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月跌跌撞撞的跑進醫院,淚痕未幹,緊張的連衣服紐扣都扣錯了,顫抖的手想要去摁電梯的按鈕。


    當電梯上升到十八樓的時候,她就會知道結果了,或是蓋上白布,或是已經醒來,將要麵對的是社會輿論的譴責侮辱,警察的懷疑審訊。無論哪一種結果,都讓她的心如遭千瘡百孔。


    她不想讓他經曆這些,隻想好好陪在他身邊,讓他平安幸福的活著,卻難的讓她喘不上氣。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幾名醫生扶著運屍車滿臉沉重,其後的家屬抹著眼淚,悲慟不止,隻能靜默的送完這最後一程。


    電梯門緩緩合上,但隔絕不了從電梯裏向外傳出的悲傷。


    那樣的哀戚像一記悶錘將鹿月的心敲的四分五裂,恍如隔世般好像看到了她自己。


    她仰頭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本就透支的眼淚進不去又隻能流下來,隻能怪自己來的不湊巧。於是又摁下旁邊的電梯開始煎熬的等待,她的心也在下沉,跟著跳躍的數字咯噔下沉。


    鹿月始終覺得剛剛碰到的事情不太吉利,她是要去見她最愛的顧先生,自然不能衝撞一身怨氣,無論是第幾麵。


    (ps:這裏的怨氣沒有不尊重逝者的意思哦,反正如果我要去醫院看望一個我很不願意失去的人碰到這樣的事情會覺得不太好。我有這樣的經曆,看到的時候就忍不住想哭,也會害怕。畢竟陰陽兩隔,怨不怨的也不好說。)


    [無論我們是第幾次見麵,我都希望隻帶給你好運氣。]


    叮的又一聲,十八樓到了,鹿月機械的擦掉眼淚,低頭呢喃一句“這電梯還真快啊”,深唿一口氣便朝顧瑾懷的病房走去。


    這一口氣吸進唿出還是一如既往的壓抑啊。


    “阿瑾他,怎麽樣了?”鹿月還沒走到門口就出聲詢問迎麵而來的林子軒,語氣裏是能夠輕易察覺的顫抖。


    “他醒過來了,醫生正給他做檢查呢,你…還能堅持住嗎?”林子軒本來電話裏就要告訴她顧瑾懷醒了的,但她似乎很害怕知道答案就把電話掛了,換他他也會害怕,幸好顧瑾懷脫離生命危險了,有機會等鹿月來見他。


    幸好也不是最後一麵。


    “先等醫生的檢查結果出來吧,我沒事,等他情況穩定下來我就去休息會兒。”鹿月勉強勾起嘴角,萬幸是聽到他蘇醒的消息,但又不敢輕易掉以輕心。無論是惡毒的輿論攻擊,還是阿瑾的身體狀況,她都必須獨擋一麵,經得起任何折騰和考驗。


    鹿月再次透過玻璃窗看裏麵的人,像是被牽引一般顧瑾懷也輕輕扭頭就和她對視上了。


    遙遙相望,她眼含熱淚朝著他淺淺微笑,疲憊焦灼的感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仿佛都消失殆盡了,微揚的唇角是在慶幸他沒舍得離開自己的喜悅。


    可病床上的他望向她的那一眼卻冰冷漠然,短暫的停留後就僵硬的看向別處,仿佛眼神隻是掠過什麽無關緊要的存在。


    鹿月不解,悻悻然收起笑臉,那樣漫不經心的眼神就連上一世她無論如何作鬧都不曾見過。或者說,從她認識他以來她都沒有見過,他看向她的眼神裏會有關切,落寞,真誠,寵溺……唯獨不會這樣。


    後來鹿月才知道,那樣的顧瑾懷是不愛她的顧瑾懷。


    原來,不愛她的顧瑾懷是這樣的。


    “醫生,我先生他怎麽樣了?”鹿月輕聲詢問剛檢查完出來的醫生,迫切想要知道阿瑾目前的情況。


    “顧先生他目前雖然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因為創傷性應激障礙,記憶會出現混亂重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恢複期間需要時刻關注他的精神狀態,不要再讓他受到刺激或長久的停留在痛苦的記憶裏,還需要有充足的休息時間,盡量讓他身心愉悅……可以安排轉入普通病房了。”


    醫生叮囑好相關事項就離開了,鹿月連連道謝之後就讓林子軒陸禹琛他們都迴去休息了,折騰了那麽久大家都很辛苦,而後打電話給吳姨送換洗衣裳順便置購一些生活用品送過來醫院。


    轉入普通病房安置好一切之後,鹿月就趴在床邊淺眠了一小會兒,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向晚,而顧瑾懷醒了好一會兒就靜靜的在發呆。他不知道床邊的人是誰,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受傷。


    “阿瑾你醒啦,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吳姨應該快到了,馬上就能吃飯了。”鹿月滿臉關切的看著呆呆的顧瑾懷,他現在看起來冷冷的,但又莫名乖巧。


    “我和你是什麽關係?我不記得我們見過。”顧瑾懷冷然開口,病房裏的溫度不知不覺降低了不少。


    “顧瑾懷,你再問一遍,我們什麽關係?你覺得我們應該什麽關係?你要不是在生病我就揍你了嗷。”當然這是鹿月的內心os,他倒是高高在上了,留她一個人擔驚受怕了這麽久,雖然但是,她一怒之下便隻能怒了一下,醫生說要慣著慣著慣著。


    “不是我和你,是我們,我們是夫妻關係啊寶寶,你不記得我了嗎寶寶,連你媳婦兒都記不得了人家真的會很傷心啊寶寶。”鹿月強顏歡笑的和她家寶寶掰扯著,等他恢複好了有他好受的哼哼哼哼哼!


    “可是我才六歲,不是寶寶,也不應該有…呃,有妻子。”


    鹿月內心os:“奪少?你六歲嗎0.o?那我六個月行不行?醫生醫生,我先生怎麽胡言亂語( ??? ·? ??? )???”


    “六歲就是寶寶,我的寶寶。不準否定我的身份哦,這樣我會很傷心的。我就是你的妻子,你是顧瑾懷,我的先生,我的愛人。這永遠都不會變。”鹿月一手握緊他的手,一手輕輕摸摸他的頭,像從前一樣。


    她的內心莫名雀躍,她的阿瑾變迴六歲了耶,仿佛從前想要迴去陪他從小長大,慢慢治愈他的願望在某種意義上一下子實現了。她可以走近他不完整不幸福的童年好好對他,告訴他可以一直在她身邊當一個被愛的小孩。


    顧瑾懷眼裏隻有驚慌失措,躲開了鹿月的摸頭,順便抽迴了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眼前自稱是他妻子的女孩漂亮的讓人挪不開眼,這也是六歲的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柔體貼。


    六歲的他,記憶裏隻有失控發瘋還分裂病態的母親,還有冷嘲熱諷尖酸刻薄的鄰居,絕不會出現像鹿月這樣的存在。


    他們的相識本就是不期而遇,也是他晦暗不明的人生裏最明晃晃的意外。


    鹿月一陣失落,他的抗拒疏離她一點也不習慣,可一想到他遭受了這麽嚴重的創傷才醒來肯定也會不習慣他的親密觸摸。從前他對她的包容和理解又何嚐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換位思考呢?


    鹿月想通了,就趁他做迴小孩的這段時間裏換她來守護好他。


    “對不起啊,是我唐突了。你不允許的話我就不碰你哦。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別害怕,我可一想到不是壞人,我是你的家人,等你再恢複的好一點我們就可以迴家啦。你可以試著慢慢習慣我嗎?”鹿月輕笑著說。


    “可以讓別人照顧我,不用這麽麻煩你。”顧瑾懷不習慣她這樣的說話方式,像哄小孩一樣,怪讓人上癮的。


    “不可以,因為沒有人能替代我,沒有別人。從前我的所有事對你來說都不會是麻煩,那麽現在的你對我來說也不是麻煩,我願意照顧你,別這麽排斥我好不好?”鹿月泫然欲泣,這擰巴的小孩竟然想讓別人照顧他,這樣顯得她可有可無還能被隨便替代,她好難過的,可現在的阿瑾不會像從前那樣安慰她,不對,是從前的阿瑾根本舍不得這樣對她。


    “所以現在你是在償還我嗎?可我已經記不得我從前為你做過什麽了?你也不用為我做什麽。”顧瑾懷拎的清,六歲的他為人處世都深深受到舒瑜的影響,他怕眼前人的示好讓他貪戀,等到失去之後會很痛苦。舒瑜教他的:不要對人性有任何期待,特別是無緣無故的好。


    他一句比一句冷酷無情,鹿月扭頭擦著眼淚,努力深唿吸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你先出去吃飯吧。我想再睡一會兒,抱歉。”顧瑾懷在說完之前的話心裏就特別不是滋味兒,看到她哭隱隱有想要給她擦眼淚的衝動,可是他不能理解這種衝動源自什麽。


    鹿月替他掖好被子就轉身出去了,臨走前輕聲說了句“那你先好好休息。”


    她也是個敏感的人,曾經捧她入雲端的人如今句句話都聽的她刺撓,她也好難受但又不能怪他。像是因果報應一樣,上一世她對他冷言冷語挑三揀四,如今顛倒過來,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開來。


    “醫生,他現在的記憶停留在了六歲,和我的關係很疏遠,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他不那麽排斥我。”鹿月去了醫生辦公室想要進一步了解情況,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顧瑾懷。


    “顧太太,你別著急,顧先生他才剛剛蘇醒,對外界,對記憶裏不存在的事物肯定會抗拒的,給他一點適應時間吧,慢慢找你們之間舒適的相處方式。六歲以前他的經曆你了解嗎?創傷性應激障礙後確實會出現麻木迴避,情緒敏感,警覺性提高的症狀。真正能打動他,能幫他解開心結的隻有你啊,一定要有耐心呐。另外,外界的傳言一定不要讓他知道,對他來說很不利啊。”


    醫生開口勸慰,傳聞虛虛實實,可顧瑾懷從前沒少給他們醫院捐物資,甚至憑一己之力承擔起個別家庭高昂的醫藥費,在年輕人裏算是謙遜傑出的佼佼者了。比起人雲亦雲,他更相信他老人的眼光。


    鹿月坐在走廊裏,開始在她隨身攜帶的日記裏尋找答案。


    一開始都是些和爸爸媽媽有關的事情,例如爸爸今天給她買了什麽禮物,媽媽做了哪些好吃的菜,爸爸媽媽表揚了她這樣的……


    躍然紙上的溫馨熱鬧讓她不禁淚濕眼眶,滴落的淚暈開稚嫩的字跡,哪怕風幹了也不能迴到從前了。


    她頭往後靠著堅硬冰冷的牆壁,眼淚滲透進發間,悄悄消失了,像沒出現過那樣。


    她想念爸爸媽媽的陪伴,以前每次想念他們的時候就會抬頭看看星星,可這裏看不到星星,陰天也沒有星星。


    灰蒙蒙的天,一片陰沉死寂,怪讓人覺得空落落的。


    後來有了阿瑾,一難受就懶懶的窩在他懷裏尋找安慰和溫暖。她一點點依賴,習慣,沒想過會失去,直到現在才如夢初醒,好希望好希望阿瑾能變迴原來的樣子。


    原來長大,連想要崩潰大哭都得隱忍不發。


    吳姨不久之後送來了晚飯,鹿月靠在她的肩上無聲落淚,吳姨安慰了好一陣才離開。


    鹿月躡手躡腳的進入病房才發現顧瑾懷依舊在發呆。


    “我扶你起來吃飯吧。”鹿月將餐盒放好,等著他的答複,如果他現在還不太想吃,她就等他想吃了在給他熱。


    “嗯。”顧瑾懷沒有拒絕,他神色依然淡漠,看到女孩哭紅的雙眼心裏驀地一疼,眼下一片烏青,他想肯定是因為擔心他沒休息好。


    女孩很好,他不想欺負她。


    “你借我的力慢慢坐起來,調整到舒服姿勢了就告訴我,千萬別逞強啊。”鹿月小心翼翼的攙扶著他,緊緊摟著,生怕一個不小心讓他又受傷了。


    他身上清冽好聞到讓她懷念的味道因為靠近而與她的唿吸勾纏,就是這樣心安的味道讓她想好好抱抱他。


    “阿瑾,讓我抱抱你好不好?”鹿月哽咽開口,緊閉雙眼強忍崩潰的衝動,她不想聽到他拒絕的話強勢的摟住他,始終不敢太用力。


    “別哭,給你抱。”顧瑾懷能感覺到女孩現在很需要他,他的心告訴他不該拒絕,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語氣裏不自覺的熟稔溫柔。


    鹿月在聽到他這樣說話的時候,恍惚間有一種錯覺,那個愛她的顧瑾懷好像迴來了。刹那間,眼淚更加爭先恐後的湧出,遲遲不撒手,她真的好想他。


    無需言語,她的每一個動作深情都在訴說無休止的思念和輸出獨一份的愛。


    從前都是別人照顧她,現在她也可以照顧阿瑾了。


    顧瑾懷麵不改色,淡定的喝著女孩親自喂的粥,唇角沾染的女孩也會輕輕的替他揩去。這種被照顧的感覺令他心馳神往,好想時間過的慢一點。


    他眼中的女孩,細致認真,輕聲誘哄他再多喝幾口,柔聲細語的確認他是否真的飽了,溫柔淺笑,明眸皓齒,一幀一幀讓他心跳亂了節拍,羞澀純情悄悄紅了耳尖還有本來蒼白無血色的臉頰。


    一番洗漱過後,鹿月替他蓋好被子,確保不會受涼以後才迴到單人沙發。


    “夜裏有事一定記得叫我,無論是想去衛生間還是哪裏不舒服,千萬別委屈自己哦。”鹿月叮囑道。


    “我該叫你什麽?”顧瑾懷疑惑開口,他連她叫什麽名字都記不得了。


    “你不知道怎麽叫我嗎?你不是已經知道我們的關係了嗎?”鹿月調侃意味明顯,可真的要讓一個目前隻有六歲的小孩喊她老婆膈不膈應她也沒想好呢!


    “現在我叫不出口。”顧瑾懷很是別扭,“老婆“夫人”“太太”“媳婦兒”,他都喊不出來。


    “你好啊顧瑾懷先生,我是鹿月,你的妻子。晚安老公。”鹿月嘴角噙著笑,沒想到還有一天需要和自己的丈夫自我介紹呢。


    “晚安。”顧瑾懷下意識的迴答,嘴快的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瞬間一臉不自然,僵硬的不知如何找補。


    鹿月嘴角笑意更甚,下意識的反應才更真實有趣。她想阿瑾現在肯定懊惱接話那麽快,這和他冷冰冰的模樣肯定很違和,她都不敢想象阿瑾現在的表情有多可愛。


    [我的記憶裏失去你,但我沒有失去。]


    [我下意識的在愛你,像源自我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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