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岡旅店


    旅店老板歎氣指揮丁稚(丁稚)打掃衛生,跟前幾天相比,自著接二連三死了人,留在旅店裏的客人明顯少了起來。


    桌椅擦得反光都沒有用。


    “神佛保佑,可千萬別再出事了啊,死了三個人了……”佝僂著腰,老板歎著,此時人影全無,也沒有多少聲響,丁稚卻偷偷的說著:“老板,您聽說了嗎?最近京裏出現了一個驅魔武士。”


    “已經連殺了七處妖鬼了。”


    “聽說連號稱荒川之主的妖怪都被殺了,老板,您說,這驅魔武士是誰呢?是不是山田君……”


    “這幾天,他都在四處奔走。”


    “別亂說,這些事,不是你我能閑話……”老板還待說話,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啪啪拍門。


    不等丁稚過去開門,一個武士就已很無禮一腳踢開大門,衝著驚恐看來的丁稚喝著:“山田呢?”


    “大、大人!”這一看來者不善,想到山田信一殺死的武士,旅店老板忙小跑著上前:“您找山田大人?”


    “什麽山田大人?那是逆賊!快說,山田去了哪裏?是不是你把他窩藏起來了?”武士有點削瘦、緊蹙雙眉,表情分外猙獰。


    “大人,冤枉!”


    雖這個時代,武士並沒有取得統治地位,所謂的試刀斬(就是以試刀的名義殺人)的權力還沒有取得,但旅店老板還是嚇得瑟瑟發抖,不顧地上寒冷,伏在地上連叩了幾下。


    顫著聲音辯解:“我隻是一介開店,哪裏敢窩藏逆賊啊,山田前兩天才投宿,殺死武士的事,跟小人無關啊,而且,本店也深受其害,今天都沒敢開門做生意……”


    “旅店老板!”


    “是!”


    “少說廢話,老實說,我是檢非違使廳的人,奉命來抓捕弑殺親王的逆賊,我問你,昨晚山田有迴沒迴來?”武士問著。


    “迴是迴來了,可今天天剛亮就又出去了!”


    “嗬,還說跟你沒有關係?山田在你店裏殺了人,你不僅不報官,還收留繼續住下,就憑這件事,說你是同黨,也不算冤枉吧?”武士冷笑。


    旅店老板哭喪著臉:“您請明察,山田連武士都能輕易殺死,非要住在店中,小人哪敢反對呢?”


    “無論如何,還請您多多諒解,拜托了。”


    老板雙手伏地,叩首。


    沒有說的是,自己旅店本就是設在市區,山田信一殺死武士的事,經過三天三夜的發酵,城中武士該知道的可都知道了,可他們都不敢去找山田信一的麻煩,自己區區一個普通旅店老板,何德何能,敢管武士的事?


    武士根本不理會旅店老板的苦衷:“狡辯的話誰都會說,除非你能告訴我,山田去了哪裏,否則,我隻有把你抓起來,交給大人處理!到那時,逆賊的同黨,隻有被處死吧?”


    旅館老板跪著,焦急萬分,哪知道山田信一去了哪裏?


    直到不遠處丁稚衝著指了指原本擺放棺槨的地點,旅店老板眼睛一亮:“啊,如果小人沒有猜錯的話,山田可能是去了白鳥寺!”


    “寺廟?”


    “是,死在店裏的山崎一郎,被送去距離小店不遠的白鳥寺,後來被山田殺死的兩位武士,小人也裝殮送去了那裏,讓法師超度……”


    日本這時,已經有著佛教超度的說法。


    “這樣說,他是很有可能就在那裏。”武士想了下,覺得這可能的確不小。


    山田信一在城中並無別的落腳處,而且城門都已早早封鎖,並無可疑人員外出,如果不是在城中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山田信一,他也不會帶人到淺岡旅店這裏。


    山田再傻,也不會在犯下滔天罪行,還留在旅店等著朝廷來抓,這次能從旅店老板口中得到這情報,沒白來一趟。


    不過在臨走前,武士掃了一眼還算富裕老板,衝著兩個隨從說:“你們兩個留下,好好檢查一下這店裏是不是還窩藏著犯人!”


    武士在“好好檢查”字眼上加重語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嗨,明白了!”大人這是打算讓旅店老板大出血一下,留下兩個隨從對視了一眼,立刻應著。


    白鳥寺


    少年一步步上了半舊石階,在這座占地麵積不大、知名度也不高普通寺廟門前站住,抬首看了一眼籠罩在寺廟上的淡淡金光,這才進去。


    “您快請進。”一個看起來十歲左右的小和尚看到有外人到,立刻笑著跑過來行禮:“外麵寒冷,快請進,避避風。”


    裴子雲點首:“問你件事,淺岡旅店送來的棺槨,可在你們寺裏?”


    “啊!您是說山崎君的棺槨嗎?就在裏麵,正由師父念經超度呢!您要過去看看嗎?”小和尚虎頭虎腦問。


    裴子雲點點頭:“正有此意。”


    “那您請隨我來,我帶您過去!”小和尚說著。


    日本神社一般不參與喪事,請和尚料理後事是常有的事,也因此在百姓密集居住的地區,都會有一兩座不大寺廟。


    它們未必很有名,甚至麵積不大,裏麵隻有幾個和尚,但這種寺廟存在,也算是一個當地富裕程度的坐向標。


    淺岡旅館送棺槨過來的白鳥寺,就是一座和尚不多的普通小廟,但看建築,應該也有一些年了。


    裴子雲走進大殿,見到替山崎一郎念經的幾位和尚時,態度很禮貌。


    “山崎君的事,有勞幾位了,這是香油錢,還請多多費心。”裴子雲丟出了一小袋銀子。


    反正這次去平安京,攜帶不少銀錢,裴子雲可不是真正的土著,不必考慮迴程,可以大大方方的用出來。


    更不要說,這三天三夜,殺了七處妖怪,妖怪處骷髏堆裏,其實也有金銀,雖每個都不多,積累起來不少了。


    “啊,感謝供奉,佛祖必會看見的。”白鳥寺這種普通小寺廟,基本就靠著替人念經做法事來維持生計,見裴子雲出手大方,幾位和尚的笑容就更真切了幾分。


    裴子雲付完香油錢,沒有立刻走,而站在殿側,看著這幾位和尚繼續給山崎一郎念經超度。


    在一陣陣的佛經聲中,僧人敲動木魚,念起真言:“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


    眾僧齊聲梵唱真言,殿堂間漸漸彌散出一股仿佛能安撫人心的力量,裴子雲抬首看一眼殿中端坐著高大佛像,寶相莊嚴,在晨輝照耀下,仿佛正俯視著殿中的景象。


    而隨著梵唱,佛像身上有淡淡金光灑下,原本縈繞在棺木內絲絲灰黑氣消除,甚至淡金光抵達身側時,微微一動,又繞著滑過,他因殺戮而稍躁的心,也跟著慢慢平靜了下來。


    不得不說,對於平息戾氣,誦經聲的確有效果。


    看著這個,裴子雲陷入了沉思。


    “至少從這神光看,背後之佛是阿波羅級別。”


    “但希臘之神相對排外,而在佛寺之中,就算是我這樣的外神(神係之外),隻要沒有敵意,佛光就平靜以待。”


    “公允的說,佛道是最平和的神係了。”


    才想著,就在這時,一個小孩子的淒厲叫聲傳來,眾人望去,就看到一隊武士在門外直闖進來,已到了殿外,為首武士正一記沉重的耳光,將小和尚打翻在地,態度十分惡劣,不過總算看在神佛的份上,沒有把阻擋的小和尚砍翻。


    “這位大人,小徒年幼無知,還請您網開一麵,不要計較……”住持見到這一幕,心下一驚,忙上前說著。


    “滾開!”抬眼看到裴子雲在殿裏出來,武士直接指向裴子雲,喝著:“山田信一?”


    “是我。”強烈既視感讓裴子雲立刻明白了,幾步下了台階,不慌不忙應著。


    迎著寒風,武士握緊了刀,他雖瘦,但長得頗兇悍,此時露出怒容,就更能令人顫抖。


    “山田信一,我是檢非違使廳的蘆田廉也!”蘆田廉也的目光緊緊鎖住裴子雲:“為尊親王病重,有人懷疑是你施咒為祟,如果你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就隨我們走一趟吧!”


    說著,就一揮手。


    身側立刻走出兩個身材高大,訓練有素的武士,朝裴子雲撲過去。


    “可笑!”


    不管是什麽時代,官府與巡捕總是這樣風格,裴子雲含著冷笑,刀光一閃,兩個撲過來的武士就連退數步。


    “啊!”徹骨的刀氣讓他們一顫,驚恐低頭去看,卻發現自己胸衣裂開,裸露出的皮膚上,有著一道淡淡的紅色刀痕。


    山田厲害如斯,盛傳可以贏過阪田金時,竟不是謠傳?


    “你敢反抗?”


    檢非違使廳,其職責顧名思義,是取“對非違(非法、違法)予以檢察”之意,權力最盛時大體包括對平安京地區的治安、緝拿、審判,雖裴子雲這次控製力道,沒有殺人,可這舉動,還是讓蘆田廉也的眼中露出殺意來。


    這是對檢非違使廳權威的挑戰。


    “無憑無據,你們想來拿我,反抗又如何?”裴子雲嗤笑一聲,就憑一句話,就想讓他束手就擒?


    別說是無憑無據,就算是鐵證如山,又如何?


    “無憑無據?親王何等尊貴,你不過是一個鄉下武士,難道親王還能為汙蔑你,讓自己重病不成?可笑!”蘆田廉也大笑,隨後冷冷地說:“既你不肯老實跟我們走,帶你首級去見親王殿下,想必也是可以!”


    氣氛頓時緊張,裴子雲冷笑。


    最近幾天,自己連殺妖鬼,雖別人不清楚自己每殺一個,就力量增長一分,但誰都看出情況不對——山田信一肯定有用意——自然要阻止。


    可這人是不折不扣的蠢貨,受藤原家支持的源氏武士都沒有出頭,他卻出了頭,原本一刀不殺人,是不想中計,便宜了別人。


    現在既找死,就怨不得了。


    裴子雲眸一沉,木刀徐徐舉起。


    “且慢!”一隊武士急匆匆進來,為首是裴子雲見過的阪田金時。


    此時阪田金時沉著臉,一到就立刻喊停:“陰陽師正在占卜親王的事,還沒有出結果,你們不得對山田君無禮!”


    隨後阪田金時又對裴子雲一低首,誠懇說著:“山田君,親王突然病重之事,涉及皇族安危,這不是小事。”


    “親王府的人懷疑此事與你有關,當然,施咒巫蠱之事,我自相信你這樣的武士,不會做出這等行徑,但旁人不知你的品行,有猜疑也理所當然。”


    “山田君,不如你隨我迴去,見一見陰陽師,如何?”


    “有什麽話,也可以當麵辯解。”


    這話很誠懇,裴子雲沒有立刻說話,目光不經意掠過阪田金時,看向了遠處的親王府,感受到濃重的血腥味,隻是微微一笑。


    “重重殺氣,似乎末日將至。”


    “源氏武士受命於藤原家,藤原家掌握懾政,去年,長保元年(999年)七月十一日,為了議定建造內裏宮殿之事,舉行禦前公卿會議。”


    “結果公卿名單是左大臣藤原道長、右大臣藤原顯光、內大臣藤原公季、大納言藤原道綱、藤原懷忠,中納言藤原實資、藤原時光,參議藤原懷平、藤原公任、藤原忠輔、源俊賢11人。”


    “可以說,朝廷大臣,盡被藤原家占領——這是朝廷最大的力量,但天皇也不可小看。”


    “檢非違使廳或是嵯峨天皇的弘仁年間建立,對彈正台、刑部省分權,直屬天皇,由藏人所負責,以親王病重為理由,說動了檢非違使廳來擒拿於我,這可以理解。”


    “我要是束手,自然就死路一條,而反抗和襲殺檢非違使廳的人,就自然惡了天皇。”


    “這樣就保證兩大朝廷勢力聯手絞殺,可所謂天網疏疏,恢而不漏,斷不可能給我留下破綻。”


    “剛才喊停,並不是敵人寬宏,而是在這裏廝殺,不在包圍圈,說不定給我逃出去。”


    “必須進口袋陣。”


    裴子雲是兵法大家,曾指揮千軍萬馬,對體製也有深刻理解,隻是一掃,心中有數,知道這是設下陷阱,等著自己送上門。


    但裴子雲心中憋著一股戾氣,本想發泄一番,本就沒有打算避開,收迴目光,他對著阪田金時輕輕一笑:“好,可以!”


    雖唯一疑惑就是,為什麽藤原家,與背後的黑手有關,但到這步,已經無所謂了——既想殺,就開殺。


    裴子雲的反應,有些出乎阪田金時意料,他不由心裏不安,強著忍下,一伸手:“山田君,請。”


    無視怒視自己的武士,裴子雲按了按刀,大笑一聲,舉步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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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十六章檢非違使廳(第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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