我沒吩咐他,他為什麽擅自過來了。”


    “讓他滾。”


    季昀之淡淡道,眸中情緒複雜難懂。


    此時另一邊看門口的手下被人從後方抵住要害,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隻是額間冒出幾顆不顯眼的冷汗。


    “可、可是老板...”


    “你現在已經聽不懂我的話了?”


    季昀之不耐的抬眼,打算中斷通訊器。


    “a307說、說他帶過來的東西您一定會感興趣!”


    一定會感興趣?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隻克隆體到底在搞什麽鬼。


    現在唯一讓他感興趣的隻有不見蹤跡的喬意禮。


    簡單思索一番,季昀之鬆口,他倒要看看a307帶來了什麽他“一定感興趣”的東西。


    *


    “吱呀——”


    金色的眼珠隨著無預兆推開的門轉動。


    許馳安單腿屈膝坐在角落裏。


    光線昏暗,還未來得及看清來者的麵容。


    一陣蘭花香味闖入鼻間。


    桑梓輕輕將門合上,動作小心翼翼,應該是偷偷進來的。


    關押室內的氣味混雜,很難聞。


    看來季昀之是真的氣急敗壞了,要是換了別的人,早就變成一堆被蛆爬滿的腐臭屍體了。


    許馳安算是生命力頑強的一個了。


    “我們做個交易吧。”


    桑梓蹲下身來,與許馳安平視。


    “什麽交易?”


    許馳安嗤笑了下,原來他的身上還有可以拿得出手去豪賭交易的籌碼嗎?


    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季昀之的手下,她背著季昀之要和他達成交易合作,背後的目的不純。


    “我可以解開限製你能力的項圈,並且放你出去。”


    桑梓轉了轉手中的微型螺絲刀,這個工具本來就是她主持,並且和池運一起研發的,要解開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條件是,你要幫我保住池運的命。”


    許馳安眸光一頓,沒有想到桑梓會突然向他提及有關池運的事情。


    “如果季昀之對他下手,請你幫我保護他,如果受到法律製裁,請你幫我為他減緩刑罰,起碼要留下一條命。”


    聽這女人的話,看來她對季昀之並非忠心耿耿的。


    可是她和池運不是季昀之一手栽培提拔的得力下屬嗎?


    “季昀之要殺你們?”


    許馳安試探地問道,領導者要製裁跟隨者,那麽最可能的原因隻有一個。


    答案就在眼前——便是桑梓此刻正在做著的事情。


    追隨者背叛了領導者。


    “也許。”


    桑梓並不想多說,含糊其辭隨口說了幾句。


    “多說無益,這筆交易,你是做還是不做?”


    女人一臉冷漠平靜的樣子,似乎篤定了他別無選擇一定會同意和她合作。


    不過算她好運,她猜對了。


    他同意合作。


    許馳安晃了晃手上套著的金屬鐵鏈,“交易即刻生效。”


    抑製能力的頸環被取下後,許馳安體內立刻豐盈起充沛的力量。


    他輕鬆的掰斷手腳上束縛著的鎖鏈。


    “出了這扇門後在第一個岔道口右拐,下到一樓後直走就是出口了。”


    “你跟a307那隻克隆體長的一樣,收拾幹淨後應該沒人會攔你,不過你最好還是避開人比較穩妥。”


    桑梓探頭往門外張望兩眼,跟身後的許馳安囑咐道。


    “你就不怕我食言?”


    “就池運那個狗屎德行,說不定哪天我看他不順眼就弄死他了。”


    許馳安走近洗手池,擰開手龍頭,洗幹淨臉上的血汙和髒垢。


    “不會。”


    “如果你食言,我們就是一類人了。”


    “可惜我們不是一類人,不是麽?”


    桑梓搖了搖頭,笑著反問他。


    許馳安沒有迴應,推開實驗室的門離開了。


    桑梓將被藥劑汙染的試管放進水流下衝洗,機械的重複著這套動作。


    水流聲嘩嘩,玻璃試管碰撞聲清脆,但也刺耳。


    暗紅色的瞳孔盯著一處地方出神。


    季昀之完全瘋了,沒人能將他勸迴來。


    那個他百般嗬護的女人早就死了,可是他固執的簡直不像一個正常人。


    如果說之前的那些實驗項目是在踩在法律的邊緣上興風作浪,那季昀之現在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自甘墜入深淵。


    到時候的替罪羔羊一定會是她和池運,難逃一死。


    所以她選擇放手一搏,她要賭,並且賭她自己輸。


    但是隻要他們兩個其中一個,也就是池運,能夠活下來。


    那麽她就不算輸。


    *


    找迴意識的時候,脖子上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痛感席卷而來。


    痛的她更加清醒了。


    “醒了?”


    不想聽到的聲音傳入耳朵後,喬意禮對上a307的眼睛。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麽,她就聽到男人接著說。


    “那就自己走。”


    腳重新落迴地麵的實感讓她心中踏實了一點,不過也就隻有一點。


    眼前的環境格外陌生,清一色的冷色調,頭頂排排過去的燈都是千篇一律的冷光燈。


    培育艙,透析室,試驗艙... ...


    路過的每一個門牌上寫著的文字都讓她摸不著頭腦。


    這地方,看起來像是個實驗基地。


    “a307,這裏是哪裏?”


    喬意禮抬頭看向他,a307瞥了她一眼。


    少女沒有大吵大鬧,比預想中要平靜的多。


    他比她更清楚,並且提前預知她接下來要麵對的事情。


    剖心之痛。


    會比他在實驗室裏待的那些日子還要痛嗎?


    其實他覺得長痛不如短痛。


    他是長痛,所以覺得她是短痛。


    “我誕生的地方。”


    a307實話實說,他對這裏的路線方位很熟悉。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類。”


    喬意禮苦澀的扯出一個笑容,看起來很勉強。


    所以她無法指望他能共情,因為理解她的感受和處境進而心軟。


    她想起程朗曾對她說過的話。


    “你總有一天會因為自己的心軟買單。”


    這話其實說的一點沒錯。


    隻不過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買單,所以不是每個人都會心軟。


    有些人的心腸是鐵打的,硬的很。


    a307應該是怕她跑了,手掌緊緊圈住她的手腕。


    喬意禮垂眸,麵無表情的注視著兩個人相接觸的肌膚。


    麵臨無法預判的即將發生的未知,她沒有感到害怕。


    反而是隱約期待揭曉這一刻的到來。


    除了a307,還有誰?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呢?


    是不是隻要她低頭妥協,因此遭受牽連的邁邁就能平安無事了?


    但是她總覺得自己的想法過於天真。


    a307停下來的時候,她還在發著呆想著事情。


    鼻頭撞在他的手臂上,酸酸的感覺讓眼睛想流淚。


    前方的門被打開後,喬意禮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濃鬱的玫瑰香水味。


    心中飄渺虛擬的猜測在看見裏麵的人時完全坐實。


    喬意禮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臉色慘白,整個人被冰封住似的定在原地。


    她震驚到完全發不出聲音來,喉間發澀。


    室內棕色頭發的男人在看見a307身後少女的那一瞬,沉寂許久的眼眸驟然冒出精光,那是蛇盯上獵物的陰森與幽寒。


    以及一種如願以償的扭曲瘋狂,燃燒的不隻是欲望。


    a307金色的眸光微轉,大手一伸,攬住喬意禮,帶著她往前一步。


    燈光完全灑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在女孩身上停留片刻,隨即抬眸看向季昀之,忽的笑出聲。


    意味不明的聲線,笑意放在那張臉上顯得很淺。


    “怎麽,不知道季會長,感不感興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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