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亂想要靠近那玉蕊花樹,又怕自己身上的妖氣折殺了這棵花樹,隻是徘徊不定,“連蟬……真的會在這裏麽?”


    “倘若她如你惦記她一般難忘舊情,就一定會來。”魚姬言語非常肯定,言罷附在明顏耳邊低語幾聲,明顏頓時了然於胸,臉上露出幾分捉狹神色。


    一邊的瀟湘柚子忽然輕噓了一聲,眾人凝神靜氣。


    隻見那花樹枝條隨夜風搖擺,抖落些許花瓣,在風中微微打旋,忽然間隻見白紗一現,一個素色衣衫的美貌女子突然出現在玉蕊花下,麵目依舊,正是雲亂牽念多年的愛侶連蟬。


    連蟬與雲亂四目相對,雖然經曆數百年歲月,更穿越生死大限,眼中的柔情蜜意卻是一如當初,隻是淚眼相望,無語凝噎。


    魚姬掩口一笑,重重一掌拍在雲亂背後,“發什麽呆啊,還不快過去?”


    雲亂隻覺得背心一寒,原本抑鬱苦痛的身體突然一輕,變得無比輕快,邁步之間已然來到連蟬身邊,握住那雙無比思戀的手掌。突然聽得“撲通”一聲,迴頭一看,卻見一人倒在地上,看其形貌,正是自己!


    魚姬早就手指如飛,淩空畫下幾道咒符,將雲亂肉身層層封印,方才徐徐舒了口氣,轉頭對雲亂說道:“幸好得到連蟬的牽引,我才順利將你的魂魄和糾纏在你身上的怨毒之氣分離,從此你可以不受旱魃之身的禁錮,和連蟬永不分離了。”


    瀟湘柚子拍手叫好,卻不防備明顏突然伸手自他頭上拔下一撮頭發,隻痛得齜牙咧嘴。


    明顏閃身躲到魚姬身後,將手中的頭發遞到魚姬手中,頭發一到魚姬手上,頓時變成兩片翠綠的柚葉。


    魚姬對瀟湘柚子拱手笑道:“柚兄莫怪,我隻是想代這對有情人再向柚兄討兩件‘柚袈蘿衣’而已。”


    瀟湘柚子苦笑連連,“罷了,罷了,和姑娘打交道已然吃虧不少,而今就當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魚姬莞爾一笑,將柚葉捏在手心一搓,早成一撮碧綠的粉末,對著連蟬、雲亂兩人一吹,熏風過後不留半點痕跡。


    連蟬與雲亂對望一眼,頗為茫然,卻聽魚姬笑道:“這‘柚袈蘿衣’雖不能讓你們恢複人身,但從此也不必懼怕白日陽光,更可防鬼差拘魂。你們可如常人一般在世間度日,全當我這媒人送你們的賀禮。”


    雲亂、連蟬相視一笑,俱是溫情,一起轉身拜別眾人,轉瞬之間已化為青煙散於玉蕊花梢,一時間枝頭吐蕊,芳香四溢,那花樹綻放得比平日更加茂密喜人!


    明顏見事情圓滿解決,心頭也是歡喜,轉頭看看地上橫著的雲亂的軀殼,問道:“掌櫃的,這具旱魃之身怎麽辦?”


    魚姬對著瀟湘柚子微微一笑,“煩請柚兄帶迴辟妖穀鎮住,我想日後大概另有機緣。”


    瀟湘柚子微微頷首,拈指念動口訣,那頗為魁梧的肉身頓時化為一顆龍眼大小的綠丸,收入瀟湘柚子袖中。


    瀟湘柚子拱手向魚姬、明顏告辭,行出數步,忽然立足言道:“其實許久以來,小生一直有個疑問,不知道當日魚姬姑娘在阿鼻大城究竟找到要找的人沒有?”


    雲亂、連蟬有情人終成眷屬,魚姬本來頗為喜悅,聽瀟湘柚子所問,不由得心頭凝重,微微搖了搖頭,“城深如海,我根本就沒進得去……”


    瀟湘柚子歎了口氣,“魚姬姑娘在這汴京城中盤桓,想必另有所圖,若是日後用得著小生的地方,不妨開口。”


    魚姬知他心意,心中感激,唯有輕輕道聲多謝,瀟湘柚子已乘風而去,翩然消失在夜色中。


    常言道:“六月六,家家曬紅綠。”


    每到這一天,上至皇室貴胄,下至平民百姓,都會把家中陳設衣被搬到向陽通風的地方曝曬,以防止物什受潮生黴、蟲蛀鼠咬。


    所以這天,汴京城中顯得分外熱鬧,林林總總的店鋪外晾曬著各種商品,而尋常百姓家門口卻飄著五顏六色的各式衣裳。


    明顏埋頭在閣樓翻了許久,把一樣樣需要晾曬的物事搬到後院,一一碼放整齊,漸漸地院子裏也沒多少立腳的地兒了,可閣樓的大木箱裏還有不少衣物,唯有在酒廊前的幾根柱子上牽上繩索,作晾衣之用。


    待到酒廊也被占據之後,唯有把剩下的事物朝大門口搬,魚姬手裏拿個雞毛撣子,不時拍打,卻是為了去去灰塵。


    明顏幾次來迴,加上天氣炎熱,難免有些疲累,等到再迴到閣樓上,伸手在箱子裏翻來翻去,卻翻出一樣棉布包裹的物事來。


    那物事呈橢圓形,厚度不到一寸,隔著層層棉布,依然感覺得到裏麵的物事堅硬冰冷,似乎是金鐵之物。


    明顏一時好奇,拆開包裹一看,卻是一麵上好的銅鏡!


    鏡寬約一尺,長不到兩尺,拿在手裏卻不是很沉,鏡麵光潔,不帶一點瑕疵,最為難得的是照出的人影很是清晰,渾然不似一般銅鏡昏黃模糊,想來鑄磨這麵銅鏡的工匠手藝了得,這鏡子自然價格不菲。


    鏡框的圖案隻是很簡單的雲紋,不太像女眷閨房之物,不過雕工圓潤,摸上去清涼入骨,沁人心脾。


    明顏見得此物,心中莫名歡喜,心想要是開口向掌櫃的討了去,白天可以對著它梳妝打扮,這樣的酷暑,晚上現出原形躺在上麵,一定非常涼快,那鏡麵大小正合適,好似專為她而設一般,此後也就不覺得暑夏難熬了。


    明顏心中打著小算盤,攜著銅鏡下了閣樓,轉到堂前,正要開口,門外原本忙碌的魚姬突然迴過頭來,麵露焦急之色,“你怎麽把這東西翻出來了,快快拿迴去,不要曬著陽光!”


    明顏雖不明就裏,也趕快扯過袖子蓋在銅鏡之上,一麵問道:“掌櫃的,怎麽了?”


    魚姬走將過去,忽然心念一動,右手微微掐算一番,“難怪今年會被你翻出來,原來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啊?”明顏心中嘀咕,聽魚姬所言,自然是不必再開口索要了,於是意興闌珊地說道:“都不知道在閣樓上壓了多久的箱底了,還會有人來取這鏡子啊?”


    魚姬笑笑,言道:“既然是有人會來,也就不必把它拿迴去了,就暫時掛在這廳堂南牆上,不被陽光照射就成。”


    明顏應了一聲,取過榔頭釘子,如魚姬所言將銅鏡掛好,卻又心中不舍,一直摩挲不肯收手。


    就在此時,忽聽一陣爽朗非常的笑聲,“明顏妹子,爬這麽高去照鏡子,真是為難你了。”


    魚姬、明顏自然認得來人,雙雙轉過頭去,隻見名捕龍涯立於櫃台前,滿臉嬉笑。


    “啊,啊,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宋官家的蛀蟲到了。”明顏沒好氣地迴嘴,“我說龍捕頭,你不用當差的麽?天天朝這酒館跑,對不對得起朝廷俸祿啊?”


    龍涯也不動氣,擺了個無所謂的姿態,“灑家閑人一個,何況最近京城安定,並無大事,來掌櫃的這裏坐坐,不是這麽快就要趕人吧?”


    魚姬嗬嗬一笑,“龍捕頭說到哪裏去了,小店營生全仗各位老主顧看顧,哪有趕客人之說。”一麵將龍涯迎到酒座之上,轉身張羅菜肴酒漿。


    龍涯高大的身形移動之後,方才露出後麵一個七八歲的男童來,跟在龍涯身邊,爬上長凳坐定,卻是眼觀鼻,鼻觀心,全無幼童的浮躁。


    明顏繞著桌子走了一圈,見那個男童麵容清雋,一雙眸子清冷如兩點寒芒,而頭頂早早綰了發髻,並非尋常同齡孩童劉海附額耳際垂髫。


    雖說年紀尚幼,眼神氣度卻甚是堅毅,小小腰身挺拔,坐在條凳上雙腳還不能沾地,自卻有一番從容威嚴。


    男童腰上係了把僅兩尺長的木刀,白皙的小手一直按在刀柄之上,蓄勢待發。


    “這個……不是你兒子吧?”明顏開口問道,不過很快搖頭言道:“想來也不可能,這孩子生得好生俊俏,和你啊沒半點相像。”


    龍涯一時間哭笑不得,開口言道:“灑家雖非俊俏郎君,好歹也是相貌堂堂的男兒漢,怎麽從明顏妹子口裏說出來就覺得上不了台麵似的。你還別說,若非當年差了點緣分,還真可能有這麽個兒子也不一定。”


    明顏那張嘴何時饒過人,哈哈幹笑兩聲,“有便有,沒有便沒有,什麽叫差了點啊……”


    魚姬早上來嗔道:“好了,好了,還真沒完沒了。”一麵打發明顏去堂外曬家什,一邊壓酒,見得座邊的男童,又特地取出些蜜餞糖點。


    那男童隻是點頭道謝,卻沒有動點心,一雙眼睛隻是望著店外的街麵,似乎是在等什麽人。


    龍涯嘻嘻一笑,拍拍那男童的肩膀,“不用這般眼巴巴望著,先吃點東西墊肚子,等你娘辦完公事自然會來接你。”


    那男童聽得此言,方才拿起一塊紅豆糕送到嘴裏。


    “這是誰家的孩兒,小大人似的。”魚姬見男童吃得很香,又給他夾了一塊放在碗裏,那男童微微羞澀,原本清冷的麵容此時方帶一點孩童的稚氣。


    龍涯仰頭暢飲一杯,開口言道:“這小鬼來頭可不小,係出名門,掌櫃的見多識廣,不知道有沒有聽過川西向家?”


    魚姬微微一笑,“莫不是有神捕世家之稱的川西向家?傳說自大宋立國起到如今一百五十年間,每一代都是出類拔萃的金牌捕快。”


    “沒錯了。”龍涯言道,“遠的就不提了,家中那塊禦賜的‘神捕世家’的匾額還是他爺爺那輩時仁宗皇帝所賜。他爺爺、叔伯都是受皇帝嘉許的名捕,最了不得的還是這小鬼的娘親向紫煙,乃是我大宋立國以來第一個女神捕。”


    “原來如此。”魚姬含笑看看南牆上懸掛的銅鏡,心想果然是時候物歸原主了。繼而言道:“確實是不易。對了,剛剛龍捕頭說差了點緣分,究竟是怎麽迴事?”


    龍涯歎息連連,“多年前的糗事,說來逗樂也無妨。大約是十年前,灑家因為與向家長子玄鷲一道破得三起連環官宦滅門案,初得聖上嘉許,受封京城第一名捕,而後受玄鷲邀請去向家做客,後來才知道向老爺子覺得我年少有為,有心招我為婿。”


    魚姬掩口一笑,“那倒也是門當戶對,甚是般配啊,為何沒能成就一樁佳話?”


    龍涯臉上微微一紅,“說來慚愧,向老爺子膝下兩子一女,次子向青鸞和幺女紫煙乃是孿生兄妹一胞所出,當日在廳堂見得向家二少爺向青鸞。——早年聽得傳聞,這二少爺也是名捕,隻是在太湖追捕江洋大盜時不慎嗆入冰水,傷及肺腑,而後勞碌奔波緝拿悍匪未及時養息,雖建得功業光耀門楣,卻落下了病根,染上咯血之症,所以一直在家休養。當日一見,向青鸞卻是個俊秀文生,眉目之間英氣非凡,並非外間傳聞的病弱蒼白。相互認識擺談了幾句,那向青鸞便提出要切磋武藝。”


    外麵的明顏早奔將過來,開口追問:“誰贏了啊?對方隻是個病君,龍捕頭若是輸了,臉麵上可不好看。”


    龍涯一時間哭笑不得,“慚愧慚愧,那一戰灑家不但是輸了,還輸得很慘。先前一直以為向青鸞是個病君,不料向青鸞出手迅捷非常,灑家一時不察,被他點中穴道,僵立當場,被言語奚落一番後,就見向青鸞和長兄玄鷲以及向老爺子據理力爭,堅決不肯將妹子配給灑家。”


    明顏搖頭歎道:“難怪難怪,一定是那二少爺覺得你武功低微,看不上你這個未來妹夫。”


    龍涯搖了搖頭,“非也,非也,當日堂上鬧得翻天覆地,而後內堂又轉出一人來,伸手拍開灑家身上的穴道,卻又是一個向家二少爺,隻是這個二少爺真是滿麵病容。”


    “啊喲……”魚姬笑得打跌,“敢情和你動手的那位是西貝貨一件。”


    龍涯訕笑道:“的確,後麵出來這位是真的向青鸞,和我動手那位是如假包換的向家三小姐向紫煙,他兩人既是孿生,自然容貌相似,別說是我,就連身為父兄的至親,一時也認不出來。”


    明顏哈哈大笑,“難怪你沒討成老婆。人家姑娘自是不答應,否則也不必變著法兒來折騰。”


    龍涯苦笑道:“妹子這張嘴好不辛辣。當日自是不成事,那向三小姐被向老爺子一番訓斥勒令迴房,玄鷲與向青鸞倒是一直向灑家致歉,留灑家在府中盤桓半月之久。”


    “嗬嗬,吃癟還留下,想來還是不死心是吧?”明顏口無遮攔。這也難怪,每次龍涯來這魚館都會調笑戲弄於她,而今讓她逮到機會,還不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龍涯如何不知,也不以為忤,接著說道:“那倒不至於,隻因交得玄鷲、向青鸞兩位好友,言談甚是投機。至於那樁親事,終究是勉強不得。其實說來那向三小姐也並非針對灑家一人,隻不過是與老父鬥氣而已。向老爺子生性執拗,說一不二,而向三小姐也是一樣,是以向老爺子說東,她決計往西,向老爺子要她不出閨閣修習女紅,她偏偏隨兩位兄長學得一身好武功,又時常隨兄長外出辦案,機智果斷不下須眉。”


    魚姬微笑言道:“這位向三小姐倒非一般女兒,聽龍捕頭口氣,當年自有幾分傾心了。”


    龍涯哈哈大笑,“灑家行伍出身,自不懂那許多情情愛愛,不過向三小姐這樣的姑娘家卻也難得。據向青鸞言道,自及笄以來,向老爺子便多方張羅為愛女挑選乘龍快婿,無奈越是如此,越激得向三小姐反感,這一拖就拖到花信之期還未出閣。家中父兄皆為之憂慮,這位三小姐卻甚是灑脫,渾不放在心上。”


    魚姬掩口一笑,“現在聽來,怕是不止幾分了。龍捕頭為何不多花心思,讓向三小姐看到你的過人之處,說不定也可成就一段美滿姻緣。”


    龍涯歎了口氣,苦笑連連,“縱使有心,卻始終少了些許機緣。原本留在向府本有機會,不料向老爺子心中焦慮,時常念叨,那三小姐性格執拗,和老父吵了兩句就離府出走,隻把向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卻沒做手腳處。灑家見因自己引出這般風波,也不好再叨擾,加上刑部批準的假期將滿,也該迴京就職,於是拜別向府眾人,迴歸汴京。”


    魚姬歎息連連,“可惜可惜,這向老爺子也是太過頑固,雖說為人子女應聽從父母之命,但子女既已成人,自有想法考量,一味緊逼,也難怪向三小姐反應過激。”


    龍涯麵色漸漸沉痛,繼而言道:“誰料那日一別,卻成永訣。我迴到汴京不久,就聽聞刑部接到成都府發來的加急公函,言道眉州眾巡捕一共六十八人,在大宋、吐蕃邊界的沫水之畔圍獵馬賊盡皆暴斃,就連神捕世家的向老爺子和大捕頭玄鷲也未能幸免。據仵作驗屍,眾捕快與馬賊一共一百五十三人,皆無明顯外傷!”


    明顏聞言一驚,“一下子死了這麽多人,還都沒外傷,隻怕蹊蹺得很。”


    龍涯點頭言道:“確實蹊蹺。當時眉州巡捕傾巢而出無一生還,州內已無捕快可用,唯有暫時從鄰近州縣調集人手,緝拿兇嫌的擔子就落在了已經離任四載抱病在家的向家二少爺向青鸞身上。”


    魚姬歎了口氣言道:“病弱之軀,還要擔此重任,真是難為了他。”


    明顏此刻早無戲謔之心,開口追問道:“後來如何?”


    龍涯搖了搖頭,神色黯然……


    川西向家的宅子本不小,雖非雕欄畫棟的財閥貴胄,也算家業殷實。


    向老爺子德高望重,更有玄鷲、向青鸞兩個出類拔萃的好兒子繼承家聲,本當老懷安慰才是,隻可惜有三件心病。


    一是那性情執拗的小女兒紫煙,女兒家的柔順溫婉沒學會半點,整日裏舞刀弄槍逞強好勝。


    這些年來為她物色了不少登對的少年郎,全都被她變著法兒嚇得逃之夭夭。


    好不容易遇到個沒被嚇跑的,她倒好,自個兒先跑了,而今天大地大,派出人手搜尋,偏偏她自幼就習得追蹤術的精髓,若非她良心發現自己迴來,恐怕不太可能有人找到她的蹤跡。


    這樣一來,婚事自然告吹了。


    第二件,就是抱病在家的次子向青鸞。


    四年前向青鸞染上咯血之症,多方求醫都不見好轉,無法在外奔波緝拿兇嫌,唯有長留家中靜養。


    數年下來,所用的藥渣都可以堆成山,而向青鸞依舊漸漸消瘦下去,在所住的鸞苑中深居簡出,若是近得鸞苑,遠遠就可以聞到濃鬱的藥味,聽到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直到半年前將祖上傳下來的護宅靈鏡從神樓移到鸞苑,向青鸞才不再憔悴惡化下去,隻是病症頑固,依舊不見起色。


    好在還有長子玄鷲,公門中事料理得井井有條,隻是公務繁忙,老在外東奔西走,年屆三十還沒娶妻生子……


    一想到這三件事情,向老爺子就焦頭爛額,全無辦法。平常人家到了他這歲數,也都三代同堂,含飴弄孫,可家中這三個子女,忙的忙,病的病,鬧別扭的鬧別扭,沒一個遂得他心願,怎叫他不心中鬱悶。


    這也難怪,常言到生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為人父母者,任他如何英雄蓋世,子女有事自然煩惱不已。


    煩惱歸煩惱,公門中的事務也頗為煩心。


    適才收到成都府發來的公函,言道近日眉州境內來了一夥馬賊,時常搶掠過路的商家行人,更有甚者大白天縱馬入市洗劫多家商鋪銀號,渾然不把眉州的官差放在眼裏。故而成都府知府出具公函,調動他與玄鷲入眉州,率當地官差捕快一同剿滅馬賊。


    這等跨州縣的公務也是常事,是以午後向老爺子就偕同長子玄鷲一道趕去眉州,臨行前吩咐向青鸞留在家中好生養病。


    向青鸞送父兄出門,轉身吩咐管家安排家中大小事務,待迴到鸞苑,早有仆人奉上煎好的藥湯。


    雖說這藥湯沒多少作用,卻不能不喝,向青鸞皺眉將湯藥強灌進去,隻覺得口裏苦澀難當,心中卻是莫名煩躁,於是揮手讓仆人離去,一個人在書房偏廳的矮榻上閉目養神。


    不多時,突然聞到一陣酸甜甘香之氣,一睜眼,隻見一雙纖纖素手托了一碟蜜餞正在眼前,忽然間心情大好,“梓影,你來了。”


    那個叫梓影的女孩子笑的時候,臉上有兩個很好看的酒窩,“是啊,剛剛看到來福端藥湯給你沒有帶送藥的蜜餞,反正現在不當曬,就去廚房給你拿蜜餞了。”


    向青鸞微笑道:“那可不得了,廚房的張媽隻怕又要焚香拜狐仙了。”


    梓影笑得打跌,“還不至於,這次我隻揭開罐子取了這一點,她不會發覺的。喏,給你。”


    向青鸞坐起身來自碟子裏掂了一顆放進嘴裏,酸甜生津,也不覺得口中苦澀難當了,自梓影手裏接過碟子放在茶幾之上,順手拉住梓影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大限快到了,現在看你的容貌越來越清晰了。”


    梓影歎了口氣,“又來胡說八道了,堂堂成都府二捕頭偏生如此油嘴滑舌沒有規矩,若是被向老爺子看到,非得大耳括子打你不可。還不鬆手?”雖是如此微嗔,卻也不把手收迴,任由向青鸞握住。


    向青鸞哈哈大笑,繼而言道:“爹爹若是看到,倒不會打我,反而會催我央媒下聘,他老人家早就想家裏添上幾口人,若是看見你,定然歡喜。”


    梓影聽得此言,心中雖暖,卻也有幾分失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來曆,向老爺子怎會讓個鏡妖做自家兒媳?”


    向青鸞搖搖頭,伸手將梓影拉入懷中,低聲言道:“你都不嫌我這將死之人,為何還如此介懷你的身世來曆?自你守護我向家以來,百多年中幫我向家擋去多少災難劫數,便是我這條性命,也是因你殘存至今,為何還要如此妄自菲薄?”


    梓影淡淡一笑,眉頭微微舒展,“自我化生以來,便一直被封印在鎮幽潭中不見天日,直到百多年前魚姬姐姐將我從鎮幽潭底打撈起來便將我托付向家,那時曾言道我命中注定和向家淵源匪淺,本意便是讓我守護向家家宅,並順道了卻這段夙緣。可是曆經多代以來,這家中卻無人可以看到我,若非半年前將我從神樓移到你這鸞苑,也不知道原來你……”


    向青鸞壞笑道:“原來我什麽?”


    “原來你是個壞蛋!”梓影言語出口,臉上泛起一片紅暈,早招架不住向青鸞嗬癢笑鬧連連告饒。


    一對情人打打鬧鬧,旖旎非常,驚動了在門外伺候的來福,探頭探腦地在門外張望,卻隻見到二少爺向青鸞一人在那裏嘻嘻哈哈,心中疑惑,卻不敢進去打擾。


    向青鸞一時忘形,引得咳嗽不已,甚是難受。


    梓影伸手輕撫向青鸞背心,向青鸞頓覺胸中舒暢,漸漸停止了咳嗽,隻覺得口裏微熱,用手帕一抹,帕子已然紅了些許,卻是先前咳出的血塊。


    梓影見向青鸞又咳出血來,心中難過,“終是我不好,不該和你鬧的。”


    向青鸞滿不在乎地將粘血的手帕扔在一邊,“生死有命,怎能怪到你頭上?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要去介懷,豈不浪費我後麵的時間?何況這世上有誰是不死的?活著的時候認識你,已經是向青鸞莫大的福氣,苛求太多,隻怕老天都不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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